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被公雞叫醒的。
大山略翻了個身,意識清醒了,眼睛仍然有一種酸澀感,像是沒有睡夠似的。
很多年了,真是很多年沒有聽到公雞叫早了,感覺很親切。身邊略動了動,抱着他一隻胳膊睡覺的董潔也醒了。
“哥,幾點了?”
他們住的客房,窗戶面向太陽升起的方向,這時候還沒有陽光射進來,但天色已經很亮了。
大山從枕下摸出手錶,“快六點鐘了,舅爺爺他們這會兒都起了吧?咱倆賴牀不好看,起來吧,出去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董潔答應一聲,坐起身。
大山抽回被她半壓在身下一宿、有些痠麻的胳膊,甩了幾下,又用另一隻手揉捏了一會兒。
“啊,是不是我給壓着了?”
“沒事。”再活動幾下,大山掀被下牀。
昨天來的匆忙,行李都留在酒店。好在家裡有女孩也有男孩,倒不用爲沒有衣服換髮愁,晚上珍妮舅媽給他們拿了兩套睡衣。羅蘭個子比董潔高,大山又比羅偉高了一點,睡衣大點小點沒問題。珍妮舅媽還要爲他們再找一套換洗衣服,被倆個人拒絕了。
“你先去梳洗,我來疊被。”
大山把董潔的衣服拿到洗手間。昨天去羅家拜訪前新換的衣服,只穿了一天,都還乾淨。
董潔洗過臉,換下衣服。正對着鏡子梳頭的當口,大山也進來了。
“哥,你先洗臉,洗臉水我給你接好了。”
董潔讓開位置,她把自己的長髮抓在手裡。本來想梳成馬尾,想了一想,又變了主意。從隨身帶着地小揹包裡翻出一根銀簪,巧手把柔軟順滑的長髮挽了個髮髻。用銀簪固定好,兩邊鬢角各留了一小撮散發。鏡子里正面側面照了照,很滿意的放下梳子。
兩個人收拾妥當下樓時,已經六點多了。
樓下靜悄悄的。只廚房裡偶爾傳出一點聲響。
大山探頭進去。珍妮舅媽正在寬敞的廚房裡忙活,竈上煮着東西,案板上,是一塊被揉壓地很平滑的麪糰,旁邊還散落着幾個揪下來的小劑子,珍妮舅媽一邊擀一邊注意翻動平底鍋裡的麪餅。
“早上好!”
“啊,早上好,”珍妮把火關地更小一些。回頭笑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昨晚睡的好嗎?”
“這邊空氣好,也安靜,我們休息的很好。”
大山一邊打招呼,一邊脫下薄外套遞給董潔,挽了袖子道:“舅媽,我來幫你吧。”
“不用,我就是烙幾個雞蛋餅,一會兒你哥摘菜回來,我再炒兩盤青菜就得。”
“舅媽,您不用跟我們客氣。有什麼活您只管吩咐我們做,我哥做飯可好吃了。”董潔從他身後探頭笑道。
珍妮掀開鍋蓋,用一個勺子攪動幾下,估摸着火候到了,提到一邊的隔熱墊上放置。另拿了一個平底鍋。從櫃子裡取出幾個雞蛋。又取了數個盤子。
“農場養了一些雞,主要是供自家人吃雞蛋。想吃雞地時候宰殺也方便。對了,早晨雞叫有沒有吵到你們?公雞每天都叫,這邊也能聽到,蘭蘭城裡的同學來做客,都說早晨這雞叫聲,比鬧鐘都管用。”
“我小時候在農村住過,也算是每天早晨聽着雞叫聲長大吧。後來進了城,多少年沒聽到公雞叫早了,呵呵,剛醒來的時候,還以爲自己是在老家呢。”
大山問她:“要煎雞蛋嗎?我來做這個吧。”
“不急,還有一會兒才能吃早飯,現在煎,過會兒就涼了。”
珍妮洗淨手,又開始揉搓麪糰,“我做的飯,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有什麼想吃的,跟我說,中午我給你們弄。”
大山笑道:“中午,我也做幾個菜。舅爺爺很久沒有吃正宗的家鄉菜了吧?這邊的中餐館,我吃過,許多菜式都是改良的,味道和我們在國內吃地很不一樣。”
“哎呀,那敢情好,你舅爺爺一定喜歡。就是太麻煩你了——”
“我和小潔是晚輩,您別把我們當成客人,就當自家的孩子。我們在農場這幾天,也想體驗一下真正的農場生活,親身參加勞動,什麼都學着做一些。”
“行,不跟你們客氣。”
