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後,沒想過從此的日子竟會變成這樣——
不斷分手,然後又意外相逢。
一再、一再地重複。
當命運還不覺得疲憊前,他們只能像跳針的唱盤,一再又一再地……
八月底,羅藍的抗爭告一個段落,家人決定給她一年的時間去碰壁、去對世上所好奇的種種幻滅,並相信她最後會回到正軌,重新投入最適合她的領域。對於這一點,羅藍沒有反駁,打算以未來向家人證明她從來就不是一時糊塗,她想走的路也不叫「行差踏錯」,那條路頂多毫無成就,卻不能說是浪費生命。
當抗爭結束,同時也表示她得離開了。
這日,她整理好行囊,慎重的邀請莫靖遠到餐廳吃飯,像等待一個神聖的儀式似的,挺腰端坐,肅穆無比的等他開口說出再見,讓兩人有平和的結束。
食物很美味,但沒有人在乎。他們相視了很久,時間彷彿就此凝結住,不會再往前推移丁點。
然後他說了:「祝福-,願-不管身在何處,都能平安快樂。還有,再見,藍。」
他說了再見,兩人於是分手。這次,他還是讓她先走,而他立在原地看她走,正如初見面時的預感,他總是隻能看着她的背影遠去,什麼也不能做。幸好,這是最後一次了。
也只能是最後一次,再多些,他恐怕沒法子保持良好的風度。
她的身影已經遠到看不見,他低下頭看着不知何時握成拳的雙手……這拳,握得再緊,也是空的,當腦子鈍鈍地想到時,終於不情願的張開。
這手,她讚美過好看,卻從沒打算讓她自己的手就此停留。想來說他手好看,只是客套話。她這客套話本事若是用於從商,應會有不太差的成就,因爲連他都相信了,以爲她真的欣賞,真的很愛。連他都能這麼容易被哄騙,若要哄客戶掏出口袋裡的錢買她所推銷的種種貨品,當然太容易不過了。就不知從商會不會是她未來的好奇之一……唉,還想這些做什麼,她已經走了。走好遠了。
這時再來說後悔認識她,也實在是太晚了些。當她出乎意料的把他的心亂成這樣,煩成這樣,患得患失成這樣,怪誰呢?也只能說他是自找的了。
而那個傢伙呀,已經毫無牽掛、沒心沒肺的跑掉了,好像隨便說了聲「再見」,就能把所有拋卻。
已經是第二次了。
所以,他要忘記她,從現在起,真正的忘掉。
再見,羅藍。
因爲會說法文,所以離開美國後,她第一個想到的國度是法國,也就馬上出發了。
既然來到法國,她打算先從釀葡葡酒這個工作做起。既是學釀酒,那她落腳的地方當然不會是繁華的巴黎,也不是著名觀光地裡維耶拉,而是法國西南部的酒鄉波爾多。
在巴黎住了幾天,弄清楚所有交通系統的搭乘方式之後,她打電話給波爾多每一家酒莊,探問着有無短期工作機會,理所當然的被一一打了回票。她只沮喪了一天,便很快振作起來。想想也對,誰會隨便僱用來路不明的人當工作人員?而且還是個外國人呢!每個國家對外來人士的工作規定不盡相同,她會找得到工作纔有鬼。
不過她很快就找到進入酒莊的方法——參加酒莊所開辦的釀酒、品酒體驗營。不過在那之前,她打算先以參觀的方式對波爾多每一家酒莊加以瞭解。
從巴黎搭TGV(高鐵)到波爾多約莫要三小時的時間。她在這段車程裡還遇到了個小驚喜——一羣從臺灣來的旅客。國語、臺語、臺灣國語混雜在她的前後左右,讓她好訝異的東看西看,發現是一羣好珠光寶氣的觀光客,有男有女,每個人都在比闊氣,都說在巴黎買了多少名牌,回去好怕飛機會太重飛不起來。見她東方人長相,人不親土親,非常親切的試圖與她交談,言簡意賅的問她:「Japanese?HongKong?啊是臺灣?」最後四個字的發音是親切的臺語。
羅藍笑着指自己。「臺灣來的。」
