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楊大波坐在一條又窄又暗的小吃街旁的一處餛飩攤前,他的面前擺着一張可以粘住蒼蠅和一切微小飛行體的油桌,雖然已經被掌櫃子拿抹布抹了三遍,但還是看不出桌子本來的色調和質感。雖然已是初秋,但總有些揮着翅膀的小生物在這一帶遊逛,給本就已經很鬧心的楊大波平添了不少煩惱。
李孜坐在他對面,看着男人呆呆的表情,再也繃不住捂嘴嬌笑,“怎麼樣,這個地方不算奢侈吧,應該非常符合你的身份和要求。”
楊大波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不平的說道:“真的不算奢侈,簡直可以用簡陋來形容。”隨手從筷籠裡取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拆掉包裹在外面的皺巴巴的塑料紙,啪一下把連在一起的筷子打開,夾在三指之間,依舊面無表情的悶坐在那裡。
餛飩攤上,掌櫃子正掀開一面磨盤大小的木質鍋蓋,把剛包好的餛飩下在一口黑燦燦的大鐵鍋裡面,蓋子一開,立即從裡面冒出一股股白色蒸汽。
李孜目光閃動,深有感觸的環顧下四周,悠悠說道:“上學的時候,家裡已經敗落,學校的飯菜清淡的沒有半點油水,有油水的飯菜我又買不起,每到週末的時候,同學們都會三五成羣的去大排檔或是飯店搞聚會,我由於沒有錢總是顯得比較特別,利用平時省下來的一點點錢來這裡吃一碗餛飩,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我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碗餛飩更好吃的了,吃了一碗,根本不夠,於是狠狠心又吃了一碗,不吃還好,越吃越想吃,你猜我最後吃了幾碗?”
“啪”,楊大波的筷子在虛空裡停頓下,垂在手邊,然後又舉在胸前,隨口問了句:“三碗吧,你的小飯量能吃三碗就已經是奇蹟了。”
“錯。告訴你吧,我吃了滿滿的五大碗餛飩!很誇張吧,事後想想我自己都覺得可怕。”沒等對方做出反應,李孜這邊已經少有的笑起來,以往那種君臨天下、睥睨蒼生的氣魄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年輕又美貌的女人應有的少女情懷。
“啪”,筷子再次果斷出擊,在虛空裡僵持半秒,然後放下,楊大波沒有半點笑容:“其實也不奇怪,因爲當時對於你來說,一碗餛飩就是最好最奢侈的食物了。”
李孜的思緒並沒有被男人的筷子聲打斷,她彷彿沒有聽到對方的表述,用破碎的目光望着虛空,接着說道:“吃過之後結了帳我就後悔了,數數自己的零用錢,已經所剩無幾,五碗餛飩讓我幾乎破產,意味着我必須精打細算接下來的時光,否則就連學校大食堂的粗茶淡飯也吃不起,現在想想都覺得很好笑。你猜我是怎麼做的?”
在這個過程中,楊大波運筷如飛,在虛空裡不住指指點點,一時間“噼啪”聲響成一片,根本分不清次數,見美女詢問自己
,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筷子,他知道這個時候美女已經進入狀態了,自己說什麼她也聽不到,不過爲了照顧對方的情緒,他也只好應景似的問一句:“你是怎麼做的?”然後又舉起筷子,噼啪作響。
“接下來的一週時間裡,我每天只吃饅頭和鹹菜,饅頭三毛錢一個,鹹菜是食堂白送的,靠着這個辦法,終於把五碗餛飩的錢補齊了。同學們都問我是不是在減肥,當時我瘦得都不到90斤,你說是他們傻還是我傻,是不是很好笑啊?”剛說完,李孜已經笑得彎下腰去,完全沒了白領麗人平時端莊的小資氣質,再擡起臉時,眼睛裡隱隱掛着幾絲盈盈剔透的東西。
楊大波的手臂機械的僵在空中,臉上的表情彷彿在一瞬間被冰雪凝固,他緊緊盯着對面的女人,看到她心酸悲愴的笑容,心裡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隱隱作痛。他也在陪着女人一起笑,只不過笑得很牽強很蒼涼。
“餛飩來了——”這時,掌櫃子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擺在李孜面前,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滿臉褶皺的笑道:“小丫頭,看看夠不夠吃,不夠吃的話,我再白饒你一碗。”
小丫頭?老人還把李孜當成當初那個梳着劉海和馬尾囊中羞澀的青澀少女。
“謝謝張伯伯,要是不夠吃的話,一定麻煩您再包一碗。”說話間,把餛飩碗推到楊大波面前,笑吟吟的說道:“你先吃吧。”
楊大波又把餛飩推換過去,“我不餓,你先吃吧。”
老人在旁笑道:“都有,都有,就別推辭了。唉,當初你來我這裡吃餛飩時,還是學生的樣子,一晃多少年過去了,現在都有男朋友了,看到你們幸福和美的樣子,我也替你小丫頭感到高興啊。小夥子,你可要好好對人家女孩,找她做媳婦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老人顯然是誤會了,李孜臉上一紅,卻也不便解釋什麼。
楊大波笑說:“老人家,此話怎講呢?”
