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西關店鋪林立,自前朝西關一帶已經是同洋夷通商的口岸,到大清立國第一次中英戰爭前,廣州更成爲唯一的中外通商口岸,西關商戶越發稠密,到中英戰爭十年後的現在,雖然因爲廣州城遲遲不許洋夷進入,上海隨之漸漸取代了廣州的地位,但因廣州毗鄰香港,下西關,商行夷館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漸漸形成了一片商貿繁華之地。
從西關沿珠江而下,即是黃埔港,這一帶洋行雲集,黃旗行、雙鷹行、瑞和行、廣順行等等,這片商號同曾經壟斷對洋貿易的十三行混處,又被稱爲夷館,乃是各國商人的商號,例如大呂宋行乃是西班牙館,廣順行爲美國館,雙鷹行則爲英國館。
雙鷹行前有一片廣場,又喚作英國花園,前幾年遭了火災後,欄杆被毀,這個原來封閉的廣場就成了通衢大道,一些沿街叫賣的小商販也喜歡聚集在這裡做些小本生意賣鹹橄欖、賣花生、賣糕點、賣茶水、賣粥等等等等。
葉昭領着瑞四,換了便裝,前幾天將西關黃埔一地走了個遍,最後還是從下西關買了宅子,乃是臨街門市,後套小宅院,原主人姓張,卻是舉家遷去香港,是以將祖屋變賣,售價銀一百五十兩。
瑞四不懂商業價值,就覺得這樁買賣主子虧了,可不是,宅院又小,房屋又多有破敗之處,一百五十兩銀子,價錢實在高的有些離譜。不過瑞四也知道主子行事從不無的放矢,是以這幾日只是按照主子吩咐僱傭工匠修補宅院。
葉昭自有葉昭的用意,下西關一帶雖說商鋪雲集,但要一時半會卻不好尋到賣家,你總不能大撒銀錢高價去買人家的酒樓銀樓,太張揚,太扎眼,惹人注目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未免不美。
在下西關買宅子買門市,本就是想同廣州普通商人接觸,算是調研吧,葉昭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一個頗有特色的字眼。何況宅子小又怕什麼?蓉兒是斷不會來住的,自己偶爾過幾夜,難道還真的一定要錦衣玉食麼?
這家商號本是賣布匹的,現在黃梨木櫃臺、貨架上空空如也,葉昭坐在門口的木凳上,輕搖摺扇,觀察着過往的行人,卻是盤算自己做什麼生意好。
回頭,就見到了在店裡正感慨的四下觀望的秋掌櫃,老先生五十出頭,舉止儒雅,爲店鋪老東家效力近四十年,從學徒起就在這家店賣布,現在老主人舉家遷去香港,他卻故土難離。
不過老東家對他不錯,在葉昭面前一力舉薦他,葉昭若想開店,又恰好需要這麼一位熟悉西關行情的幫手,也就樂得順水推舟,暫且留下來觀察觀察。
“秋掌櫃,你說說,咱們這鋪子,做些什麼營生好?”葉昭收起摺扇,站起了身。
對於新東家,秋掌櫃所知不多,只聽說是京城破敗商人之家,來廣州討生活的,而葉公子雖然衣飾簡樸,但那氣度一觀就知不凡,想來以前定然是高門大戶。
聽東家問起,秋掌櫃想了想道:“商業七十二行,不管做哪一行,若能摸到門路便可拔尖兒,不知道少東可有相熟的行當?”東家出自京城,說不定就有什麼路子。
葉昭踱了兩步,笑道:“要依我的意思嘛,我準備開一家錢莊,秋掌櫃以爲如何?”
秋掌櫃一口氣差點沒憋回去,開錢莊?那得多大的資本?何況這行更不是有銀子就能辦起來的,要有信譽有聲望,人家纔信服你錢莊出具的票號,不然就算你說破大天,人家拿你的銀票當草紙,那終究也沒用。
“這,這……”秋掌櫃不知道怎麼措詞說服少東家的異想天開,說深了,少東家年少氣盛,怕澆滅他一腔熱忱;說淺了,又怕他聽不進去。
葉昭笑道:“掌櫃的,我知道你想什麼,我跟你說的這個錢莊和你想的不同。爲南來北往的客商出具票號咱自然沒資格碰,我說的錢莊,是準備爲銀錢週轉不靈的商家放款,咱從中得利,你是西關的老行尊,西關一地的商家誰遇到個難題,想來你也能收到風。”
秋掌櫃心裡苦笑,心說鬧半天新東家卻是準備放貴利,這哪是什麼正經買賣?