「那真是太好了!-也要去波爾多嗎?-會不會說法文?噢!這些日子以來,我們真的被拒絕說英文的法國人給搞得快瘋掉了!他們明明聽得懂英文,卻不肯說,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理人。我們是顧客耶!買東西還要受氣,這些歐洲人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顧客至上』,真是氣死人了……」幾名婦人開始嘰嘰呱呱的對羅藍吐苦水。聽到羅藍說會法文,馬上像挖到寶似地驚叫歡呼一片,纏着她,問她有沒有短期打工的意願。這些人接下來還有十天的行程,目標都是在法國灑錢,迫切需要一個會法文的人隨行,所以紛紛開出優渥的條件——
「羅小姐,-可以眼我們一起住五星級大飯店,我們會供應。」
「還有,吃的方面,都會跟我們一樣,全都是豪華的法國美食喔!」
「當然錢的方面更不會虧待-,這十天我們會給-二千美元的薪水。」
其實根本無需開出什麼條件,當她們開口提出這份工作時,羅藍便打算答應了。至於吃喝玩樂上的保證,她沒概念,也沒意見。
真是有意思,想都沒想過生平第一份工作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雖然完全不在她預期內,但她很能變通,馬上同意了。生活的體驗、對世界種種事物的好奇,都不該再像二十歲以前那樣,永遠都按着功課表的進度去走,沒有任何意外,呆板保守。從現在起,她要隨興過日子,滿足所有她好奇的、想去嘗試的種種。
這些婦人似乎對她的表情不大滿意,好像是因爲她表現得太平淡,沒有對她們開出的條件做出適切的反應。
她一直在讀書,家裡環境又下錯,從沒打工過,所以對薪資的高低沒概念。當這些穿着貴氣的婦人說出這麼多條件後,以一種「-應該很訝異我們居然這麼大方慷慨吧?」的表情等她反應時,她愣了一下,久久之後,纔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笑了笑,對她們道:
「那些都不重要。能在法國四處走走纔是吸引我接下這份短期工作的原因,我想應該會玩得很盡興吧。」
本來第一個工作是想學釀酒的,沒想到卻意外當了旅遊翻譯。人生一旦決定脫軌演出後,好像隨時都會有難以想象的事情發生。真有意思!
羅藍這份臨時工作所服務的旅遊團,有個專有稱呼,叫做「貴太太團」。她們來到風景迷人的歐洲,遊玩看景倒是其次,重點是出來灑錢,務必要讓這些鼻孔總是朝天的歐洲人明白亞洲人的經濟實力,常常一個不小心購物過度,把人家整間店搬走都不是太稀奇的事。她在一旁看了好笑,不知道這是臺灣人特有的購物嗜好,還是有錢人家都是這種大氣的灑錢方式;反正她跟着這些奇人走,總是在扮演着「劉姥姥」的角色,如今五天下來,也扮演得很駕輕就熟了。
在波爾多買了幾十箱的葡萄美酒後,這些貴太太們的下一個行程是波爾多北邊的干邑,那邊的白蘭地相當知名,她們決定去那邊耗兩天。
「Vi,-知道白蘭地的等級嗎?存放在木酒桶裡兩年半以上的,叫做VS,也就是非常特級的意思;再來就是VSOP,非常超級的老白酒,放在酒桶裡四年半以上。但是!注意我這個『但是』哦,我們大老遠跑來這個鄉下,當然不是爲了買這種等級的東西回臺灣,我們的目標是XSOP。一般人通常都不知道什麼叫XSOP,不過一提到簡稱XO,大家肯定就知道了。我們就是來買最高等級的白蘭地XO,這種酒都放六年半以上,愈陳愈香。等一下我們到了干邑的酒廠,-只要跟老闆說他有多少XO,都拿出來給我們看就對了,其它雜酒,我們是不考慮的。」
反正「最好的」、「最貴的」,是這些貴太太們最極致的追求,其它不必多說。
有錢人都是這樣子的花錢法嗎?她偏着頭想了想。不是故意,卻不由自主就會想到那個已經跟她分手的貴公子——因爲她真正認識的有錢人就他一個,實在也只能想到他了。
