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關城之中,仍然人聲喧鬧,燈火通明。
原駐軍早已撤離防線,李慶麾下的混合軍團全面接管城防。
萬人軍團換防入駐,要安排各部營地、劃分防區、分配軍資、整理器械、熟悉地形……千頭萬緒,諸事繁多,自不可能一蹴而就。從黃昏時分忙到現在,方纔漸近尾聲。
這邊換防的動靜,引起了對面聖光聯盟軍的注意。
天黑以前,一支大約五千人的雜牌僕從軍,自聖光聯盟大營中出來,向着關城試探着攻擊了一下。
李慶並未暴露混合軍團真正的力量。
他按照前些日子守城的慣例,在那支雜牌軍通過那段五公里野地時,以火炮、投石機、弩車等遠程火力進行打擊。
而聖光聯盟僕從軍十幾天攻城下來,也早熟悉了這樣的節奏。在通過野地時,那支五千人的雜牌軍以散兵線快速行進,陣型非常疏散。所以直到抵達關城下的山坡腳下,也不過被零零碎碎擊殺了不到五十人。
不過,就在他們在山坡下準備列隊時,李慶將機鐵摺疊弓交給斯嘉麗,讓她好好表演了一下高等精靈的神射術。
斯嘉麗開弓十五次,射出十五枝破甲重箭。箭無虛發,每一箭都射殺一名軍官。十五名軍官被射殺後,那支五千人的雜牌軍便轟然潰散,丟盔棄甲地逃了回去。
僅僅十五個軍官戰死,一支五千人的部隊便全軍大潰,這樣的情形,看上去十分荒謬。若是不知內情的人,見狀必然是滿頭霧水,茫然不知所措。
但李慶卻知道這是爲什麼。
隸屬於聖光聯盟的僕從軍,在將領制度上,與帝國方的僕從軍不同。
帝國方的僕從軍,雖然各大軍團的主官一律由帝國將軍擔任,但具體到各支部隊,其主官一般仍是僕從軍部隊自己的軍官。
像泰龍重裝步兵團的主官,便是泰龍將軍索林摩薩。其麾下軍官團,也都是泰龍人。戰時李慶向索林摩薩發佈指令,具體作戰則由索林摩薩及其麾下軍官團指揮。
而聖光聯盟的僕從軍,除了天照國這樣臣服未久的新附庸外,其餘各附庸國僕從軍部隊的軍事主官,則一律由來自聖光聯盟核心諸國的軍官擔任。
普通的僕從軍部隊,每千人,就有一個來自聖光聯盟核心諸國的主官、兩到三個同樣來自聖光聯盟核心諸國的副官,以及一支二十人左右的衛隊。
一些比較精銳的僕從軍部隊,則每兩三百人,就會有一個來自聖光聯盟核心諸國的主官。
至於出身附庸國的軍官,再怎麼有才能,也只能擔任副職。平時負責聯絡下屬、安撫軍心、管理後勤雜務,戰場上則更多的從事傳令兵的工作。
在這樣的軍制下,聖光聯盟的僕從軍,對於戰事幾乎沒有任何發言權。無論大的戰略還是具體的戰場指揮,都只有服從命令的份。
這樣的軍制有利有弊。
有利的方面,自是便於聖光聯盟核心諸國對僕從軍的絕對掌控。而不利的方面,則在於一旦僕從軍各部隊的主官被殺,長期沒有任何自主權力的僕從軍,就會變得不知所措,甚至在兵力損失不大的情況下全軍大潰。
在各方面的戰場上,就常有這樣的例子。小到幾百人的小部隊,大到萬人軍團,聖光聯盟的僕從軍,都多次出現過部隊主官戰死後,全軍瞬間崩潰的情況。
帝國方面,也曾多次利用聖光聯盟僕從軍的弊端,在與聖光聯盟僕從軍對陣時,由猛將強者強行突擊,直取中軍,陣斬主官,從而輕易擊潰敵軍。
那五千人的雜牌軍,便正是因爲被斯嘉麗精確點殺了十五個來自聖光聯盟核心諸國的主官、副官,這才卷堂大散——南方戰區的聖光聯盟方僕從軍,絕大部分都來自帝國西南方向的諸多小國,五官是類似地球東南亞人種的特徵。
而來自聖光聯盟核心諸國的軍官,則一律類似地球西歐人的相貌。
加上軍官們的甲冑、旗號,即使是混在五千人的軍陣中,也非常容易辯認,不可能躲過擁有高等精靈血脈的斯嘉麗敏銳眼神的捕捉。
聖光聯盟方的僕從軍弊端明顯,至於帝國方面的僕從軍,就沒這麼容易崩潰了。
