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將近半個世紀,重新得到親人的消息,羅士森的激動和歡喜溢於言表。
老人家握着大山的手,仔仔細細打聽別後詳情,動情處,數度溼了眼角。
“剛到美國,這邊一切需要從頭開始,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你外婆和外公因爲工作的原因,不斷變動住址,竟然就此失去聯繫……文革時,老父親還在世,聽說國內批鬥的歷害,有親屬在海外的都要挨批,成爲被改造的對象,掛念着女兒女婿,老人一晚一晚的睡不着……當年只說躲戰亂,誰知道一走再沒機會回去,老父親老母親帶着對女兒女婿和故土的牽掛,遺憾的閉上了眼睛……”
相對於老人的激動,晚輩們表現的就冷靜的多。
羅偉的父親出公差,不在洛杉磯。他和羅中原兄弟倆個都在美國長大,對故土沒有多具體的印象。到羅偉這一代,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美國人了,受的教育和思維方式都是美國式的,國語只能聽懂簡單的對話,口語表達方面就更差了。
羅偉還有一個弟弟羅強,兩人是雙胞胎,兄弟倆一個在美國唸書——長子嘛,可以就近跟父親學着接觸生意上的事,弟弟羅強則遠赴加拿大留學。據羅偉講,弟弟不喜歡做商人,他從小就對航天科技有濃厚的興趣,他喜歡看的那些又厚又枯燥的專業書,羅偉是半點興趣都提不起來。不過,羅強在學業上一向表現出色。深受導師的喜愛,將來有望做個科學家,進入航天機構做事。
羅中原也是兩個孩子,一子一女。長子在農場工作,他大學選擇的專業就是農業方面,學成歸來後。成爲父親地得力助手。他身體強壯,而且勤勞。每天日出而作,開着一人多高輪子的剷車在堆肥場裡倒肥,一干就是一天。農場裡大大小小設備的維修保養都懂,開卡車送貨、照顧牲畜、在農場的辦公室接待客戶、銷售產品樣樣在行。他腦袋活、主意多。這幾年在他的建議下。農場新增了幾處特色經營。
這位能幹的年輕人,中文名字叫羅翰,金髮碧眼,身上看不出一丁點中國人地影子,而且年齡明顯比羅偉要年長許多,是個高大帥氣的年輕人。據說他地外祖母是愛爾蘭人,外祖父是美國人。雖然如此,董潔仍然有些不解。這位堂兄好象完全繼承了母親方面的血統,按說黑頭髮和黑眼睛是顯色基因。怎麼就一點沒遺傳到呢?
農場地方大,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看不到鄰家,上學很不方便。所以,羅中原的小女兒——今年十五歲地羅蘭在洛杉磯城裡住。中學生。每個星期地週末才能回來。
做爲家庭最小的成員,又是唯一的女孩。羅蘭是全家的寶貝。羅士森很驕傲的拿出相冊,指着照片上神采風揚的小姑娘,驕傲的介紹道:“這就是我的小孫女蘭蘭,她呀,可聰明瞭……”
小姑娘在花田裡、在草地上,或者騎在馬背上,背景不同,姿勢各異,不變的是每張照片裡,她都笑地陽光燦爛,是個美麗又可愛的小姑娘。
混血兒先天條件就得天獨厚,長相漂亮人也聰明。董潔手指從照片上立體且俊俏的面寵上撫過,心裡有些許羨慕。
這位小姑娘與她的兄長不同,皮膚也白,但不是白色人種那種蒼白色,不太黃也不太白,介於兩者之間,頭髮是微帶卷的褐色,眼睛是靈動地黑色。
提起羅蘭,大家都笑地開心,七嘴八舌說着與她有關的許多趣事,客廳裡頓時洋溢着一種愉悅地氣氛。
洛杉磯與北京的時差是十六個小時。這邊下午三四點鐘,北京時間正好是早上七八點鐘。
費了一番周折,傍晚時分,外婆終於和闊別幾十年的兄長通上了電話。
