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沙啞,低沉,同時有些有氣無力,寧北辰原本盯着自己的腳尖,此時才擡頭,四目相對,老太太的面板得像被轉過的鋼板:“找誰?”
老太太的臉上佈滿了褐色的不規則斑塊,斑塊周圍還是青色,她削瘦,臉上幾乎沒有肉,皮包着骨頭又突出來,將顴骨上的斑塊撐開,更顯老態。
她的手扒在門上,五根手指細長,手指皮膚坑坑窪窪,佈滿溝壑,手背上的老人斑醒目。
因爲瘦得太誇張,老人家的眼睛已成了兩個深陷的眼窩,眼神混濁,倒是能看到她穿着一身整齊乾淨的青布衣衫,只是身上散發出老人臭,近距離站着,更是聞得清楚。
但老人家無疑是講究的,頭髮梳得絲毫不亂,摳在門上的手上還戴着一枚金戒指,上面纏着紅線,時間久了,紅線黑黑的。
“我找劉老太,我叫寧北辰,她叫蘇雪,我們倆來看房子。”寧北辰並不遞名片,對這種老人來說,清楚地報出名姓就夠了,他們並不習慣用一張紙片概括身份。
“你們不像中介公司的。”門略微拉開了一些,老太太從左看到右,將兩人死死地盯着:“不過他們打電話來了,說今天有新人來。”
“我不是新人,專業賣房子,不過,我和他們的確不太一樣。”寧北辰的目光飄過老太太的頭頂,客廳的天花板下方,懸着一名少年,他趴在半空中,一隻手託着下巴,雙腳翹起,正一臉興味地看着來人,少年的眼睛烏青,像被人揍過。
發現寧北辰看着他,他便張開嘴,嘴裡少了好幾顆牙齒,空洞洞地。
老太太的瞳孔瞬間放大,拉開門,“進來說話吧。”
此時,蘇雪已經一臉警覺,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門,房子是老式的格局,有些矮,光線不好,大白天依然昏暗,老人家轉身的時候,褲管空空的,褲腿在甩動,褲子有些短,露出一截小腿,居然還沒有寧北辰的胳膊粗……
老人家的纖瘦讓蘇雪有些心疼,她已不記得奶奶的模樣,聽爺爺說奶奶生下父親後便難產死了,家裡連張她的照片也沒有。
“劉奶奶,您的房子是要賣嗎?”蘇雪一邊發問,一邊擡頭,天花板下的少年鬼見到蘇雪,馬上騰空躍下來,站在蘇雪身邊,笑嘻嘻地說道:“姐姐,你真漂亮。”
蘇雪橫他一眼,房子是三室一廳,一個陽臺,不像現在的房子都配有生活陽臺,洗衣機也堆在陽臺上,還有一些雜物,房本上顯示房屋面積是110,但看上去並不闊綽。
“不賣,叫你們來幹嘛?”老太太看着蘇雪,嘆息一聲:“現在的孩子腦殼都不好使了。”
蘇雪吐吐舌頭,並不生氣,年齡大了,性子就和孩子似的。
三房,一間老人房,一間主臥,一間兒童房,原本的五口之家剛好合適,現在主臥閒置,兒童房也閒置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這位老人家經歷了兩次。
都說老來伴,老太未等到夕陽紅的一天,就親手送走了丈夫,再先後經歷送子送孫之痛,蘇雪的心都在隱隱作痛,更何況當事人。
蘇雪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大致摸清楚了情況,屋頂懸着剛剛死沒多久的孫子,主臥裡,那對因爲煤氣中毒而死的夫妻倆就坐在牀沿上,屁股離牀面只有半寸之隔,一人織着毛衣,一人看着報紙,竟然和生前一樣。
而老人房裡,靠窗的位置擺着一張搖椅,一位老人正躺在上面,一隻收音機放在肩膀上,音響剛好對着耳朵,裡面傳出悠揚的小曲兒,老人家跟着曲子一搖一晃,搖椅便上上下,來來回回,在劉老太的瞳孔裡,只能看到空蕩蕩,正來回吱呀晃動的搖椅!
一家五口其實都在!
十四年,七年,今年,他們都沒有離去,就在這間屋子裡,各自是各自的狀態,仿如自己還活着一般,寧北辰和蘇雪對視一眼,不知道老太太自己知情否?
從她的瞳孔裡看,她是不知道的,看不到,聽不到,她只是睡不好覺,老人家的兩隻黑眼圈分明,她站在客廳中央,看着這對年輕男女,悶哼一聲:“我要賣房子,你們賣就是了,來來回回地跑過來做什麼?”
“奶奶。”蘇雪說道:“賣房子不是這麼簡單的,首先,人家得看到房子的基本情況,面積,格局,房產年限,最好有照片,大家一目瞭然,我們先來拍照片,再繼續下面的事。”
老太太不說話,她纖瘦的身子來回打着晃,只是死死地盯着蘇雪,蘇雪撫着自己的臉,問道:“怎麼,我臉上有東西嗎?”
老太太憤然地轉身:“你們隨便拍吧。”
寧北辰有結意外,前面三批人馬被趕出去,都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今天怎麼轉了性子,雖然仍不是和藹的態度,但已經邁出一大步。
爲免老太太反悔,寧北辰馬上掏出大炮開始拍攝,爲讓光線好一些,寧北辰開了燈,蘇雪則坐在沙發上,沙發是老式的真皮沙發,一坐下去,一大片往下陷,以前家裡也有這麼一幅,蘇雪的目光便暗淡下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用,遇上一點事就嘆氣。”老太太惡狠狠地說道:“人生在世,怎麼可能沒有坎?放心,我要賣房子,不會爲難你們,之前的不合眼緣,不喜歡。”
“奶奶覺得我們閤眼緣?”蘇雪問道。
“哼,你還成,那個小子一般般吧,不過,以前好像見過他。”老太太說道:“這裡的孩子太多了,我記不太清了。”
那名少年鬼此時也落下來,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老太太的腿上,順勢將頭放上去,老太太打了一個寒蟬,少年看着蘇雪,張嘴了:“別讓奶奶賣房子。”
“爲什麼?”蘇雪脫口而出。
“什麼爲什麼?”老太太看着蘇雪,狐疑道,感覺到身後的涼風,蘇雪嚥下一口口水,緩緩地回頭,身後,站了一排鬼,兒子,兒媳婦,還有那位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