於大偉做兼職快一年了。
他出身於偏遠地區的農家,知道爲供自己上學,父母有多辛苦。
農家娃娃想要成爲捧上鐵飯碗的城裡人,過上另一種人人羨慕的體面生活,考大學基本上是唯一的一條出路。
因爲努力學習,他是三裡五村知名的“狀元”。同齡的小夥伴早早輟學回家幫父母務農,家裡添了壯勞力,生活也就慢慢有了改善。
唯獨他家,爲了省出每一分錢供他學習,不但欠了饑荒,家裡更是家徒四壁。
於大偉房間的牆上,貼滿了他從小到大得來的各種獎狀。從年頭辛苦到年尾,地裡也刨不出幾個錢,勞作一天的父母,常常會在晚上睡覺前,點着油燈,一張張看着、摸着兒子得來的獎狀。每到這個時候,心裡就會升起一股自豪感,於是可以心滿意足的睡個踏實覺,第二天天不亮繼續起來忙碌,不以這樣的日子爲苦了。
於大偉一直有個心願,想要成爲一個有出息的人,將來好好孝順父親母親,讓他們可以安享晚年。
一場運動,給他的前程蒙上了一層陰影。
柳暗花明又一村,儘管還是個學生,他意外有了一份收入。
明年就要畢業了,雖然於大偉心裡有一份不能說出口的憂慮,經濟得以改善,仍然給他和他的家庭,帶來一份歡喜。
去年暑假,大山通過他,在他的家鄉資助了五十一個孩子讀書。
寒假時,於大偉又在離家二百里外的另一個縣城。經過一番仔細走訪,最後選定了五十個孩子,納入大山的私人助學名額。
平時,於大偉地工作很簡單,就是有些瑣碎。
一百個孩子,來自差不多一百個家庭。意外得到可以衣食無憂專心讀書的機會,孩子們都很珍惜。許多人會不時給他寫信,彙報自己的學習情況,跟他說說自己的理想。
但,也會有家長寄信過來。訴說一些生活上的困難,想要得到更多一點的救助。
農忙時家裡沒錢買肥料啦;房子年久失修,在一次大雨中塌了半邊,一家人快要無處容身啦;身體不舒服,病在牀上,沒錢看醫生,家裡沒了壯勞力吃飯都成了問題。連累娃娃沒有辦法安心讀書啦;娃娃生了病。用去了一些醫費,家裡負擔不起欠了債,能不能幫着解決一部分……
諸如此類,怎麼做,確實需要一個有耐心的人,認真揣測,仔細拿捏。
孩子們不是孤兒,又都是年紀不大地小學生,資助了他們。多多少少總會有些來自他們家庭的困擾。
大山後來在每月孩子們個人開銷的錢款外,另給了於大偉一筆資金,不多,供他們多少解決一些實際上的困難。
在捐助過程中,大山仍然保持着商人地冷靜和細緻。他堅持要仔細掌控每一筆錢的用出和落實。
其實一百個生活在偏遠農村孩子的總共費用加起來。也沒有很多,對大山根本不構成負擔。
他是這樣對於大偉解釋的:“一定要讓真正有需要的孩子得到幫助。而且不能在一個孩子身上花太多,緊巴巴地剛好能保證他們完成學業就行。給的寬裕了,一來沒有這個必要,而且對他們自己也不是一件好事,形成依賴心,對他們的個人成長也不利。”
大山是靠自己一路掙扎着走過來,他始終認定一個道理:生活地磨難也是一筆財富,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他只是想給有可能飛得更遠地孩子一個希望和機會,“受到別人的幫助是一回事,卻不能忘記要堅持自食其力,我像他們那麼大的時候什麼活沒有幹過?”
多知道一些山外的信息,知道外面世界是什麼樣子,對孩子們開闊視野增長見識都有好處。所以,於大偉的工作,也包括給孩子們寫信。除了寫一些鼓勵的話,時不時也稍帶講一些大城市的所見所聞。
今年暑假,於大偉手裡仍舊有五十個助學名額,這次,他準備走的更遠一些。
當然,工作之前,先要回家一趟。
“大偉?”
傍晚,吃過晚飯,正在打掃院子的於媽媽,一擡頭,發現拎着行李地兒子已經走到家門前。
不由的又驚又喜,一邊忙不迭丟下條帚去接兒子手上的行李,一邊回頭衝着屋裡嚷:“他爹,大偉回來了!”