一方面,帝國方面的僕從軍,可以說都與聖光聯盟仇深似海。能堅持流亡到帝國,繼續與聖光聯盟作戰的,都是意志比較堅定的戰士。
另一方面,帝國主要以控制家眷,以及部隊後勤的方法制約僕從軍。對僕從軍的編制則干涉不大,給予其一定的自主權,令他們有機會發揮主動性。
這一來,帝國方面的僕從軍,即使主官戰死,也能自覺聚集在軍銜更高的將領麾下,繼續堅持作戰。
除非傷亡達到了他們能承受的極限,否則便輕易不會出現像聖光聯盟方的僕從軍一樣,明明損失輕微,只因主官戰死,便全軍大潰的狀況。
帝國需要爲此承擔的,便是僕從軍背叛的風險。
不過凡是能被安排防禦重點防線的僕從軍,都是證明了忠誠的,也都有家眷生活在帝國腹地。像李慶麾下的混合軍團,除六百死侍之外,其餘各部隊,人人都有家眷生活在帝國。
而那六百死侍,以及領導他們的邪神聖女,與聖光聯盟的仇恨可以用不共戴天來形容。無論死侍還是邪神聖女,都是經受了邪神力量洗禮的邪神嫡系。在邪神生前,他們受邪神寵愛,得邪神祝福。在邪神殞落後,曾經的寵愛和祝福,就化作神的詛咒和怨念。
在邪神的詛咒驅使下,他們必須畢生與聖光聯盟爲敵。一旦有投靠聖光聯盟的跡象,詛咒和怨念就會發作。
所以邪神聖女和六百死侍,雖然都是孤家寡人,都沒有家眷可供製約,但在與聖光聯盟交戰的當下,他們反而是最可靠的。
……
那支五千人的雜牌軍,除了試探出關城中,來了一個能在兩三百米的距離上,輕易射殺白銀級軍官的神射手之外,別的什麼都沒能試探出來,反而白白犧牲了十五個聖光聯盟軍官。
這顯然不能讓聖光聯盟方滿意。
於是天黑後,兩隻烏鴉藉着夜色,鬼鬼祟祟地飛至關城上空,企圖抵近偵察。結果被蘇蘇放出一羣幽靈,一擁而上將之撲成了兩具乾屍。
據蘇蘇說,那兩隻烏鴉,乃是兩個低階法師的使魔。戰鬥力雖不強,但本身沒有任何法術波動,很容易被人當作普通飛禽忽略。又可與法師共享視野,用來偵察十分便捷。
當然,這樣的小伎倆是瞞不過蘇蘇的。就算沒有法術波動,以蘇蘇的眼力,亦可透過外表看清其本質,辨出它們的使魔身份。
而使魔的死,對法師也會造成一定的反噬。雖不算特別嚴重,但至少一個星期內,那兩個低階法師都別想正常發揮了。
不過,就算能正常發揮,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蘇蘇面前,再多的低階法師,都只是炮灰罷了。
關城這邊,李慶麾下的混合軍團一直忙碌至午夜,方纔大致安頓下來。
聖光聯盟軍方面,直到午夜,其中央大營的中軍大帳中,也仍在開着會。
一個獅子般魁梧的金髮中年,端坐中軍大帳主位,面無表情地看着下方諸將議論。
“毫無疑問,帝國軍換防了!不管來的部隊戰鬥力怎樣,那都是一支新的生力軍。我們之前十幾天的戰果,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不錯。我們連續猛攻兩個星期,雖然傷亡慘重,但也給帝國軍造成了大量殺傷。更重要的是,帝國軍的士氣已經明顯低落下來。最近兩天的防禦力度,與第一個星期相比,已經直線下降。眼看形勢好轉,但帝國軍這一換防,我們前面兩個星期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你們說的都是廢話。現在的狀況,我們不是早有預料嗎?帝國軍內線作戰,隨時都能得到補充。有生力軍前來換防,不是很正常嗎?以前是怎麼打的,接下來繼續打下去就是了。”
“繼續打下去?說的輕鬆!別忘了,前兩個星期的進攻中,我軍已傷亡近兩萬人!這可是高達兩成的傷亡!其中有五千多人戰死,傷員中也有近三千人殘廢,無法重上戰場!如此慘重的傷亡,已嚴重影響了我軍士氣。若帝國軍仍是原來的守軍還好,若士兵們發現,關城中已經換上了一支新的生力軍,你認爲他們還有士氣再打下去嗎?”