有點無奈又有點甜的想起他,不知道能拿這個情況怎麼辦,只好一直想下去,叮囑自己不要忘掉想起他是爲了用來比較這些貴太太們的購物行爲,不是爲了……想念。好,開始努力比較,不要胡思其它。
對,她不記得莫靖遠曾經這樣子花錢過,他花錢的方式跟她一樣尋常。
聽說莫靖遠家裡很有錢,有錢到很不得了的地步。可是他對錢的看法很輕忽,好像常常忘了他家很有錢的樣子,因爲從來沒看過他用灑錢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家世垣赫絕非唬人。
是他個人太不合羣,還是這些貴太太們太過特立獨行?她想,很偏心的想,應該是他太不合羣,天生的與衆不同吧。
「Vi,-在想什麼?笑得好甜。」一直跟她聊天的貴太太察覺她的心不在焉,已經靜靜看她好一會兒了。
「我在笑嗎?」羅藍回神,忍不住擡手輕撫自己的臉頰,不知道是想掩飾那份不該存在的甜意,還是想留住一些什麼……
「對呀,-在笑。像-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應該常常這麼笑,好像有着什麼甜蜜的秘密藏在心底似的-應該有戀人了吧?」貴太太非常鐵口直斷的說着。
一聽到年輕小美女有戀人,在一邊閒聊打發時間的其他太太都停止交談,圍了過來,對她的好奇心可濃了,希望可以從小美女身上聽到美麗浪漫的戀史。她是美女嘛,故事理所當然要精采。
「已經分手了。」她還是帶着笑,但笑裡已經不帶甜意,反而帶着些自己不知道的落寞。
「他拋棄-?!」那個男人一定是個笨蛋!貴太太們心裡一致對男主角開始唾棄起來。雖然才相處五天,可是她們對這個小美女隨和的性情、聰明的腦袋、賞心悅目的外表都打了很高的分數。如果她們這些挑剔的婦人都能這麼輕易的喜歡她,以同是女人的身分接納她的美麗而不感到威脅嫉妒的話,實在難以想象會有男人捨得拋棄她。
羅藍失笑,對這些太太們凝重的臉色有點心驚,雖然不知道她們爲什麼會突然變成一副準備罵人的模樣,可是她很確定自己不需要她們這種熱情支持。
「不是。應該說是……我拋棄他。」她跟他都知道兩人總有一天要分手,但因爲先離開的人是她,所以,真要在愛情裡談是非對錯的話,她大概就是錯的那一方了。
「呀?-拋棄他?那……一定是他配不上-了。」貴太太們很能變通,馬上把沉重的瞼色一收,換上笑臉。「來,告訴張姐,是不是有一個條件更好的男人跳出來熱烈的追求-,給-那種真命天子的感覺,所以-現在纔會笑得這麼甜?」
「不是的。」她搖頭。很遺憾自己不能提供高潮迭起的連續劇情節來滿足大家的看戲興致。她的愛情,起落都太平和——至少兩人努力撐着平和冷靜,沒有什麼拋頭顱、灑狗血的內容好期待。非常平凡的。
「這樣喔……」再次感到失望的太太們揮揮手,決定不追着小美女沒什麼好談的乏味愛情史問,以一種打發的口氣作結道:「反正就是他配不上-就是了。人往高處爬嘛,-早早拋棄掉條件差的男人也是件好事。」
「不,以世俗的眼光來看,是我配不上他。」
「咦!-的意思是……-的前男友其實家世很優嗎?有多優呢?」貴太太們再度被勾起旺盛的好奇心,又要追着她問了。
羅藍只是淺笑不語,轉頭看向車外,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閒談,幸好酒廠也遠遠在望了。在貴太太們開口繼續追問不休之前,她指着外面說了:「各位,HENNESSY酒廠已經到了,請大家提振精神,準備下車嘍。」
視線專注停留在酒廠方向,心思再度飛得老遠,完全不受捉控的去想着那些一再告誡自己不要想的——想着他,想着如果喝葡萄酒是上流社會人士必備的休閒活動之一,那麼,他應該頗懂品酒吧?