大山先在電話裡,用最簡潔的語言,把好消息通知了外婆。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兒,跟着響起低低的抽泣聲,和外公溫言勸慰的話,“這是好消息呀,應該高興,還沒和大哥說話,你這就激動上了……喝口水緩緩,定定神……”
“外婆,舅爺爺就在我身邊,我讓他和您說話——”
大山把話筒拿給等在一邊、早已經迫不及待的羅士森,扯了扯董潔和羅偉的手,朝門外比比,示意留給長輩一個安靜的說話空間。輕輕帶上門的瞬間,他看到老人家也抹起了眼角。
羅中原和羅翰打理花圃,和當天的各種工作,珍妮——就是羅中原的妻子,一位身材略有些發福、熱情友好的美國婦人,在廚房張羅一家人的晚餐。羅偉帶着大山與董潔熟悉農場。
從羅偉嘴裡,大山知道了更多關於這個家和這座農場的情況。
那個長相完全西方化的堂哥羅翰,與他們並無實質性的血緣關係,他是地地道道的美國人。生父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軍官,羅翰出生不久,父親就在一次執行秘密任務中出了意外。這座農場的前身,主人是羅翰的外祖父,他只有珍妮一個女兒,羅中原學生時代來農場打短工時,認識了母子倆。
緣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這樣,羅中原愛上了比他年長几歲的單身母親。最開始,這段戀情遭到了羅家其餘家庭成員的強烈反對。但,在美國出生且接受教育的羅中原,沒有繼承東方人的傳統觀念,正相反,他對自己的感情很是執著。堅持的結果,長輩們做了妥協,他們結婚了。
這些年,夫妻倆個一直很恩愛,跟着母親嫁入羅家的繼子。爺爺給起了箇中文名字,和大家相處的很融洽。羅中原接手以後,農場越做越大,面積擴大了三倍,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尤其是夫婦倆地小女兒羅蘭出生後。當初的芥蒂徹底煙消雲散了。
草場上的風,吹在身上很舒服。風中有花草的芬芳和溼潤的泥土的氣息,也傳來珍妮伯母喚他們吃飯地招呼聲。
飯桌上,一家人熱熱鬧鬧坐在一起。
晚餐是中西結合的那種,很豐盛。
羅偉低聲道:“爺爺他們喜歡吃中餐。雖然中餐做起來比較麻煩。不過珍妮伯母地手藝這些年也鍛煉出來了。大山,你嚐嚐,這些菜的原材料,基本上都是我們農場自己種的,非常新鮮……”
羅士森擺手,打斷他的話,“大山,你外婆說,你現在自己開公司?生意做的很大。不但國內有好幾個工廠,法國巴黎和美國紐約也開了自己的時裝店和工作室?”
兄妹倆個在電話裡說了好半天話。當年的少男少女,如今已經做了爺爺奶奶,花落成蔭子滿枝,話題到最後。免不了要繞到兒孫身上。羅士森簡單說了兒子們現在的成就。他的妹妹,用更加驕傲的口氣。向兄長介紹自己一對出色的外孫和外孫女,只聽得羅士森連連搖頭驚歎。
羅偉不敢置信,“真的嗎?”
他自己現在只是個學生,偶爾給父親打打下手,還常常被批評成經驗不足、做事衝動。比他還小一歲的大山,怎麼可能做的這麼出色?公司做的那麼大,都做到國外來了,肯定不是一年兩年之功,那他得多大開始創業啊?
羅中原和珍妮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吃驚之色,溢於言表。
羅翰冷靜下來,皺眉想了又想。
董潔?這名字聽着非常耳熟,再聯繫到他們從事的服裝業。
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他小心求證:“小潔,你是——時裝設計師?”
