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了龍鳳呈祥紅錦牀單的席夢思牀,有一種逼人的富貴華麗。
席夢思牀自然是葉昭的思路,各手工匠人制作的精巧,同樣成了蓉兒的心頭好。
此時蓉兒就愁眉苦臉躺在牀上背九九乘法歌訣。
錦帳旁,站着錦二奶奶,正小心翼翼的摸蓉兒額頭,福晉雖然年幼,她可不敢存甚麼欺主之心,反而更加恭敬無比,從來都是規矩十足,免得旁人說閒話。
“福晉的燒退了。”錦二奶奶一臉驚喜的說,其實蓉兒又哪裡發燒了?不過見相公回來,驚喜之下下樓時快跑了幾步,高高的旗鞋一扭,把小腳給扭到了。
坐在牀邊的葉昭,無奈的看着錦二奶奶表演,可也沒法子,她一腦子的“豪門生存守則”,憑着自己幾句話又哪裡改的了?從小耳聞目睹受的教育早就在心裡紮了根,現今自己這豪門更成了郡王府,她又豈會不更加謹小慎微?
想想心裡也不是滋味,錦二奶奶可以代表這個世界某種女人的龐大羣體,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實則步步如履薄冰,在豪門大族中掙扎求存,窮其一生算盡心思,也不過只爲博得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說起來也是沒法子,就算自己吧,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可看到她對蓉兒關心的模樣,心裡又何嘗不是舒服的很?自己尚且如此,更別說那些糊塗老爺當家太太了,誰不喜歡家裡其樂融融的氛圍?
屋子裡,四大丫鬟皆在,外面“客廳”,更有七八個小婢,升格爲郡王府了,就算葉昭不在乎,可蓉兒自然按照規制提升了府內待遇,荷花樓添了二三十名小婢,而錦二奶奶這個庶福晉,除了杜鵑,也撥了四個小丫鬟聽用。
當然,太監就沒了,蓉兒受葉昭薰陶,自也覺得太監有傷人和,雖姐姐問過此事,但她還是給擋了。
而至於郡王府的護軍、領催、甲兵等等規制,葉昭領軍期間,早就自有分數,倒是不勞兩宮和皇上操心。
而六王功夫倒是作足,按規矩給肅智郡王在關外撥了二十個糧食瓜果莊園加近千人丁勞役,郡王府中自有人去接收打理,這就更不用葉昭費心。
葉昭笑呵呵翻着蓉兒的課本,又對錦二奶奶道:“你去吧,我這兒啊,幫蓉兒溫習課業,這幾日不能上學,可不能落下功課不是?”
“是。”錦二奶奶翩翩而出。
回到海棠閣,杜鵑早就送上熱水毛巾,錦二奶奶嬌豔欲滴的蔻丹小手沾了沾水,優雅的撣了撣,又沾了沾杜鵑雙手奉上的白毛巾,這纔回身坐到白熊皮軟榻上,不一會兒,杜鵑又奉上了琺琅彩小茶盅。
杜鵑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穿着襲桃紅色夾紗襖裙,倒也明秀可人。她在容府就開始服侍錦二奶奶,更陪着錦二奶奶出嫁,錦二奶奶愛惜,是以沒被陶老二壞了身子,錦二奶奶被休後,找了個時機向蓉兒討情,這才把杜鵑贖了出來,依舊是自己的貼身大丫鬟,頂替了招財的臨時差事。
杜鵑又端着霧氣騰騰的熱水木盆出來,放在錦二奶奶腳前,小姐剛剛自佛山回來,自然倦得很。
幫小姐輕輕褪去繡花鞋紫羅襪,一雙小巧無比的妖嬈蓮足呈現眼前,杜鵑輕輕捧着放入水中,那一刻,她這個女人都有些面紅心跳,可,可多誘人呢?這被男人見到,可不知道饞成啥樣呢。
小姐命不好,嫁給了陶老二,好像新婚第二天,就不許陶老二個窩囊廢進房了,陶老二想欺負自己,還被小姐罵的狗血淋頭。那段時間,小姐可真苦,陶家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下人們都議論,娶了個母老虎過門,陶家親戚話裡話外譏刺小姐沒家教,可小姐都挺了過來,而且出主意幫陶家挽回了一次極大的生意,從此漸漸得到老太太信任,到老太太去世後,小姐就真正成了陶家的當家,自己勸過幾次,要小姐和老爺和好,不然再怎麼操勞,也是爲他人做嫁衣,等陶老爺在外面有了兒子,不幾年,小姐就算想不讓位都不行。
可小姐就是擰着這口勁兒,本來自己愁得不行,誰知道世事難料,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小姐就進了公爺府,不對,現在應該說是郡王府纔對。
而且大將軍王,在外面好大的名頭,年紀輕輕,大清國都沒一個能比的了吧?可又是那麼斯文漂亮溫柔的一個人,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到現在大將軍王就小姐一房側室,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地位,早就該妻妾成羣了不是?
