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鐘山天堡城在天京城東,紫金山西峰山頂,築於絕壁之寂,可以俯瞰全城,與西峰山下地堡城炮臺上下呼應,兩座軍事要塞,作爲太平軍的戰略要地控制着東北方向堯化門,岔路口等以及東南方向麒麟門,上坊門等入侵之敵。
而此時紫金山西峰,殺聲震天,平遠軍對天堡地堡展開了猛攻。
攝政王親自簽發的“攻擊令”,漫山遍野的平遠軍步兵小隊匍匐而上,火炮轟鳴,到處濃煙滾滾。
負偶頑抗的紅頭巾們好似瘋了般,石頭塹壕後,伸出無數排槍,槍聲震耳欲聾,或許人到了絕境就什麼都顧不得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能拼一條人命夠本,拼兩條賺一條,小小的兩處城堡,漫山遍野的平遠軍幾乎是一寸寸推進,固然因爲兩處堡壘有天塹之險;固然因爲平遠軍各級軍官已經漸漸學會了在優勢火力下不再靠人海戰術推進,學會了珍惜士兵生命;但太平軍的頑強抵抗是顯而易見的。
東門更有一隊紅頭巾殺出,意圖支援地堡友軍,卻遭到平遠軍炮火打擊,前仆後繼之下,統帥眼見不是勢頭,好似平遠軍火炮早就調整好角度候着他們呢,遂急令退兵,紅頭巾們丟下幾百具屍體退回城內。
而此時,葉昭則和蘇紅娘在四方城的小紅山上,用千里鏡眺望西峰戰況。
小紅山一帶,山河蒼茫,林海浩瀚,環境清幽,葉昭記得小時候看過一套連環畫,講述的就是新中國建國前蔣中正隱居在鐘山的故事,而這小紅山,就是他的隱居之處。
當年中正第一夫人看中這小紅山清幽,遂在此建造了一座華麗的三層重檐山式宮殿,正式名稱“國民政府主席官邸”,民間則稱爲“美齡宮”。
看了看身側穿精緻深紅軍官制服,閃亮馬靴,英挺美豔難以述說的紅娘,葉昭心說若不然也在這小紅山給紅娘起一座行宮?不過千百年後,這行宮可不能成爲什麼文物古蹟,什麼人都可以鑽進來看看,那太也無趣。
紅娘自不知道葉昭的古怪念頭,慢慢放下手裡的千里鏡,說:“城寨破了。”
槍聲漸漸稀疏,不大一會兒,山下匆匆走上來一行人,最前面的正是平遠軍第二鎮鎮守總兵官哈里奇。
山道兩側,數百名侍衛排出去裡許,分列山道兩排,由遠及近,一排排步槍刺刀閃亮,而距離王爺和福晉觀望臺最近的十幾名侍衛則挎腰刀,對於南朝攝政王府的侍衛來說,配腰刀反而成了一種榮耀,也僅僅幾十名一等侍衛纔有此殊榮。
“主子,奴才丟了主子的臉!”哈里奇單膝跪倒,他身後將官各個臉有慚色,跟着跪倒,這次可真現眼了,以絕對優勢兵力加之炮火掩護,攻擊兩個小寨子,卻用了大半天時間,這仗打得可真鬱悶,卻不知道總兵官怎麼想的,攝政王觀戰,卻慢悠悠的命令步兵組成小隊一點點滲透,若換了自己,早就摧枯拉朽般命令強攻,一個時辰不到,定將這小山頭拿下。
葉昭看着哈里奇卻是一笑,從那跪着奉上戰報的軍官手中接過紙箋,掃了兩眼,笑道:“老哈,你這仗是越打越精了。”
那些參謀武官更是臉漲紅,只覺得被人抽大嘴巴呢,心裡這個難受啊,有什麼比被王爺譏諷還更令人擡不起頭?甚至可說是終生的恥辱了。
誰知道聽着王爺笑聲甚是舒暢,並無譏諷之意,“傷亡甚輕而肅清敵寇,甚得我意。”葉昭笑着,又拍了拍哈里奇肩膀。
哈里奇恭恭敬敬道:“奴才是這麼想的,這個小山頭,早幾個時辰晚幾個時辰拿下來對王爺之總攻並無影響,是以儘量不傷人命,但若王爺下令,一個時辰內陷落它,奴才也定不辱命。”
葉昭微微點頭,說實話,就算養成後世西方世界的老爺兵,那也要靠着領先對方不止一籌的科技優勢和極佳的戰術素養,這是一種榮耀,而並不意味着就貪生怕死,就不勇敢。
見王爺對總兵恩寵有加,更攜手與總兵官一起上了觀望臺,參謀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這王爺的脈,還真就哈帥摸得準。
回身眺望南京城,葉昭又摸出了煙包,這一世吸菸卻是沒有女朋友在旁邊嘮叨了,就算氣勢如虹的紅娘,對自己這個相公,那也是關懷備至溫順有加,想想倒也快哉。
“主子,奴才這就調集火炮上天堡城?”哈里奇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問。
天堡城所在,南京全城盡收眼底,調集火炮上山,可對城內施以毀滅性的打擊。
葉昭擺了擺手,哈里奇就躬身道:“是,主子仁慈!”
