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2月,大行皇帝駕崩,皇長子載淳柩前即位,奉先皇遺體於乾清宮,行大殮之禮。
以先皇遺詔,皇長子載淳繼位,授恭親王奕議政王、軍機處領班大臣,授鄭親王端華、怡親王載垣、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軍機大臣桂良、文淵閣大學士、戶部尚書、軍機大臣裕誠四人爲襄贊政務大臣。
翌日,內閣奉上諭,皇后鈕祜祿氏和懿妃那拉氏被尊爲皇太后,鈕祜祿氏爲母后皇太后,那拉氏爲聖母皇太后。
三月十五日,新帝在太和殿行即位禮,頒“恩詔”,佈告天下,定國號祺祥,對耆齡百姓及孤苦無依者,賜帛賜米,以示加恩。
三月十七日,鄭親王端華等一班王公大臣上《奏請皇太后親操政權以振綱紀折》,請兩宮太后垂簾聽政。
見兩宮太后全無動靜,四月一日,禮部尚書、軍機章京肅順上摺子稱,“正宜皇太后敷中宮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權,使臣工有所稟承,命令有所諮決,不居垂簾之虛名,而收聽政之實效。”
終於在四月十二日,內閣奉上諭,以小皇帝的名義發了詔書,“朕奉兩宮皇太后懿旨:見在一切政務,均蒙兩宮皇太后躬親裁決。惟繕擬諭旨,仍應作爲朕意宣示中外,自宜欽遵慈訓。嗣後,議政王、襄贊、軍機大臣繕擬諭旨,着仍書朕字,將此通諭中外知之。”
……
這道上諭傳到密雲軍營,葉昭才總算出了口氣。
同樣是祺祥之變,這一世卻顯然沒有前世激烈,爭鬥的雙方誰也沒有吃掉對方的把握,一連串明爭暗鬥後,最後形成了一個妥協的局面。
葉昭現在日子也不好過,京城禁軍虎視眈眈,曾經剿滅北伐髮匪的博多勒噶臺親王僧格林沁率蒙古八旗勁旅覬覦在側。僧格林沁雖說是忠於皇室,但若自己跟京城禁軍發生衝突,估計他多半會合同禁軍與自己開戰,畢竟真的衝突起來,自己好似更加名不正言不順。
而現今塵埃落地,葉昭才鬆了口氣。
所謂遺詔自然是子虛烏有,完全是咸豐帝駕崩後鼓搗出來的,名義上一個稱呼而已。
兩宮垂簾,六王爺議政,四名襄贊政務大臣中,桂良乃是前朝重臣,更是他的老丈人,裕誠也與他交好,怡親王載垣則同兩方關係都不錯,是以六王爺對這個結果應該滿意。畢竟六王爺是聰明人,看得出現在要獨攬朝綱很困難,說不定引起肘腋之變,大清兩百多年基業就這般斷送。
而正藍旗都統、領侍衛內大臣齊布琛因爲激起兵變被革職,葉昭同樣被罰俸一年,當然,葉昭現在俸祿不算養廉銀銀糧折價超不過千兩,罰不罰的葉昭倒也不會在乎。
神保等人均被鞭刑,槍傷齊布琛的小兵數人被髮黑龍江爲奴,但實則卻被葉昭留在了軍營,當今動盪之秋,“準其戴罪立功”。
齊布琛被罷官,鄭親王端華授宗人府左宗正,署理領侍衛內大臣,參與京城巡防事宜。肅順也得以入軍機,其餘一般交好的王公大臣也俱有升遷。
軍機處一氣任命了十幾名軍機,六爺黨一派也多有升遷,很是重新平衡了一番權力。
四月二十日,兩宮詔令鑲紅旗滿洲副都統加神炮三營統領景祥覲見,聽取方略面授機宜。
……
養心殿東暖閣,精緻、華麗的八扇黃色屏風的後面,透過紗屏,可以依稀看到兩宮太后分別端坐在左右兩側。屏風前有御榻,前面設有御案,本該是皇上龍座,但新帝實在太過年幼,往往只在大臣進來拜見時坐於榻上,等臣子磕過頭,小皇帝就會被抱走,免得哭鬧起來不雅。
不過今日小皇帝卻有些反常,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葉昭,甚至被請走的時候還扭過頭看葉昭,更伸出小胳膊,好似想叫葉昭抱。
葉昭心下一陣無奈,按輩分講自己倒是他的親姨夫,可想想自己的“狼子野心”,怎麼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皇帝太后召見,就算是親王,往往也要跪奏,更不要說葉昭了。現今又是春季,不好在腿上裹上太厚的棉絮,可葉昭倒沒怎麼遭罪,概因地下的黃墊子卻是軟綿綿極爲舒適,剛剛在外面遇到小安子的時候就見到了小安子對自己擠眉弄眼的,現在才明白他什麼意思。
這個奴才,可真是機靈,不過若無西宮授意,想來他就算巴結自己,也不會細心到如此地步。何況在他眼裡,自己也不是什麼可值得巴結的對象,宮裡得寵太監,可未必將權臣放在眼裡,更莫說自己根本算不上權臣了。
西宮籠絡人心可真有一手,葉昭不得不佩服,或許現下她對軍國之事尚無什麼見識,可心機之巧,卻早露端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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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宮輪流問話,西宮聲音嫵媚一些,東宮更清脆,卻同樣好聽。
開始的時候大多是由東宮來問,顯然蘭貴人極懂得謙讓,東宮問話,不外乎家長裡短,譬如“你母親身子可好?”