沒見過他喝酒,不知道他會喜歡酒嗎?會比較喜歡紅酒還是白酒?他愛獨酌還是與衆人歡聚暢飲?他……
唉,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麼。他跟她已經不會再見了呀。
敲敲自己的頭,別再想了,這種事一開始就不該放縱,不然以後要怎麼收拾?所以別再想了,相思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因爲再怎麼想念,也改變不了已分手的事實;再怎麼想念,那個人也不會平空掉到眼前來。
別再想了,相思無益。
不管莫靖遠多麼篤定的認爲羅藍的離去沒有改變他什麼,他的心情還是始終如一的沉靜冷然,喜怒哀樂都在自己控制內,沒有人可以左右他。但是,當他發現自己連客套的笑容都撐得很辛苦時,才終於肯承認再次跟羅藍分手,不是說有第一次經驗就能以輕鬆心情去看待第二次的道別。這種事永遠不可能調適習慣。
若有人能等閒看待感情約起落來去,那隻表示他一定沒有對那份感情真正投入過。
他是這麼一個功利且善於算計的商家之子,卻也得在感情這條路吃上這麼一頓苦頭。當然,這也可以說是自找的,因爲打一開始他的理智便已警告過他,要他離羅藍遠遠的,那個女孩身後長有翅膀,隨時都會飛走,不會因爲他的世界特別金碧輝煌便就此停留下來,就算他有全世界無人能比的財力,可以以黃金寶石鋪滿地球上每一-土地來供養她,她仰望的方向還是天空。他的王國擴張得再大,也大不過天空,所以他的魅力自然也是不敵她對飛翔的渴望。
剛交往時,他不要她像個尋常女子——一心想與他天老地荒,渴望分享他背後所代表的榮華富貴,希望談到一份愛情的同時,也附加着一生豪奢的保證。果真,他完全沒看走眼,她對他的渴望,除了一張長得好看的瞼、一具年輕結實的身體外,再沒有其它了。
愛情的可愛與可恨就在這裡:他的心態會改變。當他愈來愈喜愛她,覺得跟她在一起比他預期的更美好舒服、再對不過,於是希望這種日子可以長久過下去,就算心裡還抗拒着天長地久,總也希望兩人的生活可以延續得更久一些,至少久到發現彼此有難以忍受的缺點,再也無法一起生活下去爲止。
可能,他跟羅藍的問題就在於對彼此的觀感還那麼美好,依戀還深,卻要道別,難以再見,所以纔會有這麼深重的後遺症壓在他胸口;而這個後遺症,就叫失落。而失落,則給了他壞心情。
當他心情這麼壞時,日子卻還走要過,要處理的事情一件也不少的來到跟前。雖然才二十四歲,但許多公司上的事、家族裡的事,都已放在他身上,要他處理、負責,甚至是裁決。
他不否認自己是主控欲強、權力慾旺盛的人,他沒有天真的童年,所有成長的歷程都在爲了長大後領導龐大跨國企業做準備。成就一個身分,走向專精之路,本來就得捨棄許多事情;從來他也不曾爲此感到遺憾,不管是沒有玩樂的童年或長大後沒有玩樂揮霍的時間,這些都不重要。因爲他有目標,有野心,如果可以,他想要得到全世界。
他不是守成型的富家子弟,對於商業經營,他有太多開拓計畫。長輩對他的想法往往感到心驚,他的目標太遠大,幾近不切實際,而且沒想過會失敗。非常嚇人的野心,也自信得近乎狂妄,沒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事實上,殷富了五代的莫家,在事業上的經營只求子孫做到穩健,不求什麼更了不得的成就,也認爲莫家的發展差不多已是頂尖到沒有更上層樓的空間了。
想辦法在瞬息萬變的商場生存良好,不被時代淘汰,是每一個老企業體共同的課題,而莫氏一直做得很好,這也就很夠了。每一個大老都爲此感到心滿意足。
若他沒有親自逐步去達成他所有計畫出來的事業版圖的話,那他說出來的種種,就只是一個富家子不知人間疾苦、不瞭解商場險惡的天真囈語罷了,他必須向所有人證明並非如此。
