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而幽深的大海,月光下波光粼粼,夜幕下墨汁般的海面輕輕顫動,海流拍打着一座黑黝黝的礁石島。
佳明號火輪船靜靜的漂浮在礁石島東側,船上看不到一絲火光,就好像寂靜的幽靈船。
甲板上,葉昭正踱步,海風吹來,涼爽溼冽。
葉昭知道,不遠處的小島應該就是後世上海市管轄的佘山島,乃是上海第一哨,華東海軍觀察通信站。
現在島上光禿禿的,二十年前英國人建的燈塔早已經廢棄。
身後傳來腳步聲,戴維斯慢慢走了過來,顯然,他根本就睡不着。
“親王閣下,您想把我帶去哪裡?”戴維斯略有些不安的問。
葉昭笑笑,摸出香菸,遞了一支給戴維斯,自己又點了支,隨即將火柴扔給他,說道:“戴維斯先生放心,我不會傷害您。”
“那,您到底想我幫您做什麼?”戴維斯滿臉的不解,他能知道,廣州的大將軍來上海是爲了什麼,接近自己又是爲了什麼,可行蹤暴露,逃匿到了大海上,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幫他什麼忙。
而且,爲什麼要帶米姆娜上船?
這艘僞裝成商船的火輪船,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水手,可,可畢竟是沒有火炮武裝的輪渡而已,若遇到炮艦襲擊,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戴維斯先生,你作好決定了嗎?”葉昭微笑看向他。
戴維斯苦笑道:“尊敬的將軍大人,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葉昭一笑,湊近兩步,和他低語起來。
戴維斯眼裡的驚詫神色越來越濃。
……遠方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
火輪船也慢慢駛出了島嶼範圍,在這一帶海域盤旋行駛,若不是特別留意,定會以爲這是一艘從上海港駛出或是駛向上海港的普通商船。
只是此時船桅哨塔上,甲板上,十幾個水手每人一隻千里鏡,正緊張的四下搜索。
舯樓休息室,高和爾站在玻璃窗前,也手持望遠鏡向遠方張望。
葉昭靠在沙發上品着茶,笑着喊他:“湯姆,神經不要繃得太緊,放輕鬆,哨兵們各自都有觀測的區域,你能發現,他們自然也能發現。”
高和爾知道自己有些緊張,可他不能不緊張,冒充欽差在靠近碼頭海域交接的計劃失敗,現在只有一個途徑,就是能在半途將炮艦攔住,可又不能駛離上海太遠,若不然,茫茫大海,是很難尋覓到對方船隊航線的。
而在上海近海兜圈子,自然充滿了危險,想也想得到,萬國商團雖然只是民間武裝,但昨晚這麼一鬧,加之大清欽差請求下,定然也會僱傭火輪船攔截可疑船隻,而若尋不到那幾艘炮船,被其進了上海碼頭,那所作的一切努力全成了流水。
高和爾不大關心大將軍王能不能成事,他擔心的是如果火炮船進了上海碼頭,這個中國權貴會不會領着水手去硬搶,到時候這艘火輪船上的所有人可就大大危險了,說不定就送了小命。
“所謂富貴險中求,湯姆,這話你可得記住,至理名言。”葉昭放下茶杯,也踱步到了窗前。
如果三艘炮艦真的被六王拿去了,自己該怎麼辦?
眺望遠方海天一色,葉昭默默的想。
休息室的金屬艙門吱呀一聲開了,侍衛做了個請的手勢,穿着性感雪白紗裙的米姆娜噠噠噠邁着風騷入骨的小步子走了進來。
她也不理高和爾就在旁邊,徑直走到窗前葉昭身後雙臂環抱葉昭腰間,俏臉嵌在葉昭肩頭,膩聲道:“親愛的,有沒有想我?”
