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牆,石板路,晚春的雨,滴滴嗒嗒。第二天早起推窗,空氣清新沁人肺腑,葉尖掛著珍珠,草尖綴著露水,綠油油乾淨中透着清爽。
這是南國小鎮,一個極普通的小鎮。經濟繁榮後帶來的喧囂,暫時被雨水潤的沒了往日的浮華,空氣中游離的都是舒服的因子。
大山一行來到廣東,經過暗訪,打聽到陳學敏他們果然有自己的加工廠,便是眼下這座位於鄉下的小鎮。
昨天傍晚叫了車過來,一路上,陰沉沉的天氣,就像幾個人陰晦不明的心情。
待到了目的地,雨水就落了下來,不大,卻纏綿,整整下了一夜。
匆匆找到住處。這時候顧不得講究,只求有乾淨點的容身之處,再吃一頓可口的熱湯熱飯,四個人,正好要了兩間房,在雨聲中漸漸睡去。
早起,呼吸了一口雨後新鮮的空氣,心情也覺得輕快起來。吃過早飯,向老闆打聽了附近服裝廠的具體地點,迎着朝陽,向廠房走去。
正是上班時間,廠門口,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上工的姑娘,不時有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響,間雜着歡快的說笑聲。
以想做服裝生意爲藉口,費了一番工夫,終於進了廠。董潔瞅個空當,溜進車間,草草轉了轉,被人請出來後,衝大山搖了搖頭。幾個人看了廠家送上來的幾款樣品,然後推說要回去商量一下,告辭出來。
“生產車間裡的衣服,大多都是些普通款式。這陣子咱們公司的服裝風聲正緊,他們不會在這個時候繼續頂風做。又是服裝銷售旺季,也不會有多少庫存。哥,想從這裡找證據……”她搖搖頭。
張昊走官路,卻是查出了,這家廠的法人是一個溫州人。他和陳學敏夫妻倆合夥開了這個服裝廠。
接下來要怎麼做?雖然陳學敏夫妻倆是公司地代理經銷商,可是。他們沒有權利因此限制人家找人合夥辦廠。凡腦子不那麼死板,手頭夠寬鬆,哪個不想辦一個自己的服裝廠?規模小點無所謂,總是能多賺些錢。
幾個人,包括張昊。背景自然是深厚,可是天高皇帝遠。北京和廣東距離可是不近,沒辦法動用太多的關係網。再說仗勢欺人到底不是真本事,大山也不願意這樣做。
張昊問道:“你們做了這麼多年的服裝生意,公司現在規模都這麼大了,就沒想過。被人冒了牌子做假貨該怎麼辦?以前都沒有碰到這個問題?”
董潔點頭,又搖頭,“我們開門做生意。服裝賣給天南海北,豈不會有那手巧的婦人,學來自已扯布做了穿?又有那腦袋瓜更靈活些地,照了式樣,僱些人做出來,打了我們的牌子賣給別人都是很有可能.我自然想過這些。只不過……”
唉,造假仿冒這事,別說現在,再過十年那也是沒得辦法,現在又不講究維權,獨立產權地意識幾個人有?真要較真,所有時間都花在這上頭,末了不過是竹籃打水,打假追究更不切實際,況且,造假者雨後春筍一樣遍地開花,哪個管得過來?
大山煩惱道:“有時候想想,真是挺頭疼,市場這麼大,需求又多,大家都做自己的牌子不是更好?投機取巧只想着鑽空子打了別人的旗號佔便宜,不是長久打算。”
董潔不以爲然道:“哥,現在做生意的,許多人只想着賺錢,做長久打算?人家聽了你這話,只怕會反過來笑話你呢。”
大山只是搖頭,“對了,你說你想過這事?”
