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盤坐在中央的晦清和尚白髮蒼蒼一下老了幾十歲不說,而且面色慘白瘦得成了皮包骨頭,一副非洲饑民範兒!往那裡燈光中央一坐,單薄的好像影子一樣。
我突然間就有種錯覺,似乎燈光一熄,他也就會像影子一樣消失掉。
這才幾天工夫,怎麼就成這副模樣了!
我連忙問:“大師,你這是怎麼了?傷沒養好嗎?當時有傷得那麼得嗎?怎麼不去醫院?要不然,讓我師姐幫你看看吧。”再怎麼說大家也是共經過生死的戰友,沒有他關鍵時刻大顯神威,我說不定就得掛在地穴裡面,看到晦清這個樣子,我心裡委實是不太好受。
馮甜橫了我一眼,“你當我神仙呢,連必死之人都能救。”
這小妞太不會說話了,就算你看出他馬上就要掛了,也別說出來了,感業寺可好幾百和尚呢,人家聽得不爽圍毆你怎麼辦?
不過晦清卻是氣度大,微微一笑道:“馮施主果然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貧僧命不久矣。”
馮甜擺手道:“眼力就有一些,不過呢,我不會把師弟施捨給你們用的,我還留着有用呢,不用叫我施主,叫道友,我喜歡聽這個。”
晦清笑道:“馮道友、蘇施主,請進來說話。晦明,你且在門外替我守着。”
晦明雙掌合什應了一聲是,往門口一站當起門衛,當我們兩個進到屋裡時,他還很仔細地把門給好。
剛纔在屋外一來是燈光太刺眼,二來注意力全都被晦清給吸引去了,也沒留意房間裡的情況,進來才發現,這房間四壁的架子上滿滿的都是大大小小的佛像,看起來少說也有上千個之多。
這些佛像不是外間賣的那種陶瓷工藝品,也不是金屬鑄成的,而是木頭雕刻而成,做工粗糙,身上滿是斑斑刀痕,但如此粗糙的佛像一眼看上去,卻給人一種彷彿活着的感覺!
每一個佛像身上都寫滿了經文,字跡鮮紅,十有**是用血寫的。
無形巨大的沉肅壓力隨着千百佛像的注視撲面而來,在那一瞬間,我竟然有種窒息的感覺。
馮甜本來走在我身旁,突然就慢了一步,落到我身後,用手緊緊拽住我的衣襟。
我看向晦清。
乾枯,削瘦,恍然間彷彿看的是滿室佛像中的一員!
“兩位請坐!”晦清緩緩伸手向前示意。
在他身前地上有兩個灰色蒲團,每個的中央都繡着一個大大的佛字。
把佛字坐在屁股底下好嗎?
我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好吧,我是感覺壓力實在太大,所以下意識吐槽一句給自己緩解一下壓力。
我盤膝坐下,馮甜卻是把另一個蒲團拉到我身後,這才坐下,連臉都不跟晦清正對,也不知道她在緊張什麼。
晦清仔細地看着我,神情甚是詳和,有種看後輩子侄的感覺,我被他看得好不自在,有種在部隊時被首長檢查的感覺,下意識端正坐姿,昂首挺胸。
馮甜在我身後捅了捅我,悄聲說:“別和他對視,小心着了道!”
不想晦清耳朵卻是靈敏,笑道:“和尚雖然一輩子做多少好事,但強拉人入門這種事情卻是不屑於做的。佛門廣大,只渡有緣,蘇施主與我佛門緣份不淺,將來必有交集,只是馮施主也不必心焦,我觀蘇施主面帶桃花,有福貴氣,想來不是我空門中人。”
馮甜撇嘴道:“晦明可不是那麼說的,當着我的面兒就搶人,想讓我師弟當和尚,你們這些傢伙說一套做一套,我是不信的。”大概是懾於這室內威勢,那掛在嘴邊的禿驢兩個字卻是沒有叫出口。
晦清微笑:“日久見人心,人生際遇無常,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測渡,又何必爲來日煩惱,把握住現在即可,且行且珍惜啊!”
這大師說法真是與時俱進啊,連且行且珍惜都知道。
不過,這不是關鍵。
現在的問題關鍵在於,晦清一副隨時要掛掉的樣子,我哪還好意思開口向他要好處!
可是,不要好處,我這大晚上的跑感業寺來幹嘛,想借機燒頭香我也燒不起啊。
晦清卻又說:“今日原是與蘇施主約好兌現承諾,再講這其中因果,不過貧僧那日回到寺中,新傷未愈,舊傷復發,心中執念愈盛,持唸佛經,亦不能安神,竟然入夢有惡鬼索命,想是命不長久了。”
我爲難地撓頭道:“大師,人死賬消這種事情我也明白,可是你現在還沒死呢,就惦記着不兌現承諾,我那可是救命之恩啊,要不我也不要別的,你給我開張支票吧。”
馮甜就重重捅了我後腰一把,我立刻想起正事兒來,“不開支票也行,大師你是高人,我師姐被噩夢困擾,你幫給瞧瞧,能不能出個解決辦法?”