顯然,戴維斯並沒有跟她說葉昭的身份,她對於目前的處境也懵懵懂懂一無所知。
葉昭笑了笑,問:“戴維斯先生睡下了。”
米姆娜輕輕咬着葉昭耳朵,感受着中國男人清新的氣味,身子漸漸就有些熱,“我們,我們去哪?”聲音媚媚軟軟細不可聞。
葉昭叫她哄戴維斯先生休息是爲了養精蓄銳,免得等尋到火炮艦交接的時候戴維斯一臉頹靡被人看出破綻,而米姆娜顯然會錯了意,以爲葉昭想和她偷情。
葉昭還未說話,高和爾突然臉色大變,說:“好像是萬國商團的巡邏船。”
這時甲板上,那些商人勞工等打扮的哨兵都收起了千里鏡,而不遠處,一艘明輪緩緩駛來,萬國商團明輪上打出旗語,乃是叫佳明號停船接受檢查。
“怎麼回事?”米姆娜也看出了不對勁兒,又問葉昭:“我們,我們不是去廣州嗎?爲什麼一直兜圈子?”
葉昭擺擺手,托腮考慮着眼前的局面。
米姆娜善於觀人顏色,見葉昭神情,就慢慢放開了環抱葉昭的手,湊到玻璃窗前向下看。
頓飯時間後,兩船漸漸靠攏,萬國商團的明輪上放下小舟,幾名水手上小舟,劃了過來。
……怡和行大班羅伯託先生的別墅極爲豪華,金碧輝煌宛如一座小宮殿,據說起這座三層洋樓加之裝潢購置飾物用了不下兩萬英鎊,真可謂是上海第一宅。
別墅書房內擺着蒙了波斯細絨的長沙發和結實的黑檀木寫字檯,硬木雕花的矮書架,裝幀華美的書籍,,整個陳設色調莊重、協調,兩塊褪了色的法國著名哥貝林的銀灰色掛毯遮住了四面牆壁,掛毯上的牧人和樹木栩栩如生。
羅伯託先生坐在沙發上神色輕鬆的敲着菸斗,笑道:“親愛的杜,您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作爲怡和行的大班,他中文說的極好,更是工部局七人董事會中的董總。
而茶几對面的杜翰,神色凝重,皺着眉頭放下了咖啡,苦澀難嚥,宛如他現在的心情。
“杜,我答應您,接收這支艦隊的時候我一定到場,你放心,不會出現任何意外。雖然你丟失了大清皇帝的憑證,但我可以以我的信譽爲你擔保,在中國經商的英國人,沒有人不認識我,也沒有人會懷疑我的名譽,這一點,我還是很有自信的。”
杜翰搖着頭,說:“有您的保證我很放心,我擔心的是,昨天偷走關防印璽的人是景祥指使的,說不定景祥就來了上海,您也知道,他的西方朋友很多,他肯定會千方百計破壞我們的交接計劃。”
羅伯託倒是贊同的點點頭:“您顧慮的對,景祥這個人不簡單,所以,我已經同商團麥斯先生進行了溝通,商團僱傭了巡邏船檢查碼頭和近海可疑的船隻,就算不能驅逐他,也叫他沒時間玩弄小小的伎倆。”
“多謝羅伯託先生了。”杜翰笑容還是有些發苦,能不能順利交接是一回事,可丟了關防印璽以及皇上御筆親書,回了北京,皇上定然見責,往好了說罰俸,往壞裡琢磨可就不知道怎麼處置他了。
杜翰端起咖啡杯,突然,手一抖,咖啡杯落地,他猛地站起,顫聲道:“景祥,景祥會不會在海上截胡?”