“嗯。”
董潔重重點頭。“我當然想過,我這樣的小女孩都做得出來的衣服,咱們中國人這麼多,民間藏龍臥虎,高手有地是,被別人拿來大批量做了,我們豈不是給別人做嫁衣裳?我腦子笨,好辦法可是想不出來。於是便想了個笨辦法。”
“笨辦法?”張昊自己思量半天,只覺得這防造假的確是個大問題,他也是一籌莫展,聽她這樣說,就感興趣地問:“什麼樣的笨辦法?說來聽聽。”
“一句話,保質保量搞生產,建立一個完善的銷售網。”
她進一步解釋道:“生產方面,除了保證款式新穎和嚴格的質量,主要是面料的選擇。以東方元素品牌爲例,公司已經建立了完善地面料供應商,許多面料的顏色都是指定的,而且質量選最好地,單這原料就價值不菲。造假者,且不說做工不會要求那麼高,單就面料來說,誰又捨得下這麼大本錢?小投入大產出纔是造假者的本意。這樣,假的和真的放一起一比較,當然就看得出來,又因爲它針對的消費羣體多少有一定的能量,出了問題便很快反饋回來,比如這次廣東的問題,咱們能第一時間察覺且及時做出補救措施。”
大山在一邊點頭,“對。下一步,公司爭取多開一些專賣店,人家想買衣服的時候,不致於因爲沒有信任的商家買了假貨。只要公司鋪開一個龐大的銷售網,人家就可以只來咱們的專賣店買衣服,不用擔心會買到假貨。”
公司出面,僱一些人,經過正規培訓後,派駐各地開專店怎麼樣呢?這樣銷售網鋪開的速度能更快些,只是投入實在太大。或者,董潔想到了後來通行的連鎖加盟的主意,決定找個機會再和大山兩個人詳細合計。
“我已經在報紙上登了廣告,凡是在正規商家買了假衣服的人,憑藉小票,公司無條件全額退款或者換一件正品。”大山最後做結論,“這裡沒必要再查下去,就是報了案,多半也查不出個結果,最多來個行政處罰。罰金相對於他們造假所得,十成佔不了一成,無關痛癢,反而耗去我們自己的時間和精力。”
“就這麼算了?”張昊卻是不甘心,千里迢迢趕來。雷聲大雨點小悄悄結束,太窩囊了!“又要退款又要換貨。損失完全由我們來擔了?”
“當然不會!”大山扯了扯嘴角,笑意一點不曾瀰漫到眼睛裡,“陳學敏,我曾經叫過她姐姐的人,她無情,我們卻不需做到完全無義。這次的損失。誰地責任誰來擔,公事公辦!”
這時候。陳學敏自己也是有苦說不出。
她到底是東方元素公司出來的,同服裝打交道的幾年,質量第一的原則也算根深蒂固。可是,來到這裡,對比着別家的產品。卻發現大部分人並不那麼在乎做工,只要差不多就行,關鍵是款式新穎要能勾起人們地購買慾望。
從廠裡拿貨。再批與別人,這中間的差價積少成多,收益卻也不小。只是人心哪有個知足地?漸漸逐磨着,是否自己也辦個小廠?陳學敏對這一套流程都熟,只要辦得起來就能賺錢。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一個來自溫州的服裝商人,兩方面一拍既合,於是決定合夥辦廠。自己夫妻兩個管銷售,他管生產。
最開始他們仿的是金土地的服裝,佔了自己是代理商的便宜,摻合着批發給周邊地小商販。一來二去,事情做得順利,心中暗暗歡喜,果然還是自己廠裡做出的衣服利潤更大些。再後來,拿到了東方元素品牌地代理。
這個牌子與金土地不同,只進大商場,或者是一些精品店,價格比別的服裝都高了大大的一截。嚐到了仿金土地的甜頭,這塊大蛋糕自然就有更大的吸引力。
剛開始只是試着做了一點,她也曾經再三叮囑,一定要保質保量。可是,哎,要做到正規廠家地質量根本就沒可能,抓生產的合夥人又哪裡肯費這番力氣?春天是走貨高峰,急着賺錢的他卯足了勁只求多做些產品出來,質量更是對付地歷害。
陳學敏雖然覺得這樣做可能要出問題,卻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轉手批發出去。
只是後果的嚴重性,真的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從報紙上,她看到了大山發出的聲明。回頭再細想想這件事,不由叫苦不迭。跟着接到電話,大山找到了她門上。