不過,在那之前,因爲羅藍的出現,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機器人的事實,他沒有那麼無堅不摧,更沒有精準掌控自己情緒的能力,他還是會被動搖。至少在分開後的這半個月以來,他心情壞透了,卻又無力自我調適,只能一直一直的任憑心情壞下去,無計可施。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沒有人看出來他的心情是這麼壞。他的親人很多,他的世界卻很孤單。當然,這也可以說是他自找的,因爲他從來不打算讓任何人瞭解他。不想讓人瞭解,可以得到完全的隱私,相對的,得有獨嘗孤獨的準備。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了。
「靖遠,你說說,你爺爺是不是很過分?!」一個激昂憤慨的聲音穿透他的思緒,將他拉回現實,他這纔想起自己正在與人談話。
「怎麼可以這麼說爺爺呢?」因爲一直分神想着旁雜的事,所以根本不知道先前十來分鐘裡,這個中年男子滔滔向他告了什麼狀。但這並不重要,反正抱怨絕對不是每一個人來找他的原因,抱怨完後的素求才是重點。
這個長相體面的中年男子,叫做單豐琉,今年五十四歲,是單氏企業第二代太子,是莫靖遠的生父。
莫靖遠長相俊美,有一半功勞來自眼前這個男人,但他的俊美更加的青出於藍,看起來尊貴而精緻;不若父親長年沉浸放縱於享樂與美色,不事生產、不用腦袋,一張好看的臉皮顯得流氣,像個俊美卻遲暮的牛郎,怎麼也撐不出富家公子的氣質——雖然他真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公子哥兒。父子兩人五官相似,別人卻不會將他們兩人放在同一個水平上去看待,那樣對莫靖遠太失禮了……大家心裡都是這麼想着的。
「爲什麼不可以說?!他對我做得這麼絕,難道我還得忍氣吞聲下去嗎?我一個美國分公司總經理做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把我調去印尼?!他不知道印尼的華人常常遇害嗎?我是他將來的繼承人耶!他應該要更珍惜我一點不是嗎?不是我要說,靖遠,你爺爺真的是老番癲了!你一定要幫幫我,你跟你爺爺說我不要去印尼,反正我不會去就是了。」拍了下桌子以示決心後,聲音轉小,客氣而且幾近諂媚的問着莫靖遠:「靖遠,你會幫我對吧?」
莫靖遠淺淺牽起脣線,問父親道:
「先不說那個了,我比較想知道的是,您打算如何處理那個香港名模爲您生下的兒子。」最近港臺最流行的八卦話題正是這一樁。名模未婚生子,公開泣訴被大企業名流公子始亂終棄的不堪過往,如今希望透過媒體討回一個公道,至少讓孩子認祖歸宗。而那個「大企業名流公子」有名有姓,就叫單豐琉。
一直以來單豐琉的風流事蹟就比他經商的能力出名萬倍,常常有女人抱孩子上門要求認祖歸宗,這種事已然不稀奇,單家人對這種事也打發得很習慣了。但這次鬧得太大,那個名模帶着孩子、通知所有媒體來到單家大宅門口搭帳棚絕食抗爭炒出熱鬧的話題,還當衆表演寫血書的絕活,讓記者代爲送給單家大老爺。新聞炒得轟轟烈烈,如今延燒了半個月還沒冷下來,簡直氣煞老太爺;所以身在美國樂不思蜀的單豐琉纔會突然接到這一份人事命令,要他即刻到印尼某荒涼小島上的小工廠當廠長,不許抗命。
這也是單豐琉急巴巴跑來劍橋市找兒子的原因。單豐琉來到美國一年了,連這次算在內,父子倆也不過見上兩次面而已,而且每次見兒子都是有事相求,不可能只是純粹的共敘天倫。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單豐琉好錯愕,沒想到兒子的消息如此靈通,遠在美國居然也知道這件事!「誰告訴你的?」他要宰了那個人!