“截胡?”羅伯託先生有些不明白。
“就是,就是在海上攔截皇上購買的炮船,冒充我的身份接收!”杜翰越想後脊樑背越是發涼。
羅伯託的臉色也漸漸嚴峻起來。
……“不好,好像是那三艘炮艦!”玻璃窗前,舉着千里鏡的高和爾臉色大變。
甲板上,萬國商團的僱傭兵已經登上了佳明號,正與迎上去的“商人”說話,而遠方,千里鏡中那隱隱約約的黑點漸漸露出了崢嶸,高聳的火炮隱約可見。
這,這可是最糟糕不過的局面,萬國商團的僱傭兵就夠不好打發了,偏偏這時候炮船艦隊到了,這樣的局面,又如何冒充欽差和人交接?只能眼睜睜看着炮船艦隊擦身而過。
“大人,怎麼辦?”高和爾問着話時心撲通撲通的跳,真怕葉昭一揮手,就跟人拼命。
葉昭臉色陰晴不定,須臾,突然轉向米姆娜,從袖子裡摸出一張十英鎊一張一千英鎊的紙幣給米姆娜,笑道:“你下去,把他們拖住!”指了指甲板上上來檢查的萬國商團僱員,又道:“這是給你的辛苦錢。”
米姆娜笑孜孜將那十英鎊塞到葉昭手裡,“親愛的,我不能要你的小費,你放心,我這就去打發走他們。”
葉昭將那十英鎊又塞回去,笑道:“那一千英鎊是你的,這十英鎊是給他們的,再一個你記住,是拖延,而不是打發他們走。”給商團僱員一千英鎊小費那才真叫欲蓋彌彰呢。
米姆娜一呆,立時驚喜的尖叫一聲,也不說不要小費了,抓着那一千英鎊親了口,又在葉昭臉上親了口,隨即就快步而出。
葉昭轉頭對門側一名侍衛道:“通知哨臺,打旗語,要炮船艦隊停船!”又對另一人道:“去通知戴維斯先生來,再把那套一品官服和大氅拿來。”
高和爾一呆,顫聲道:“大人。”
兩名侍衛卻已經快步而去。
高和爾只覺腦子眩暈,急急道:“大人,太冒險了。”
葉昭微微一笑:“不記得我跟你說的了麼?富貴險中求,你太引人注意,就在這兒待着,哪兒也別去。”
高和爾多少知道這位中國權貴的脾氣,只好苦笑點頭,等葉昭出門,他慢慢掏出了左輪槍,輕輕擦拭,已經這樣了,只能聽天由命,等一會兒亂戰起來,尋機保住自己這條命。
萬國商團威斯利號的船長室,溫格先生端着咖啡杯站在玻璃窗前,他是萬侖行的襄理,也是這艘船上商團的指揮官,帶隊登上那艘可疑火輪船檢查的同樣是萬侖行的職員布朗,與他關係極好,兩人經常一起合作加辦私貨。
其實萬國商團,本就是由洋行職員志願組成。
看着那艘火輪船甲板上,布朗正同一名金髮女子說笑,溫格就搖了搖頭,原來也是歐洲的商船。
想想也不知道羅伯託先生爲甚麼要他們丟掉手上的工作,來海上查甚麼可疑船隻,他憑什麼呢?商團本來就是職員們自願組成,他怡和行的職員反而最不積極,商團是用來保衛租界安全,防止太平軍等政府反抗軍在租界鬧事,而不是來海上稽查,他羅伯託更不是商團司令,有什麼資格要商團成員來履行不該由他們履行的職責?
大清國購買的戰列艦巡洋艦?笑話,與商團有什麼關係?