馮甜就又捅我。
這是覺得我這求人的力度不夠,我趕緊說:“要是辦法確實有用,我們給您添點香火錢也行啊!”
馮甜繼續捅我。
什麼給錢也不行?那就只有給人情了!咱如今大小也是個省級專家了,還會點法術,多少能幫點忙,而且這和尚本身背景深厚,有錢有勢有人脈還有一大堆徒弟,想來也沒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於是繼續加碼,“要不然,您要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幫忙的,雖然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啊,但跑跑腿神馬的,還是沒問題的……”
我這話還沒說完呢,馮甜噌一下跳了起來,“幫忙是幫不上的,錢還可以考慮,不,幫忙一定不行……”
幾乎就在同時,晦清合什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貧僧就不客氣,多謝施主!”
呃……我好像說錯話了……
我當時大汗,連忙糾錯,“大師,我把剛纔那句話收回來行不行,你看你啊,有錢,有勢,有人,有背景,連省委書記都是你晚輩,我這小蝦米一樣的角色,能幫得上你什麼忙啊?我說錯了,哈哈,說錯了不是,您就當沒聽到這句話好了,咱們還是談錢好了,你看我手頭現在雖然有點錢,可是還得留五百萬給我兄弟救命,要不然你看我添你一百萬香油錢,成不成?再多我真就拿不出來了。”
晦清板着臉說:“佛前不可打誑語!”
馮甜氣惱地踢了我一腳:“胡說什麼啊,我那麼捅你不讓你亂說,怎麼就攔不住你呢!”
靠,你不吱聲,光捅我,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啊!我們兩個又不是發小,又不是青梅竹馬,甚至連負距離接觸都沒有過,怎麼可能做到心有靈犀嘛。
我急了,也跳起來了,擼起袖子,惡狠狠地說:“誰還不能說出一兩句話啊,你們兩個用不用這麼盯着我不放?今天你們別逼急了我,逼急了,我,我……”
我得怎麼辦才能同時威脅到他們兩個呢?好像沒什麼好辦法啊!
晦清又說:“其實我也沒什麼大事需要你們幫忙的,不用緊張,不用緊張!”
馮甜拉開架勢,警惕地注視着晦清,“你要是想讓他當和尚,那是想也不用想了,別以爲你用佛心定化身禪法我就怕了你了,言出法隨也得分場合,別逼我發狠啊,我可不是好惹的。”她雖然說着狠話,但怎麼看都是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至少你放狠話的時候,別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好不好!
晦清淡淡道:“馮施主好生淵博,居然連佛心定化身禪法也能一眼看出,不過你不必緊張,我用這禪法不是要對付你們,我之前也說過了,不會強求蘇施主出家,放心吧,貧僧從不打誑語!”
馮甜一點都不放心,“我知道,你們不打誑語,只選擇性陳述事實嘛,我剛纔從晦明那裡領教過了。”
晦清笑道:“放心,貧僧與晦明不同,不會騙你們小孩子,我需要你們幫的也不過就是個小忙。”
我趕緊問:“先說要我幫什麼忙吧。”
晦清道:“我名下沒有弟子,也沒有親人晚輩,死後安排簡單,與這住了七十餘年的小房同焚化即可,只是我死之後難免會有些親朋故舊來送最後一程,所以缺個人爲我執最後禮法,蘇施主若是方便,可否以我晚輩弟子之名爲我執禮?放心,不用你出家,就是個名義,讓我最後走時不至太過冷清淒涼,讓老友親朋心中不好受。”
當晩輩送葬啊,這個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反正他年紀這麼大了,給他當一回晚輩也不吃虧。
我就說:“成沒問題,不過得你先把我師姐的問題解決了才行,要是解決不了,這事兒我可……”
我這“不幹”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呢,就重重捱了馮甜一腳,馮甜怒道:“你胡扯什麼,趕緊跪下給大師磕頭,謝過大師!”
靠,這什麼情況!這小妞倒底屁股坐哪邊?突然就和尚變大師,還要我給他磕頭,倒底誰給誰幫忙啊!
我不服氣地說:“不成,幫忙當然不能白幫,他還欠着我救命之恩沒還呢,要是解決不了你的問題,我再給他幫忙,那不是白幫嘛!”
馮甜用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傻啊,大師這是擡舉你呢,還提什麼救命之恩啊!”
晦清笑道:“兩便之事,說不上誰幫誰,馮施主不用太客氣。兩位且坐,我爲馮施主搭把脈。”
我們重新坐下,馮甜依舊不肯坐到晦清對面,又躲到我身後,卻把手伸出來搭在我的腿上。
晦清也不介意,伸右手食指搭在馮甜腕上,又問我:“她這噩夢持續多久了?都是什麼內容?”
“打小就有,這夢裡啊,都是有個門……”
我這話還沒說完呢,晦清突然臉色大變,搭在馮甜腕上的食指倏地擡起,瞪着眼睛看着我,一張嘴,話沒說,先噴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