不過想也知道,大將軍王日後進府的女人少不了,小姐乃是改嫁,也難怪處處謹小慎微,同在陶府時可完全不同。
聽聞按規制郡王還可有三位側福晉,雖地位不如嫡福晉,但卻是上報宗人府經禮部冊封的在冊夫人,所生子女更視同嫡出,可小姐看起來卻沒那般心氣去爭一爭,不過有時候,不爭就是爭了。
何況大將軍王將來若是襲了親王爵,好似就可冊封四位側福晉,所以啊,這事兒倒也不用急。
“小姐,王爺在福晉房裡嗎?”杜鵑一直以來,就沒改過稱呼。
錦二奶奶輕頷粉腮。
杜鵑就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問:“奴婢聽說福晉在外間求學,是不是?”
錦二奶奶捧着小彩盅,品了口,說:“這也不是什麼遮遮掩掩的事兒,王爺和福晉恩愛甚篤,還經常去學校看她呢。”
杜鵑小聲嬌笑,“王爺可真開明,也真寵福晉和小姐。”轉了轉眼珠,又問:“小姐,不知道王爺今晚在哪兒歇着?”
雖然早就成了他的小妾,可聽杜鵑這一問,錦二奶奶還是俏臉一紅,身子微微發熱,好像和他的事兒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最貼身的丫鬟,瞪了杜鵑一眼,道:“多嘴!”過了會兒,說:“王爺多半要照顧福晉的,晚些兒我再去看看。”
杜鵑就嘆口氣,小聲道:“不是奴婢多嘴,福晉的腳崴的還真是時候兒,早不崴,晚不崴,可小姐回來就崴了。”
錦二奶奶好笑的看她一眼,情知她根本不知道王爺福晉的情形,更不知道王爺福晉的脾氣,還是用老黃曆來推測呢。
這些事兒,跟她說也說不明白,想時間長了慢慢她就能懂得這王爺到底是怎麼個性子,福晉到底是怎麼個性子,這闔府上下,又與別的宅子是多麼不同。
“你就別瞎叨叨了。”錦二奶奶也懶得理她,正琢磨鋼廠的事兒呢。
“小姐,聽說王爺能封三位側福晉,這信兒準嗎?”杜鵑又一臉好奇的問。
錦二奶奶心裡莫名一疼,杜鵑跟着自己,這些年,可就學的滿腹機心了,轉彎抹角的說話,旁敲側擊。記得剛剛跟自己的時候,她多單純的一個小丫頭?傻傻的,甚麼也不懂。
側福晉,錦二奶奶想都沒想過,一來改嫁之身,本就不能奢望;二來王爺是甚麼作派?他可什麼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對誰好就是對誰好,不會將名份放在心上,就算將來有了幾位側福晉,只要自己小心謹慎,王爺也定不會容她們欺負自己,而且小福晉聰慧良善,也定會給自己做主。可誰若在這府裡興風作浪,只怕頃刻間就會被趕出去。
說實話,現在生活有多好?大事有他遮風擋雨,更爲自己開啓了外面世界的窗子,這輩子若能安安穩穩做他的妾侍,不被他厭煩,那就值了。再奢求什麼怕老天都會懲罰自己的貪心。
放下茶盅,錦二奶奶正色對杜鵑道:“以後這些話,再也休提,你來府裡晚,又一直跟着我,看着我跟別人勾心鬥角,可這兒不比陶府,你慢慢就會懂了。”
杜鵑點點頭,王府的水更加深,陶府自然丁點都比不上。
轉了轉眼珠,杜鵑道:“小姐,跟您說個事兒,我前幾天見到陶老爺了。”雖然心裡一直喊陶老爺是陶老二,但就算出了陶府,嘴上也不能這麼沒規矩。
錦二奶奶一怔:“他又糾纏你麼?”俏臉就有了一絲怒氣。
杜鵑心說他敢,我還賞了他幾枚銅錢呢。