不過溫格雖然心裡大是不以爲然,卻也只能在心裡嘀咕而已,如果得罪了羅伯託,那誰在上海也混不下去。
“溫格先生,很奇怪,佳明號在打旗語,要南方駛來的炮艦停船呢。”溫格身邊,拿着望遠鏡觀測的一名商團成員滿臉疑惑。
溫格一驚,再次向佳明號的甲板上看去。
此時甲板上,一行人正從米姆娜和布朗的身邊走過。
葉昭粘了絡腮鬍,顯得極爲老成,穿着一品文官的仙鶴補服,手裡捧着紅寶石頂子,但外面罩了大氅,卻是看不出來。身後一行人,中洋皆有,戴維斯混在其中。
經過米姆娜和布朗身邊時,葉昭停下,笑着伸手和布朗握手,說道:“米姆娜是我的英文老師。”
布朗茫然和葉昭握手,不知道葉昭這話什麼意思,葉昭又笑道:“我是米姆娜的中文老師。”
布朗更是覺得這人不知所謂。
葉昭對米姆娜低語了幾句,米姆娜咯咯一笑,湊到布朗身邊,紗裙下ru房有意無意的碰着布朗手臂,紅脣在布朗耳邊膩聲道:“這是個瘋子,你快打發他走,跟他敬個禮,他最得意這個了。”
被米姆娜媚眼一拋,布朗雲裡霧裡身子輕飄飄的,還真就側身給葉昭行了個禮,而葉昭笑了笑,和那行人就走向了艉樓後的甲板,而甲板上正準備往下放幾條小船,但隔着艉樓,溫格幾人是看不到的。
明輪船長室裡,溫格看到這一幕,正有些莫名其妙,卻見那行人走到船舷前,布朗對之行水兵禮的那個中國人戴上了紅頂帽子。
溫格這才恍然,原來是大清國官員,想來布朗認識吧,怪不得有說有笑呢。
是上海道的官員?被欽差派出來的?
布朗自不清楚大清官員各色寶石頂子的區別。
……炮船艦隊行駛在最前面的是戰列艦“安娜公主號”,戰列艦艉樓休息室,布蘭德手持千里鏡,觀察着擋在小艦隊前面的這兩艘火輪船,佳明號和威斯利號,兩艘船甲板上都有持槍的白種人,看起來,應該是萬國商團的船。
只是爲什麼商團會派出兩艘火輪船來攔截自己的艦隊?
布蘭德乃是幫大清國一力促成購買炮艦事務的洋人代辦,從中撈了數萬英鎊的好處,一躍就成爲了倫敦上流階層,他還想最後再跟中國皇帝大撈一筆,可不想出什麼岔子。
“布蘭德先生,威斯利號發來的是檢查的信號。”一名水手匆匆進了休息室報信。
布蘭德放了心。旗語簡短,有時候就看怎麼理解了。
“接人上來吧。”布蘭德吩咐身邊的水手。
當陳勇踏上“安娜公主號”甲板的時候,忍不住在那閃亮的金屬欄杆上摸了幾把,心裡欣喜莫名,可轉頭看去,主子還是那麼一臉淡定,他忙壓抑着心裡的激動,垂頭跟上了隊伍。
布蘭德親自下到甲板迎接,見到來的是一位紅頂子官員,布蘭德手放在胸前,極紳士的行禮:“大人,我是爲大清國皇帝辦差的特使。”
葉昭微笑道:“布蘭德先生,很榮幸見到您。”
旁邊自然有通譯翻譯了。
布蘭德隨即就見到了人羣中的戴維斯,兩人很親熱的擁抱,布蘭德心裡忍不住激動,換了幾年前,戴維斯先生那是正眼也不會看他的,現在卻完全和他平等相處。
戴維斯先生笑容有些僵硬,布蘭德心說我爲大中國皇帝辦事,你自然眼紅了。
“大衛,這是大清國欽使杜翰大人,來交接船艦。”戴維斯給兩人介紹,而旁邊自有人將六王寫給布蘭德的信遞了過去。
布蘭德微微一怔,說:“請,請這邊走。”
帶着這行人上了舯樓休息室,布蘭德拆開信來看,中英雙文,信裡的語氣,確實是大清皇上的親筆,還提到交他辦這件差事時的囑託,這可沒別人知道。
“怎麼會在這裡交接?”布蘭德疑惑的問。
葉昭嘆氣道:“您可能不知道,這幾日髮匪東進,危急上海租界安全,所以我認爲在海上交割乃是萬全之策,如此不必在上海港停泊,直接去目的地。”
布蘭德見戴維斯也緩緩點頭,就笑道:“也好,早一天交到貴國手上,我也早一天放心。”
葉昭揮了揮手,自有人送上了幾份契書,布蘭德倒是微微一怔,中國人什麼時候這麼正規了?