“沒錯。我軍士氣已經下降到危險線了。再以現在的兵力強行攻城,士兵們即使不得不被迫上戰場,我看他們也會很快潰退回來。嗯,說不定還沒通過那段五公里的野地,就已經在帝國軍的遠程打擊下崩潰了。要知道,我們現在帶領的軍團,只是意志軟弱的僕從軍,並不是有着光榮傳統和悠久歷史的聯盟軍團。”
“說的對。即使有牧師、神官加持神術,以各支僕從軍現在的士氣,也最多能衝到對面山坡腳下。一旦進入帝國軍密集火力射程,全軍大潰是毫無懸念的。而這樣的進攻,根本毫無意義。別說登上城頭,連給帝國軍造成殺傷恐怕都很難做到。所以我們需要援軍。”
“損失尤其慘重、士氣尤其衰落的一些僕從軍團,急需撤到後方休整。其餘損失較輕微的軍團,也不適合繼續作戰。同樣要先在大營中休整一段時間,恢復士氣後才能再次參與攻城。所以,尊敬的將軍閣下,如果攻城作戰不作暫停的話,我們就需要援軍。需要更多、更強的生力軍。”
“另外,通過前兩個星期的作戰,我們已經知道,擋在我們前方的那道關卡,是絕不可能被我們輕易攻克的。即使再來十萬僕從軍,加上我們現有的八萬僕從軍,即使統統填進去,恐怕也不能攻陷那道關卡。我們需要真正的聯盟軍團!”
“不錯,只有真正的聯盟軍團,纔有可能以較小的代價,攻陷那道關卡。僕從軍當然也是有用的,用僕從軍消耗帝國的有生力量,也是我聯盟的既定策略。但驅使僕從軍攻擊這樣的雄關險城……只是白白消耗僕從軍的力量,並給帝國軍送去功勳罷了。”
“把僕從軍消耗在這樣毫無希望的攻城戰中,確實有點可惜。畢竟他們現在也算是主的羊羣,也在信仰着無所不能的吾主。倘若他們能有效地消耗帝國的有生力量,那爲吾主傳播光輝而犧牲倒也值的。然而以現在的情況,他們的犧牲基本毫無意義。所以我認爲,我們必須換個策略了。五大護教騎士團不是已經集結到南方戰區了嗎?我認爲,像我們面前那樣的雄關險地,還是請護教騎士團出手攻克比較好。”
“集中最精銳的力量,雷霆一擊,攻陷敵軍要害。再以海量的僕從軍,衝進帝國腹地,在廣闊的帝國大地上散開,像洪水一樣淹沒一個個帝國城鎮,讓帝國軍疲於奔命,不斷消耗帝國的力量……這樣的戰略,確實比把僕從軍消耗在毫無希望的攻城戰中更划算。”
那獅子般魁梧的金髮中年將軍一言不發,靜聽着手下軍官們的討論。
直到軍官們的討論告一段落,且大都認同需要援軍後,那中年將軍才緩緩開口:“援軍,是一定會有的。但在援軍到來前,攻擊不能停止。明天一早,必須繼續進攻。我不管要付出多少傷亡,也不管士兵們士氣如何低落,明天天黑以前,我只想知道以下三點。”
他伸出食指:“第一,帝國方的生力軍的兵種、戰力。第二,帝國方將領身份、實力。第三,帝國方法術力量的多寡、強弱。”
頓了頓,他無比冷酷地說道:“只要能弄清楚這三點情況,明天就算把七座大營中剩下的八萬僕從軍統統打光,也在所不惜!”
聽將軍如此一說,帳中各軍官先是齊齊色變。但很快地,一些腦子比較靈活的,都意識到了什麼。
將軍作出不惜一天之內,打光八萬僕從軍的冷酷決斷,卻只想知道那三點問題,這說明……
“難道雷獄將軍要親自率領五大護教騎士團,從我們這邊打開突破口了?”一名將領失聲說道。
方纔不少將領都在說,最好能由五護教騎士團親自出手,以雷霆之勢攻克雄關。
但每一個這麼說的將領,都不認爲這會成爲現實。
畢竟,十大護教騎士團,不僅僅是聖光聯盟的中堅骨幹。十大騎士團中,除聖戰血天使騎士團之外,其餘九大騎士團,其中的每一位成員,最低也有着“騎士”的爵位。
那可是全員貴族的高端軍團,怎麼可能像雜兵一樣,作攻打堅城這樣的苦活累活?
再說,十大護教騎士團各有特點。有擅長叢林戰的,有擅長防禦戰的,有擅長持久戰的,有擅長平原上大兵團對決時衝鋒陷陣,摧垮敵陣的……並不是每一個護教騎士團,都擅長攻打堅牆。
雖說以護教騎士團的實力,打攻城戰也並無不可。但那也得人家願意啊!
所以,即使再怎麼希望護教騎士團出手,方纔那些如此的提議的將領,也只是在過過嘴癮而已。他們根本就沒指望過,護教騎士團會出現在這戰場上,親自參與攻城。
然而,將軍方纔的那番話,雖未明言,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
“雷獄將軍是否出手,護教騎士團是否出動,不是你們能隨意議論的。”迎着衆將領期待的目光,中年將領面無表情地說道:“那樣的大事,也不是你們該關心的。你們只需要做到我要求的三點就好。爲此,我允許你們使用任何手段,來激勵部下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