前幾日,杜鵑上街買菜,準備請吉祥如意等四大丫鬟加餐,打好關係,卻愕然在菜市口發現了衣衫襤褸的陶老爺行乞,跟人一打聽,才知道陶老二跟人合夥做生意受了騙,不但把祖業賣光,還欠下了一屁股債,現在還每天都有債主去收拾他出氣。
杜鵑扔給陶老二幾枚銅板,心裡那舒暢就別提了。
不過這話可不能跟小姐說,她嘆了口氣道:“陶家被他敗光了,在菜市口一帶討飯呢。可我看啊,他當叫花子都不及格,端着個破碗就知道磕頭,一點都不可憐。”最後還是忍不住譏諷了一句。
錦二奶奶愕然,王爺可是賠了一萬兩銀子給他,這般快就敗家了?想想若是自己還是陶夫人,怕也是乞丐婆了。
輕輕嘆口氣,錦二奶奶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奴婢見過王爺!”外間傳來小丫鬟們清脆而又有些慌亂的聲音。
珠簾一挑,葉昭就走了進來,隨即“啊”了一聲,“非禮勿視非禮勿視。”用手掩住了眼睛。
錦二奶奶哭笑不得,更羞極,紅着臉急急忙忙的穿上紫羅襪,套上繡花鞋。
杜鵑想笑卻不敢笑,心裡想,王爺對小姐倒好。恭恭敬敬福下去:“婢子參見王爺。”娉婷起身就準備退下,葉昭卻擺擺手道:“沒事兒,你也聽着吧。”
轉頭對盈盈下拜的錦二奶奶道:“聘禮我備好了,你準備一下,咱這就去容府。”
錦二奶奶俏臉茫然,根本不懂葉昭的意思。
葉昭笑道:“是蓉兒,一直磨着我給你個側福晉的名份,我這已經報上京城了,想來不會有甚麼阻滯。那咱們三書六禮的就補個過場,簡單些,你也別在意。”其實按規矩來說,已經成爲妾侍的女子若想晉升側福晉,需要誕下子女,但葉昭新晉郡王,又自不同。
這事兒確實是蓉兒先提起來的,雖然錦二奶奶出身低微,但畢竟是王爺身邊第一個小妾,更是蓉兒幫着操持的,何況王爺簡樸,身邊孤零零就這麼一妻一妾,算是與王爺有結髮之義,給個名份也是應該的,不然等以後府裡側室多了,後進門的必然得寵,地位又蓋過金鳳,總叫人心裡不落忍。
小傢伙倒是考慮的有情有義,卻令葉昭哭笑不得,尤其是小傢伙說“後進門者得寵”時,葉昭一時無話可說,小孩子一個,偏偏一本正經討論男人喜新厭舊的劣根性。
對於這些所謂的名份,葉昭自不在意,可也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是很在意的,尤其是錦二奶奶改嫁進門,自覺就低人一等,想想倒真應該給她個名份,也省得府裡勢利的丫鬟下人們狗眼看人低。
錦二奶奶心機是有,但聰慧,從來都知道進退,若因爲自己給了她名份反而在府裡攪出事端,那她也就不是錦二奶奶了。
是以葉昭衡量了一番,就依了蓉兒之言。
想起蓉兒小聲勸自己的話葉昭就想笑,“相公,側福晉雖有額制,但特恩下卻不妨的,乾隆爺的時候有位親王就娶了七位側福晉。”倒好像自己是怕側福晉的名額不夠,不捨得給錦二奶奶一般。
叫人備了聘禮,算是補個明媒正娶的程序,剛剛下人說聘禮備好了,葉昭這纔來通知錦二奶奶。
琢磨着葉昭又道:“準備一下,咱這就去你家,着人查了,今日也算黃道吉日。”
錦二奶奶驚訝的櫻桃小嘴微張,一時不知說甚麼好,這一刻,倒是震驚多於喜悅。
杜鵑卻歡喜的心都飛出來了,見小姐茫然無措的模樣,忙小聲在她耳邊道:“小姐,還不快謝恩?”