話音剛落,於爸爸一頭搶出來。“大偉回來了?你咋也不先給家裡吱一聲,爸媽去縣城接你。”
於大偉不急着進屋,坐到母親拿來的板凳上,“也沒帶多少行李,不沉,天這麼熱,不用累你們跑一趟縣城。”
“這孩子,跟自己爹媽還用客氣啥?吃飯了沒?我去給你做。”
“我在縣城下車,買了兩個包子,剛剛在路上吃了,不餓。”
夫妻倆個就着屋外略有些暗的光線打量着半年多沒見地兒子。
“他媽,咱家大偉是不是胖了?我咋瞅着,比去年高了,也壯了些?”
“娃都多大了?這年紀還能長個子不成?大偉,你看你爹,歡喜地都有些傻了。”於媽媽把行李交給老伴,自己拉着兒子的手左看右看,“我兒子哪裡胖了?我瞧着,倒還瘦了些!”
“你可拉倒吧,兒子在學校吃地可比家裡強,又不用下地幹活,還能瘦啦?十八歲還能鼓一鼓,二十五還可以躥一躥,只要吃的喝的跟得上,咱娃再長個子也不稀奇。”
於媽媽不踩他,只牽着兒子的手問:“這半年,你前後給家裡匯了不少錢回來,在信裡只說是找了一份工作,做什麼兼職,不影響學習。人家老闆給你開那麼多錢,工作是不是很辛苦?你自己可得多買些好吃的補補,不能虧了身體。”
“對對,你媽說的對。你不用掛着家裡,爹媽身體好着呢,現在不用給你寄錢,咱家生活比從前好多啦。”
於爸爸笑的臉上的褶子都開了花。這個兒子可是他的驕傲,附近人家誰提起不豎大拇指?考進了首都最好的大學,成了響噹噹的大學生,將來是要住在大城市捧鐵飯碗的人。
去年回來,找了五十一個孩子,說是要免費資助他們讀書。到現在已經一年啦,果然是說到做到,每月定期把錢寄來。雖然出錢的另有其人,可那些孩子可是自家的娃娃挑的,說起來,人家自然也是感激他的,他們做爹媽的走出去,臉上也是有光彩的。唉,就是沒有徇私,多偏着點自家親戚家的孩子,免不了受些埋怨,背地裡被人說些閒話。
娃娃出息着哩,現在就有工資拿了。
“我在學校沒什麼大的花銷,咱家不是還欠着錢嗎?早還上早省心,再說,你們也該置兩身新衣服裝,家裡添些新傢俱。媽,你和我爸兩個人年紀大了,現在我也掙錢了,可別再和以前一樣,一年到頭碗裡沒有肉腥。”
“曉得。”
兒子進城讀書後,就成了父母的主心骨,“饑荒差不多都還上了,我和你爸去了塊心病,睡覺也覺的香。趕集的時候也捨得割點肉吃,你爸有時候還要喝點酒,我們都好着哩。”
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天完全黑下來後,就回到屋裡繼續說,於媽媽給兒子打着扇子,於爸爸又點了一鍋汗菸袋。於大偉拿出從北京給父親買的捲菸,於爸爸抽了一根,咂摸幾下嘴,還是覺得自己的汗菸袋夠勁。
於大偉仔細聽着父母說着半年多時間裡家裡的點滴。他進村的時候有人眼尖瞅見,中間就有幾次村裡人來串門。
於大偉很喜歡和他們聊天,鄉下人生性純樸,有什麼想法都在臉上,不跟你玩心機,他也沒有覺得自己是大學生而生出所謂的優越感。
念着於大偉剛剛到家,路上走了很久休息不好,村人略坐一會兒,也就告辭離開了。於媽媽燒熱水給兒子燙腳,鋪牀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偉,你記得小芳不?林小芳?”
“記得,她怎麼啦?”於大偉對這個小姑娘印象挺深刻的。
鄉下的女孩子容易受到忽視,很少有機會受到比較多的教育。這個小姑娘年紀不大,硬是一點點打聽到他家裡,於爸爸告訴她,資助名額只有五十個,已經用完了,沒了,而且於大偉只是受人之託做事,幫不上她的忙。她仍是苦苦哀求,一邊搶着幹活,硬是求着於爸爸幫她寄出了一封求助信。
“小芳可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
於爸爸用鞋底磕磕菸袋鍋,重新裝了一鍋煙絲,“春天農忙的時候,她就來家裡幫忙。我和你媽怎麼攔都不行,她一有時間就來。說是功課已經趕上來了,老師誇她學習好。她有時候打聽你的事,聽你媽說一些你在北京的見聞,也問我們,有沒有聽你講是什麼人資助她讀書的。你媽嘴快,你有一回不是在信裡說,你兼職的公司是你同學開的,你同學也是他們的資助人?你媽就跟小芳講了。小芳就說,她要給那位大哥哥寫信,等你回來,想請你幫她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