珍妮是典型的美國人的爽朗脾氣,過去羅翰羅蘭還有羅偉兄弟倆,也經常帶同學和朋友過來玩,大家嘻嘻哈哈一起參與各種勞作。“你舅他們起的早,都出去了。早晨空氣好,你倆也出去散散步,一會兒吃飯時我喊你們。”
房後不遠處,轉過一道略高的小丘,是一處地勢略有起伏的坡地。
這裡不適合種植農作物,因爲坡度關係,沒辦法澆水施肥,於是做了草坪。
一眼瞧過去,齊整整一片通透的綠色,感覺很舒服。似乎這兩天剛修剪過,草葉還殘存着清晰的摺痕。
看着大片草坪,大山笑道:“小地時候種地,最頭疼的就是:爲什麼草那麼多,而且長的比莊稼還好?老人們說,因爲草的生命力頑強,不需要特意照顧,一樣會長的鋪天蓋地。現在看看,也不全是,到底也要費心照料,才能長地又好又漂亮。”
“嗯。”
董潔深深呼吸着清晨新鮮地空氣,“這邊農業的機械化程度高,修剪施肥除草都可以駕駛機器幫忙。咱們那時候可不行,什麼都得親力親爲。做農活很辛苦呢,蹲在地裡拔草地時候,我就想:野草有這麼旺盛的生命力,有點雨露就茂盛的讓人頭疼,爲什麼書上還說土地沙漠化越來越嚴重呢?就覺得很奇怪,這其中的道理很久以後才弄明白。我想,人的一生也要像野草,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能掙扎着生存,而且生存的很好,人就應該這樣活着。可是——”
大山接口笑道:“可是,你最後還是長成了溫室裡的花朵,需要小心照料的那種。”
董潔白了他一眼,自己想想,卻也是大實話,就老實的笑着默認了。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大山輕輕哼着歡快的旋律,忽然頓了一下,問她:“小潔,你下地幫我幹活的時候,是五歲之前吧?”
雖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她從小表現的就與別的孩子很不一樣。山裡人家的娃多,除了個別人家生了好幾個閨女,最後終於盼來了個男娃,拿着如珠如寶的金貴,一般的孩子,從小就耐摔耐打皮實着呢。襁褓中被母親縛在背上一起下地幹活,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在田間地頭爬來爬去,剛能跌跌撞撞進化到直立行走,就跟在父母屁股後面有樣學樣。但說是幹活,其實更像搗亂,因爲分不清哪個是草哪個是莊嫁,一視同仁的又扯又拽。有那麼一個時期,圈在家裡沒人看,帶在身邊又禍害莊稼,最讓做爹媽的頭疼。
但董潔不一樣,她是真的在幫忙。從來都不會把莊嫁當成草拔掉,不小心踐踏的時候都沒有過,渴了餓了累了,抿抿嘴脣一聲不吭的忍着,還能反過來童聲童氣的安慰他……
“哥?”
大山被她推了一下,眨眨眼,回過神來,笑着道:“我五歲之前都不怎麼記事,你竟能記得清清楚楚,還能想那麼有深度的問題,真是——”讓人不知道怎麼評價,除了佩服,真沒有第二種感覺了。
董潔咧咧嘴,那個呀,那個——
正在爲難的時候,就聽到前發傳來一聲馬的嘶叫聲,一人一騎從遠處,眨眼工夫跑到跟前。
“羅翰表哥?”
正是羅翰,騎一匹高頭大馬,一人一馬因爲剛剛的奔跑,身上都洋溢着一種旺盛的活力,在藍天綠地的襯托下,有種讓人屏息的帥氣。他手裡拿了一個藤條編織的小筐,筐裡放了幾樣疏菜,新鮮的葉子上還掛着露珠。
羅翰俐落的翻身下馬,一邊摸着馬的脖子安撫它,一邊跟兄妹倆打招呼,“我們都習慣了早起,剛剛我在馬場碰到小偉。他說他起牀後,在你們門前聽了聽,房裡邊沒動靜,估計你們還在休息,就自己一個人出來了。我把這些青菜拿到廚房,回頭吃過早飯,我讓小偉陪你們好好玩。”
董潔看到他在馬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馬兒就很溫馴的走開幾步,自己到一邊低頭啃吃地上的青草了。
“馬場?表哥,農場有馬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