「爺爺說的。」莫靖遠笑笑的看父親悲慘的臉。
「他,他打電話給你?爲什麼?是不是知道我一定會來找你,要你不要幫我對不對?他就是要把我丟到印尼就對了,誰也說服不了他,你也沒辦法。」單豐琉絕望得開始抓頭髮。
「我有辦法。」莫靖遠淡淡說着。
「真的?你沒騙我?」
「事實上,昨天爺爺打電話來時,我便已說服他改變主意。」
「兒子!你真是我的好兒子!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這邊的!爸爸真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我沒想到你居然可以說服那個頑固的老頭。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單豐琉開始手舞足蹈,一時忘了這裡是咖啡廳,歡呼的聲音大到每一個人都聽得見。但他一點也不在乎,既然麻煩的事已經被兒子輕易解決,那他也就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了。「靖遠,你功課忙,我不打擾你了,司機還在外面等我,我……」
「請等一等,父親。」莫靖遠沒打算留他,叫住他只因爲話還沒說完。
「還有什麼事?」單豐琉的一顆心老早飛遠了,不大有留下來的心情。
「爺爺認爲這種『認祖歸宗』的事不宜再發生了。」
「我會注意、我會注意。」很敷衍的說着。
「那還不夠。」
「什麼不夠?」
「還不夠讓爺爺平息怒火。」
「你幫我安撫一下就好了,反正你爺爺那個老番癲只聽你的。」語氣顯得有點酸。
「爺爺希望能看到您真切的反省。」
「那他想怎樣?」
莫靖遠以一種轉述的口氣道:
「去結紮。」
轟!單豐琉驚嚇得有如被雷打到。
還不夠。莫靖遠又接着道:
「您的信用卡額度每月是一萬美元,若是花用超出此限,請向我的秘書支領。」
不!他不相信!單豐琉張口結舌。
最後一記。
「您不必調去印尼,但必須調去底特律的汽車零件廠一年。」
那個工廠,位於底特律邊疆地帶,重點是——那裡沒有豪華的享受,沒有女性員工、沒有美女。
「天呀!」單豐琉慘號。「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也許您可以開始試着跟同性發展出風流史,父親。莫靖遠在心底祝福他。
爺爺要他適度的給父親一些教訓,讓他以後不敢再把樓子捅得這麼大卻不收拾,以爲別人活該要幫他擦屁股。
莫靖遠想,以上的懲罰應該夠了。
只能說父親這次出現的時機真的不大好,當他心情極端惡劣時,有求於他的人最好不要挑這個時候出現。
「靖遠、靖遠……你幫幫我,我是你爸,你幫幫我,我不要……」
「我也不想這樣,不然……您馬上回臺灣見爺爺好了,他老人家還爲了名模待在家門口不走的事傷腦筋呢。如果您願意回去處理這件事,也許爺爺就願意撤回上述幾件懲罰。」
「是這樣嗎?那我……」單豐琉六神無主,對回臺灣一事有點心動了。
「對了,名模揚言如果您還是不出面認兒子,她會等到您出現後,以自殺明志,打算跟你一起殉情。」
「殉、殉情?!」不要吧,這麼嚇人!