“我們在報紙上,連發了三天退貨退款的聲明。剛剛看了幾個賣點,退貨的人很多,明後天,那些商家會過來找陳老闆退貨。”大山表現的很冷靜,“一件東方元素牌子的衣服,相當於普通人一月的收入,人家花了大價錢買了假貨,心裡肯定不舒服,做爲生產廠家,我能理解,同時心情也很沉重。這些損失,不能由消費者來買單,但是,做爲我本人來說,我也不會認這個帳,至於誰該爲這件事負責,——我的意思是,該誰的責任,想逃也逃不掉。”
陳學敏咬牙,又是羞愧又是着急,“大山,我錯了,我沒想到結果會這個樣子。沒有限制的退款,那、有人會混水摸魚的,比如明明買了正品衣服,卻從別的地方買了一件假衣服拿着小票來退款怎麼辦?我……”
“那不是我要操心的。我只知道,東方元素的衣服,每一件銷售出去,商家都要出具售貨單,退款退貨只憑這個。我要消費者知道,東方元素是好衣服,有人買了假貨,只要是正當途徑買來的,就有人爲他的損失負責,真金白銀,花也要花到明處。”
大山嘴上不留情面,心裡卻暗暗嘆了口氣,“學敏姐,我再叫你一聲學敏姐,我的姐姐,東方元素品牌,是我的心血,是小潔的心血,也是公司所有人的心血。”爲了把這個牌子豎起來,他們投入了多少時間精力,單單是廣告,年年都支出一筆天文數字。
“有些愛美的女孩子,省吃儉用很長時間,才捨得買一件好衣服來穿,買到手卻是質量低劣的假貨,她們的失望和痛苦,學敏姐一點都不在乎嗎?你有沒有想到,有些人會穿着我們的衣服,出席一些重要聚會,我看了,有一種面料特別不好,縫合處稍微用些力扯,就會脫線開裂,如果在聚會上讓人因此出了醜,會給別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陳學敏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擡頭道:“這兩年,我們前前後後賣出去多少衣服?給公司帶來了多少利潤?我是從公司裡走出來的,別人不清楚,我心裡總是明白的。公司掙了很多錢,大山,你就是不念舊情,總該念着我們給公司做的這些貢獻吧?我願意賠償一些損失,可你的那個辦法也太過了,如果那麼做,我們夫妻倆這幾年所有的辛苦錢都搭上去也不夠啊……”
人總是爲自己找藉口,做錯了事就想着自己曾經的好,對壞影響視而不見。暗地裡搖頭,董潔從兜裡掏啊掏,最後掏出一枚硬幣。
“學敏姐,你來看,這是一枚硬幣。”
她拇指食指捏着它豎起來,“咱們把這枚硬幣,比喻成衣服賣出去的利潤。你看到了正面,正面是我們公司的既得利益,那麼,反面是什麼?是你們的既得利益。”
“你做公司的代理商,是一件雙方互惠互利的事,不存在誰照顧誰的問題,誰爲誰做了貢獻,真要扯上這些,我們站在兩個立場,永遠都說服不了對方。”
因爲不單自己售假,而且把假貨以真貨名義批發給周邊的人,他們再向外銷售,所以影響範圍大且極其惡劣。董潔感嘆,人的胃口果然是越養越大。
“如果你們單做金土地的牌子,必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會被察覺,也可以趁機掙錢。何必造東方元素的假呢?”因爲眼紅這個牌子賣價更高?唉!
張昊忍不住插口道:“瞧你說的,好像就不介意金土地被造假。”
“嗯,”出乎他意料,董潔竟然點了頭。“我不是很介意金土地被造假,這本來就是個面向大衆的品牌。模仿的人多,價錢低,容易銷向更多的地方,這樣,我們整個國家的人,有更多的穿衣選擇,總會有人受啓發,想出更好的款式,整體拉動我們國家的服裝業。”
她看向若有所思的大山,笑道:“哥,我這麼想很出乎你意料之外?呵呵,一枝獨秀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服裝界的春天,光靠我們自己是不夠的。咱們損失點錢,如果能拉動整個服裝界,多好?當然,咱們也未必會因此真的蒙受損失,可以調整產品銷售網……”
她轉向陳學敏,鄭重道:“但是,我不原諒你的這種行爲,因爲,你是代理商,通過你,質量低劣的假貨流向我們的正軌銷售渠道,這樣做,是公然在砸這個牌子,我絕對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