葉昭又笑道:“就在這裡籤吧,回頭到了陸上,咱們再補一個盛大的儀式。”又道:“把三艘艦船的船長也請來,也有契書要他們籤。”
布蘭德點頭贊同,又叫人去請三艦艦長。
兩人坐在沙發上刷刷的簽字蓋印互換契書,布蘭德見到葉昭籤的是“馬大勇”,略有些奇怪,不等他發問,葉昭已經笑道:“這是我國水師提督的名諱,全權授予我接收的權力。”
布蘭德點頭,不疑有它。
而兩人簽好沒多久,三艘炮艦的船長一起進了休息室,都是高高大大極爲魁梧,葉昭一努嘴,自然有人將契書送了過去。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名西洋水手匆匆跑進來,在布蘭德耳邊低語了幾句,布蘭德臉色馬上就變了。
“等一下!”布蘭德對着三名正眼冒星星準備籤契書的三名船長喊了聲,三個船長確實都有些頭暈,年薪三千英鎊,這可是內閣大臣最頂尖的收入水平,全倫敦有幾個人有這般高薪?
“布蘭德先生,怎麼了?”葉昭微笑看着他。
布蘭德猶疑不定的看着葉昭,看着戴維斯,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葉昭笑道:“中國人,來接收艦船的大清水師。”卻是用英文說的了。
布蘭德大聲喊:“來人,來人!抓住他們!”
休息室內,休息室外走廊中,雙方水手立時拔槍相向,劍拔弩張。
戴維斯心裡哀鳴一聲,完了完了,事到臨頭還是敗露,這回可什麼都完了。
此時,安娜公主號巡洋艦旁,停泊了一艘火輪船,羅伯託和杜翰坐上小船,飛快的划過來。
葉昭微笑看向那三名船長,舉了舉布蘭德簽訂的契書,說道:“馬丁先生、胡戈先生、泰勒先生,這份合約裡,布蘭德先生已經將三艘艦船轉交給了中國水師,換句話說,他不再是你們的僱主,對你們三位再也沒有了約束力,至於你們願意不願意被我僱傭,根本不用徵詢他的同意。”
三位船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猶豫。
布蘭德大喊道:“你們不許籤,快下令把他們抓起來,他們是騙子!是騙子!”
葉昭卻不理他,只笑着對三個船長道:“我是大清國郡王,廣東水師最高領導人,怎麼會是騙子呢,你問問布蘭德,我是不是在說假話。”
三個船長都看向布蘭德,布蘭德氣道:“這三艘艦船是大清國皇帝買的,他是亂黨,亂黨!”
葉昭笑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布蘭德先生,若因爲你逼得我變成亂黨,按照中國的法律,你會被砍頭的!”又轉向那三個船長,道:“你們想賺高薪,想在中國發財,爲我工作是最好的途徑。”
三個船長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對面這中國男人是大清國親王看來沒假,那自然比布蘭德這個跑腿打雜的份量重了百倍。
泰勒船長咬了咬牙,猛的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葉昭卻看向了馬丁,馬丁是這艘安娜公主號的船長,船上水手皆聽他號令,只要他肯合作,事情就成了一半。
馬丁眼裡閃爍着狡詐的光芒,搖頭道:“親王閣下,我搞不清你們大清國的問題,在我不清楚來龍去脈前,我不會爲您工作。”
葉昭正要再說,休息室的金屬門嘭一下被拉開,羅伯託和杜翰喘着粗氣衝了進來,見到葉昭,杜翰眼睛都紅了,大聲道:“逆賊,你好大的膽子!”