老人眼眸上彷彿蒙着一層淡淡的霧氣,凝神說道:“這丫頭每次來吃完餛飩都幫我把碗刷乾淨,把桌子擦乾淨了才走。有一次,她吃完時一摸口袋裡差了五毛錢,我就說算了吧,本來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我來擺攤的時候,就見她已經等在這裡了,後來問過她才知道,爲了還這五毛錢,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因爲沒有公共汽車,愣是走了一個小時到這裡。當時我就在想,這丫頭就憑着這股子勁頭將來一定能成氣候。”
楊大波看了女人一眼,嘉許的點點頭,對老人說:“您說的不錯,她現在是總經理,在雲都也算是名人。”
“是嗎?呵呵,我老頭子沒什麼本事,賣了一輩子餛飩,唯獨看人從來沒走眼過。”老人笑眯眯的撅起了頜下的山羊鬍,一邊感嘆一邊去忙活去了。
李孜把玉鼻湊近餛飩深深聞了下,
顯出幾分陶醉,“好久沒來過了,這裡的餛飩味道還是沒有變。”說着,取過桌上的調料盒,用小勺挖了些鹽、胡椒麪、辣椒之類的放在碗裡,倒了些醋,又取了些冬菜、紫菜、蝦米皮灑在碗裡,一碗白乎乎的餛飩立即變得有聲有色起來。
兩指捏着小勺在碗裡慢慢攪動,就好象在攪動一杯世上最上等的咖啡,隔着霧氣看到對面的男人在咽喉嚨,“餓了吧?”
楊大波搖搖頭:“不餓,我喜歡看你現在的樣子,親切、可愛、有點鄰家女孩的意味。”
李孜目光閃動,鼻翼挺翹道:“那我平時什麼樣?”
楊大波摸着光禿禿的下巴想了想:“兇狠、霸道、強權,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喜歡自己搞一些條條框框把自己和別人約束起來,怎麼說呢,你知道笑傲江湖裡的滅絕師太嗎?”
“知道,很沒人性的那位,怎麼了?”
“你和她唯一的區別就是你比她漂亮很多。”
李孜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噗哧一下笑出來,細長的眼睛變成月牙,“我在你心目中原來就是這麼一副形象。”
“其實有時候,我也能捕捉到你身上光輝燦爛的一面,比如現在,如果可以把這種狀態保持下去的話,你一定更招男人喜歡,我甚至都要考慮下是不是要追你。”
“我就是我,爲什麼要討好男人,我雖然不追星,但喜歡江小婉的一首歌,叫做‘一個人的精彩’,自立自強的女人才更有魅力。”
在這方面楊大波顯然和她有點分歧,“女人都那麼強大的話,我們迴歸原始母系社會好了,女人生孩子出去打獵,男人在家做飯洗衣服,這個世界還有的救麼?”
“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啊,現在不是流行經濟適用男麼,這是社會的發展趨勢,說不定哪一天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和現在正好相反,前些天在網上看到一則新聞,說歐洲某國的一個男人通過直腸培育的方式,生下一對雙胞胎,看來以後大有希望把生孩子這項艱鉅的任務交給男人,那樣多有趣啊。”
楊大波有點苦bi的姿態:“別人我不管,要是讓我負責生孩子,我寧肯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李孜那邊已經笑得花枝亂顫,雲鬢微散,白淨的小臉被餛飩的蒸汽一蒸立即變成紅撲撲的,任誰都不忍輕易觸碰,生怕一不小心會碰出水來,“你這人雖然嘴貧一些,但有時候還是蠻有趣的。”
楊大波扁扁嘴:“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你當然覺得有趣了。”
李孜揚起如霜的皓腕,用蘭指捏着小勺在碗裡舀了點湯,稍稍呷了一口,鮮美的滋味立即讓她發生聲醉人的呻吟,回味的感嘆道:“這種味道我很多次做夢的時候都在想念。”
楊大波在旁唏噓道:“唉,有時候我真想化身一碗餛飩。”
“爲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