葉昭彷彿知道他想什麼,笑道:“咱的錢莊又跟貴利貸不同,誰想使咱的銀子,那要遞文書申請,他從事的行業,爲什麼要借銀子,借了銀子又想怎麼個用法都要寫的清清楚楚,咱若覺得他的買賣有可爲、有利圖,這纔會把銀子借給他。”
琢磨了一下又道:“就算手無分文的,但若對行商貿易民間作坊的見解上頗有新意,咱也未必不會借給他本錢。”
心裡卻輕輕嘆口氣,若是自己在歐洲開辦這類業務,卻又是怎樣的境地?現今西方正是發明大爆炸時代,電燈、電話、發電機、內燃機等漸漸誕生,這是影響人類進程的事物,而小發明上,例如自動吸水鋼筆、噴霧香水瓶、充氣輪胎等等那真是包羅萬象了,而以自己的見識,自然會知道申請借款的那些落魄發明家們哪些發明會取得成功,而在自己的資助下,世界發明歷史上發明家的名字肯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在國內,自己資助的,自然是相對於國內大環境比較“前衛”的商人,資助那些學習西方、開辦工商企業的商人。
秋掌櫃聽着東家的奇思妙想,雖然荒唐,卻又隱隱覺得東家這未必不是一條極妙的錢生錢的買賣,只是,他就忍不住問道:“少東家,恕秋某無禮,少東家的主意倒也未必行不通,只是這本錢?咱能拿得出來嗎?”
葉昭笑道:“小有小的作法,咱們啊由小做起,開始這放款的數目最高五百兩,等以後字號響了,銀錢足了,咱們再一點點提高放款數目。不過如果現時確實有急需大筆銀子而又生錢有道的商家,咱也不在意破例。”頓了一下,道:“至於咱的本錢嘛,就一萬兩吧。”
秋掌櫃聽得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一萬兩?這東家和自己原來估計的身份可完全不同了。
葉昭又笑道:“一萬兩銀子,自然不是什麼大數目,若有必要,我會同洋行相熟的朋友接洽,同洋行合作,底氣就更足了。”
秋掌櫃捻鬚笑道:“若真如此,只需前幾筆買賣打響了名堂,慢慢自會有商戶來咱們這兒存銀子,如此借雞生蛋,循環不息,少東的生意自會越做越大。”能有一萬兩銀子打本,那麼認識洋行的朋友也就不足爲奇,錢莊只要銀子充足,再慢慢有了自己的信譽,卻是一樁極好的買賣。
葉昭微微一笑,錢莊能不能賺錢他倒也不在乎,只是力所能及的推動廣州一地工商業發展而已,而自己放銀子的重點,卻是要在那些準備搞大作坊而又目光敏銳的商人身上,至於引進西方機器,工業化?卻是要慢慢來了,這些商人總會有個認識的過程。以現在自己的身份地位,卻也只能暫時做到這一步。
……
回到公館,葉昭就進了書房研究自己準備送北京的摺子。
前幾日又去拜會了廣州將軍穆特恩,是爲了神保一事,請穆特恩法外開恩,軍中用人之際,可令神保戴罪立功,鞭刑一百,但暫時免去流放黑龍江之懲治,留軍中聽用,以觀後效。當然,同漢人通婚自然隱匿未報。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馬甲兵,有副都統親自擔保,又是親王阿哥,穆特恩自然不會駁葉昭的面子,倒是都依了。
葉昭又提到了編制三營火槍兵的想法。雖然咸豐口諭中隱隱提到了這層意思,但上摺子前若不跟頂頭上司通氣,未免顯得自己不知尊重上官,無禮驕橫。
而穆特恩卻是不置可否,自然是置身事外,既不攔阻也不贊同,出了事不擔干係,反正你這個副都統有權直接給皇上上摺子,我不摻乎你的事兒。
一字字研究自己的摺子,葉昭又不由得想起了昨日蓉兒接到的家書,看來自己和蓉兒還未到廣州這封家書就寄了出來。
家書裡那拉家有兩大喜訊,一就是蓉兒姐姐晉懿嬪,成了真正的娘娘,向着她西太后的尊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第二個喜訊就是懿嬪有了龍種,這卻令葉昭有些始料未及,記得歷史上蘭貴人卻是要明年懷孕吧?不過想來自己在京城的生活漸漸形成了蝴蝶效應,咸豐帝行房自與歷史上不同,蘭貴人提前懷孕甚或不懷孕都不足爲奇,至於誕下的是阿哥還是格格,就更不得而知了。
六王爺奕?越發受到重用,可不知道今世歷史的車輪要駛向何方呢。
而有了自己的參與,廣州的歷史又如何發展?就算自己眼前都是一團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