本來剛剛以爲有了轉機的戴維斯見到羅伯託立時腿一軟,癱坐在沙發上。
布蘭德欣喜若狂,快步走過去,嘰裡呱啦跟羅伯託說起話來,又回頭對三名船長大喊道:“這是上海工部局董總羅伯託先生!是大清國皇帝的好朋友,你們是爲大清國皇帝工作,而不是爲封地上的王爺。”一時難以解釋大清國皇帝和這位郡王的關係,只能用西方分封制來形容,也令他們明白,所謂中國王爺不過是大清國皇帝國土上的小小封臣。
三個船長都聽過羅伯託的名字,立時恭敬的行禮,那簽了契書的泰勒臉上掠過一絲不安。
羅伯託先生卻是脫帽微笑向葉昭微微鞠躬,中文很流利:“親王閣下,早就聽說您的名字,今天能見到您是我的榮幸,請親王閣下回船返航,改日我定然去廣東拜會您。”
聽羅伯託要放葉昭走,杜翰臉色鐵青,今日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兩艘滿載商團水手的火輪船,加上這三艘炮艦的水手,景祥插翅難逃。可羅伯託先生這樣說,杜翰也知道,英國人有英國人的考慮,不能指望他幫自己抓景祥。
葉昭微微一笑:“羅伯託先生,我倒很希望載您一程。”晃了晃手上的契書,“羅伯託先生如果不棄,可以現在坐着我廣東水師的巡洋艦去廣州一遊。”
羅伯託微微蹙眉:“親王閣下,您這又何必呢,請您理解我的難處。”
葉昭笑道:“那羅伯託先生理解不理解我的難處?難道我水師購進船艦還要您的批准?”
羅伯託臉色變了又變,道:“親王閣下在強詞奪理。”
葉昭就笑:“不管怎麼說,接收合約已籤,這三艘船我是要定了,羅伯託先生還想用武力驅逐我不成?你敢麼?”
兩人對答,羅伯託用的是中文,葉昭用的是英文,羅伯託愈是客氣,葉昭越是苦苦相逼,更語含威脅。
倒不是葉昭故作蠻橫,而是給那三個船長聽呢,看得出,三個船長都很忌憚羅伯託,若不把羅伯託的氣焰壓下去,難以成事。
這時葉昭就轉向了三位船長,對泰勒道:“你回船上整頓水手,咱們南去廣州。”又對馬丁和胡戈道:“你兩位再不簽約,我會解除你們船長的職務。”
泰勒有些猶豫。
杜翰聽布蘭德把葉昭的話翻了,又見三個船長猶豫的模樣,立時大喊道:“我現在就僱傭你們,每人年薪五千英鎊!”
葉昭微微一笑,對三個船長道:“你們也見識過布蘭德的行事風格,北京什麼時候有契書給你們簽了?我敢保證,你們跟他走,不出一年,就會被解除職務。”
馬丁眼裡閃過一絲貪婪,突然說道:“皇帝和親王,誰能出一萬英鎊年薪,我就爲誰工作!”
“好,一萬就一萬!”杜翰沒口子的答應,先把洋人糊弄住再說,到了北京,那還由得你們了?