葉昭看錦二奶奶模樣,笑道:“我出去等你。”
等葉昭走出去好一會兒錦二奶奶纔回過神,“恭喜小姐,賀喜小姐!終於守得雲開!”杜鵑掩不住滿臉的喜色,可真沒想到,小姐轉眼間就成了大將軍王的側福晉,這可真正是鯉魚跳龍門了,從此之後,子子孫孫,都沾上了龍氣。
錦二奶奶沒說話,只是默默的去換衣裙。
……
葉昭輕車簡從,幾輛馬車,跟着數名騎馬的便裝親衛,他與錦二奶奶坐在前面馬車上,後面的馬車裡則滿滿幾車廂聘禮。
錦二奶奶雪白小手捧着聘禮清單看,按道理,自沒有新娘子自己點閱決定禮單的道理,可這屬於補票,葉昭又不在乎這些規矩,錦二奶奶一定要看,就給她看了。
聘金:一萬銀元;聘餅:一擔;海味:特等八式鮑參翅肚俱全;三牲:雌雄風雞兩對,雙飛頂級花翎豬肉百斤;魚:四十斤鯉魚兩尾;布匹:景和行綢緞、泰明行洋布百匹;香炮金鐲:煙花若干,龍鳳金鐲一對;此外各種乾果茶葉芝麻美酒等等不計其數。
看着聘禮清單,錦二奶奶小心翼翼道:“爺,這,太多了吧?”
葉昭卻正琢磨紅娘呢,給她寫的信應該收到了吧?
錦二奶奶小聲說了幾句話,葉昭纔回神,雖沒聽清,但也知道她說甚麼呢,擺擺手道:“就聽我的。”
錦二奶奶點點頭,看得出,她還是極歡喜的。
容府在廣州南城區,黑漆門青石臺階,臺階下一邊一個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倒也是大戶人家。
幾輛馬車停在容府門前時,容家二老正在客廳聽一媒婆嘮叨,媒婆姓劉,乃是廣州有名的冰人,號稱說成良緣百宗,幾年前幫廣州府公子說成親事,更是她最得意之筆。
今日來,卻是爲錦二奶奶說親的,劉媒婆巧合如簧,說起這男方,乃是監察局之文員,月薪雖不高,四塊銀元,但是吃官家飯啊?前途無量,監察局是甚麼衙門?那是大將軍王欽點的衙門,能進監察局的,全是大將軍王的親信,日後定然飛黃騰達。
何況此人剛剛二十多歲,妻子早夭,乃說一續絃,正室,可沒辱沒了金鳳。
容老爺和榮太太聽得怦然心動,金鳳被陶家休了後,老兩口可真是沒臉見人了,簡直落下了病根,問金鳳吧,那野丫頭甚麼都不肯說,十天半月也看不到個人影,據說是在甚麼鋼鐵廠做事,這成什麼話?本來就是被休的棄婦,還去跟一幫大男人混在一起,簡直是傷風敗德,不知廉恥。
容家老兩口求了好久,劉姥姥才答應幫金鳳說一門親事,可醜話說在頭裡,金鳳到了婆家,不許再撒潑使橫,不然可就砸了她金牌冰人的招牌,老兩口自是滿口答應,說定好好管教金鳳。
“您二位覺得怎樣?”劉姥姥一笑,露出嘴裡的金牙。
“好,就這麼定了!”容老爺一臉威嚴,雖然兒子閨女都不爭氣,但當年這容家家業可是他白手幹出來的。
劉姥姥卻不放心,話裡帶話的道:“容老爺,那我可就給回話了,金鳳那兒,您能拿主意?”
提起閨女就有些上火,容老爺翹起鬍子:“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不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