他這幾年雖說忙於經營農場,但一直都有嚴密注意外界的各種信息,況且同學朋友也有在服裝企業供職的,不止一次聽朋友提起過這個名字。他在羅家長輩的關愛下長大,最親的親人多半都是華人,自然會對華人的事情多一些關注。
很多身在國外的中國人,把董潔看作是華人的驕傲,她稚齡闖入巴黎時裝週,外界稱她是“不世出的天才少女”!據說她來自中國北京,始終有一個哥哥陪在身邊,名字記不大清了,但應該是姓李,他隱約有這個印象。
“你參加過巴黎時裝週?!”
董潔看了看大山,沒有否認,“就是對時裝設計有些興趣,哥哥很支持我走出來,多吸收國際上的流行資訊。”
“哎呀——”
羅偉驚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真不想到,真想不到啊,華人的驕傲,原來和我們還是親戚關係,真是——真是太讓人感到意外了!”
董潔擺擺手,“什麼華人的驕傲呀?那是別人叫着好玩的。我就是對時裝有興趣罷了,運氣也好一些,趕巧得到了一些人的認可,也沒什麼——”
“這還叫沒什麼?”羅偉轉頭跟羅士森笑着道:“爺爺,你從前總是在我面前,誇蘭蘭有多麼多麼聰明。董潔,我這位小堂妹,第一次在巴黎時裝週上露面的時候,她只有十歲,十歲就贏得了國際設計大師的稱號,這才叫真聰明!她給好萊塢的明星設計了許多好評不斷的禮服,我們還在電視上看到明星穿着出席頒獎晚會呢,那個時候,我們還說討論過這件事,您記得吧?哎呀呀——”
他有些懊惱的拍拍大腿,“可惜蘭蘭不在,往常她總是喜歡與我比個高低,以打擊我爲樂事。哼哼,如今我們有了一個真正了不起的天才堂妹,我真想看看這丫頭挫敗的表情呀!”
“小偉!”
羅士森瞪他一眼,“蘭蘭什麼時候跟你計較了?明明是你自己處處比不上小你幾歲的妹妹。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跟你比起來,小強倒像個哥哥。”
羅偉聳了聳肩,不在意的笑了。他一向與小堂妹沒大沒小的鬧慣了,爺爺這話都成了老生常談。
“小潔,蘭蘭比你大兩歲,算是你的姐姐,她要是知道,你就是那個少年成名的時裝設計大師,不知道得有多高興呢。你倆年齡接近,一定會成爲好朋友。明天我讓人把她接回來,兩姐妹好好認識一下……”
大家對這對兄妹倆的創業過程,尤其是參加時裝週的事特別感興趣。晚飯結束後,一直圍着兩個人說話。
珍妮收拾好客房,走過來笑道:“小潔睡蘭蘭的房間好不好?我新換了牀單被套。本來有兩間客房的,前天我收拾房間,把其中一個牀墊拿出去曬,下雨的時候淋溼了,現在還有點潮。”
主屋這邊主要是自家人住,別處另蓋了數間小木屋,供晚上留宿的幫工住,客人比較多的時候,也都住在那邊。下午確定自己找對人後,由農場一位工人開車,載着田志祥回酒店去取行李,明天才能趕回來,劉大同吃過晚飯,已經先行去小木屋休息了。
大山搖頭道:“不用麻煩了,我和小潔睡一間客房就行了。”
“那怎麼行?”羅士森也跟着搖頭,“蘭蘭明天回來,晚上你們姐妹倆就可以在一起說悄悄話了,今天小潔先自己睡姐姐房間,好不好?”
董潔悄悄伸手,握住哥哥的手,仍舊由大山回答:“舅爺爺,小潔這兩天,嗯,不是很適應美國這邊的時差,半夜常常驚醒,我和她一間房,晚上也好陪她說說話。”
“可是——”羅中原想說,就算是親兄妹,如今大家都長大了,同居一室也不合適吧?
珍妮拉拉他的衣角,“小潔剛到新的地方,不習慣一個人睡是吧?那行,你們今晚睡客房吧,房間我都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