從廣州起開始跟隨葉昭,哈里奇現今越來越知道,自己沒有跟錯人,王爺天縱神武,目光遠闊,遠不是常人所能揣測,什麼六王、小阿哥,螢火之光而已,在這西夷東進、悍匪蜂起的亂世,虧得王爺這定海神針,才鎮住這四海滔天鉅變,免了一場天地移位的浩劫。
而王爺常懷仁恕之心,親身所見,那些古往今來的聖君們,大多也不過紙墨留香,後世的美化,似王爺這般的,那絕沒有一人。
王爺是真的心懷天下萬民,而不是整日價兒彈精竭慮部署如何奪權,作爲王爺最親信的將領之一,哈里奇對這點比任何人感觸都深,甚至他自己,都常常反思,人之生命,真的這般寶貴麼?乞丐和官員對於國家來說,是完全平等的兩個個體麼?
而國家、個體這類詞彙也是常常聽王爺不經意冒出來,漸漸的學會了,也漸漸的有了自己的理解。
最開始追隨王爺自是爲了功名富貴,而現今,哈里奇卻覺得自己運氣賽過了古往今來所有的臣子,遇到這等不可思議的曠世明主,他哈里奇何德何能?竟有幸爲這等聖主執鞭勒馬。
聽王爺不欲令火炮兵上紫金山,哈里奇自明白王爺之意,心下更是一陣感慨,只覺得自己也開始悲天憫人,有些聖人的境界了,隨即暗地啐了自己一口,你算什麼東西,破了南京城,可別一時把持不住,聽聞僞王王娘佳麗傾國,別到頭來糊塗一把,偷偷搶了王娘快活。到時惹得王爺震怒,這腦袋上的二品頂戴可就不大牢靠了。
葉昭自不知道哈里奇一時覺得自己擺脫了低級趣味,一時又琢磨如何破城後撈些油水。他吸着煙,眺望落日下好似鍍了一層金色光暈的南京城,輕輕嘆口氣道:“紅娘,周立春還沒有消息吧?”
“嗯。”紅娘點了點頭。
“城內也沒旁人有消息傳出吧?”
紅娘又點了點頭。
南京城內有內務局的人,也有飛虎營的人,但都沒什麼分量,人數又少,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現今葉昭只希望城內的“張繼庚”們能傳些消息出來。
要說這張繼庚,應該是清代最有名的間諜了,他父親乃是縣令,本人則是湖南布政使幕僚,後來落入太平軍手中,遂化名從軍,後來混入北典輿衙,潛入水營拜盟結義,挑動太平軍謀反,事機敗露,卻未查到他身上,隨即他就潛伏進南京城,化名葉芝發,成爲殿前旅帥幕僚,盡得太平軍虛實,更聯絡了衆多志同道合之人,和江南大營暗通曲款,奈何當時江南大營向榮昏庸,與他約定七次攻城時間,七次爽約,城中間諜們人心惶惶,張繼庚連夜潛出南京,前往江南大營痛哭請師,諸將震動,江南大營幫辦張國樑留他隨軍,他卻不肯,又回了南京城。
誰知道這第八次,江南大營又爽了約,“大軍復以雨雪不果至”,至此張繼庚終於失敗,被太平軍捕殺凌遲。但他卻不枉是十九世紀中國最有名的間諜了。
葉昭覺得,張繼庚不該是獨立現象,現今南朝軍馬何等強盛,城內那些或爲了富貴或被迫投靠太平軍的讀書人,此時想調轉槍口的怕不在少數吧,但城防甚嚴,消息卻不好放出來。
其實以平遠軍之火炮威力,攻破南京不在話下。莫說平遠軍,當初李鴻章靠上海鉅款裝備而成的西洋炮隊,摧城毀牆威力巨大,攻克蘇州後,因天京久攻不下,清廷命其會攻金陵,可把曾文正和曾國荃愁得上火,怕被人搶功。幸好李鴻章想成人之美,上奏言盛暑不利火器,以拖延時間。而清廷爲速克金陵,不斷促李鴻章進兵,言辭激切。曾國荃亦以此不斷激勵諸將,衆將發誓,寧可一鍬一鍬的挖地道,也恥借力於他人的西洋大炮,是以南京之戰才慘烈無比,城破後更是人間地獄。
現今葉昭也是選在了盛暑之際破城,只是火炮之犀利,當年之湘軍、淮軍實難望其項背。
但破城容易,如何使這六朝古都避免一場浩劫纔是難上加難,何況城內髮匪十數萬衆,都紅了眼睛拼命,可不知道多少平遠軍將士的鮮血要灑落這座古城之中。
破了南京,那已經漸漸能生產火器,羽翼不斷豐滿的北國,又該如何應對?
眺望南京城,葉昭吸着煙,琢磨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