“你尚無子嗣,娶了幾房妻妾?”
很有些後世少婦嘮家常的意思,葉昭只能規規矩矩回答。
終於,西宮一句話引入了正題,“關外各營駐紮密雲已久,奕奏請調各營兵勇赴江南剿滅髮匪。軍機處幾道摺子母后皇太后與我閱過,覺頗有道理,今日想與你議議。”
葉昭忙誠惶誠恐道:“奴才不敢。”
西宮道:“你平日素有見地,當今國運艱難,你有話可明言,母后皇太后與我都不會怪你。”她句句都將東宮放在頭裡,可委實小心謹慎。
葉昭本就是爲這事兒來的,更知道東宮雖不懂軍國大事,但她的話語分量卻極重,若不能令她聽起來蠻是那麼回事,只怕自己就真要去同髮匪死磕了。
琢磨了一下,葉昭緩聲道:“恕奴才大膽,奴才有幾句肺腑之言,祈望母后皇太后和生母皇太后明鑑。”
東宮淡然道:“你說吧。”
葉昭這才道:“奴才愚見,若依軍機們所議,只怕我大清國半壁江山不存亦。”
“這是什麼話?”東宮驚奇的道,西宮卻沒吱聲。
葉昭磕了個頭,說道:“現今夷人已佔據廣州近半年,廣西淪於賊手,雲貴震盪,如此下去,只怕髮匪南下,我東南半壁不保,兩江、閩粵賦稅我朝立國根本,若盡數淪喪,則我大清國數百年基業危亦。”
東宮顯然不知道外面的事兒這般嚴重,不安的問道:“這長江以南,都造反了麼?”
葉昭道:“兩廣盡失,髮匪肆孽東南不遠矣。”
西宮卻是道:“那可不正着你去馳援江南大營平叛麼?”
葉昭道:“南京髮匪囤積重兵,急切南下,非三五年間不可破,閩粵一帶,卻怕不出一年,皆爲髮匪洪逆所得。”
“若依你,可有計較?”西宮見事極明,知道葉昭說了,就肯定有對策。
葉昭磕了個頭,說道:“奴才有一個釜底抽薪之計,神炮關外各營,可疾馳粵東,光復廣州,如此可北牽髮匪,西抗賊黨,又可清剿閩粵洪逆,保我江北不受侵擾,三五年間,此消彼長,則髮匪可破。”
黃幕後,沉默了一會兒,西宮的聲音響起:“廣州被英法夷人佔據,船堅炮利,你可有把握收復?”
葉昭道:“只能和談爲主,武功爲輔,若不然,等英法夷人同髮匪坑瀣一氣,則我大清危亦。”現今大清國權貴,最怕的可不就是髮匪和洋人結夥?
實則西洋諸國最早也確曾有扶持太平軍之心,更曾經爲太平軍大唱讚歌,但多方接觸後,卻頹然的發現,這個新生政權,實在沒有文明性可言,比腐朽的大清帝國更爲荒唐更爲令人無法忍受。最初爲太平軍喝彩的馬克思,幾年之後,就一百八十度轉彎,將太平軍貶的一無是處。
黃幕後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兩宮低聲交談了幾句,隨即東宮道:“你跪安吧。”
葉昭恭恭敬敬磕頭,人家越是孤兒寡母根基未穩,你越不能表現的有一點倨傲,不然人家現下不說話,可都記在心裡了。
自己該說的都說了,最後如何決斷卻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覲見兩宮太后前,自己請求率軍赴廣州的摺子也送到了軍機處,卻看軍機們怎麼議吧。
說起來,自己同英法“和談爲主”的提法只怕反而是六叔肅順不會認同,他是強硬派,不甘在洋夷槍炮下與之交往,不過因爲是自己的摺子,尤其又涉及關外各營之調動,他應該會覺得自己另有深意,多半會支持自己。這個最大的障礙不難排除。
至於六王爺,卻是多半會贊同自己的,時局艱難,現今他自不會以私廢公,既然有比馳援江南大營更好的抉擇,關外各勇又可離開京師,他又何樂而不爲?
廣州?
率部下重返廣州葉昭不是琢磨一天兩天了,只有去廣州,自己纔會如魚得水,將自己鋪的一條條路妥加利用。
只是英法艦隊要怎生應付?去了廣州,這可和歷史上不同,真要夾縫求生存了,廣西反出一箇中華天國,太平軍勢必會將目光投向南方,進攻閩粵,那數十萬狂熱的戰士,呼嘯而來,又該如何抵擋?難道自己真要變成“葉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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