葉昭一皺眉,隨即手在背後做了個手勢。
“嘭”一聲,馬丁正準備將手裡契書撕碎,突然額頭就多了個血洞,噗的仰天摔倒。
滿屋子的人全怔住,葉昭將左輪槍又扔回了身後。
“嘩啦”,羅伯託身後隨從的槍全指向了葉昭。
羅伯託臉色陰沉,冷冷道:“親王閣下,您現在就算想走也不行了!請您跟我回上海,我要同貴國衙門商討如何處置你的罪行。”
葉昭笑了笑:“私自鼓動戰艦倒戈,這在我大清是死罪,對他的死我深表遺憾,以後也定然會來上海請罪。但今天,羅伯託先生,您要扣留我,可以,交給欲治我死罪的人手裡,也可以。但是羅伯託先生,從此之後,您的安全不知道由誰來保障。如果因爲你我被砍了腦袋,羅伯託先生,我可以擔保,就算你回了英倫本土,如果進進出出沒有幾百個衛兵,包括你的家人,必然會一個個橫死街頭!羅伯託先生,我真心不希望這樣的慘劇發生。”
羅伯託臉色變了數變,但他知道,葉昭並不是虛言恐嚇。
葉昭這時候又轉向了泰勒,說道:“你暫時兼任安娜公主號的船長,第一年的年薪,六千英鎊。”又看向休息室裡安娜公主號的水手們,沉聲道:“都放下武器。”
眼見這中國親王的氣焰,羅伯託先生看來好像都害怕了,船長更被擊斃,這些水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有一個帶頭垂下了指着葉昭等人的槍口,其他人也慢慢放低了武器。
杜翰是文官,見到流血殺人的場面早就簌簌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泰勒可就來了勁頭,他是第一個簽約的,僱主原來這般強橫,他立時吆喝着水手去通知大副、二副等頭目去船長室開會,又到了外面要那些和佳明號水手對峙的船員放下武器,很快,休息室外劍拔弩張的氣氛爲之一鬆。
休息室內,葉昭又揮了揮手上契書,緩聲對羅伯託道:“羅伯託先生,於情於理,這都是我大清國的內部事務,三艘船艦已經被我廣東水師接收,希望您不再幹涉,從商業角度來說,這三艘船艦已經是廣東水師的財產,羅伯託先生一定要破壞貿易原則麼?”
這時節胡戈也訕訕的在契書上簽名,遞給葉昭一份,葉昭笑笑,又對陳勇道:“去跟他回藍玫瑰號整頓水手,多帶幾個人。”
陳勇會意的點頭,自是要監視控制他,免得他耍什麼花樣。
羅伯託終於點點頭:“親王閣下,您說的對,今天的事我不再幹涉,但您射殺一名英國公民,希望能書面進行解釋,我會同鄙國領事合議我們將會採取的措施。”
葉昭點頭,倒是正色道:“一定。”
杜翰知道大勢已去,臉如死灰,葉昭笑着對他拱拱手:“杜大人,回京後代我稟告皇上,廣東水師定奮勇殺賊,不負皇上之厚望。”
杜翰不說話,跟着羅伯託而去。
當三艘炮艦緩緩轉向南行,葉昭才長長嘆口氣,有些疲憊的坐到了沙發上,休息室裡的侍衛水手都悄悄退了出去。
點了顆煙,葉昭又起身,踱到玻璃窗前,看着這三艘鋼鐵巨炮組成的龐然大物,心裡的欣喜難以言說。
有了這四艘主力艦,再購置些小炮艇炮艦,一枝戰力強大的水師就有了雛形。
船上的歐羅巴諸國的僱傭兵,雖然都給準備了合同,但到了廣州,泰勒尚可一用,至於大多數技術軍官包括胡戈,自然要下放去船政學堂任教官,雖然厚薪,但卻不會用他們操控船艦。
廣東水師輪番在定海號上訓練,現今就算沒有洋人教官團,定海號也已經完全可以由中國水兵操作,而這三艘艦船,水師官兵自也可以很快上手,比起定海號要一兩年時間才脫離洋人教官團,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船政學堂也好,講武堂也好,都在慢慢的改變着平遠軍的軍官架構,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着。
只是歸途,怕沒這麼容易吧?
這些洋人僱傭兵,雖說只爲金錢,但自己槍殺馬丁的消息傳出去,他們會怎麼想?
葉昭深深吸了口煙,望着陽光下耀目的銀色鉅艦,不過不管怎麼說,先享受下勝利的喜悅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