「父親,您要回臺灣嗎?」
毫不遲疑!「我馬上去結紮!明天馬上出發去底特律!」
4
又過了好些天,當他的心情終於從壞透的境界轉得平和一點後,他接到寶貝妹妹的來電。東扯西聊的閒話家常,問了她的身體健康情況、問了她的課業,也聽了她以有趣的口氣說着最近學着使用電腦上網的情況後,好像也沒什麼其它話題好說的了,但他察覺妹妹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讓她拼命打着愛睏的呵欠卻不肯掛電話。於是他問:
「晨,很晚了,-也該上牀去了。有什麼話要告訴哥哥就快點說吧。」
「好像也算不上是什麼必須說的事耶,哥哥。也許你聽了會覺得超無聊,可是又跟你有關。」低低嫩嫩的女音傳來,莫靖遠幾乎可以想象妹妹正在皺眉搔頭的可愛模樣。
「反正只是閒聊,說說無妨。」對這個珍愛王極、呵護備至的妹妹,他有全世界的時間可以留給她說些閒扯淡沒營養的話題,而且還是專心的聽着,絕不輕忽。
「嘻,是很小的事啦!你聽了一定不會放在心上。哥,在外公家這邊,有一些你的禮物喔。以前你在臺灣讀書時,留在學校的通訊地址是大宅這邊,所以有人要寄東西給你都會寄到這裡來。已經累積了好多你的禮物哦,保全組的人掃描過沒有危險性之後,全都往倉庫裡堆去。」
「是這樣嗎?」
「我就知道你不認爲這有什麼,很無趣對不對?」
「怎麼會。」
「你當然會,但是我還是要接着說。哥,跟你說,今天有個關係很遠的表親送來一箱紅酒還有一瓶白酒。很奇怪對不對?雖然說親戚常常禮物送來送去的,但我倒還沒看過有人是這種送法的,居然送一箱零一瓶。這是爲什麼呢?我們都猜不出來。而且那一瓶還指名是要送你的喔。」
「哦?」莫靖遠聽到這裡,也感到有點好奇了。「是哪一個表親?爲什麼會送酒給我們?」
「是外婆那邊的表親,關係很遠,在中部經營零件工廠,算是莫氏的下游廠商。那個表親的太太最近去法國旅行,知道三個舅舅都喜歡品酒,所以送來一箱。舅媽已經指示秘書去挑回禮了,只不過對於這一瓶白酒不知該怎麼處理纔好,她也猜不透爲什麼要特別送你一瓶,你又不認識他們。」
「那位表親沒有說明嗎?」
「他說得好含糊,說他太太在法國認識一個臺灣女孩,那女孩說是跟你同校的校友,知道表親跟你有點關係,便臨時起意,買了一瓶白酒託她帶回臺灣送給你。雖然表親的太太有說你人現在不在臺灣,那女孩說沒關係,她知道你還在美國。哥,你有印象嗎?你知道是誰嗎?」
莫靖遠心口驀然一動,抓着話筒的力道加重,口氣卻平和得近似無聊。「沒印象,不知道是誰。」
他的妹妹誇張嘆氣道:
「我想也是。那個女孩只以鉛字筆在玻璃瓶上面寫字,又不讓人知道是誰。怎麼會有人這麼奇怪呢?這樣會讓收禮的人感到很困擾耶。舅媽說來路不明的禮物一定得丟掉,不能留下來的。」
「寫字?」莫靖遠心跳得有點快。
「對呀,有寫字喔。上面寫着:你喝酒嗎?我猜你喝白酒。這瓶好貴,花掉我所有打工的錢。感覺上跟你好像很熟耶,但是你從來不跟任何一個小姐相熟的呀……算了,那不重要,反正舅媽說明天就要叫管家拿去丟掉。」
明天要拿去丟掉?!莫靖遠開始明顯的着急起來,因爲他的手有點抖。
「晨,-那邊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還想跟哥哥聊天的話,明天再繼續好嗎?哥不要-熬夜。」
「我已經十五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了。」雖然很明顯打着呵欠,但還是要抗議。
「是大人了就可以熬夜嗎?-就這麼想跟趴趴熊結拜成黑眼圈姐妹花嗎?」
妹妹被咭咭咕咕逗笑,終於願意掛上電話,乖乖睡覺去。
莫靖遠掛上電話後,想了十秒,馬上撥電話回臺灣給大表哥莫靖凡——
這通電話撥到南投的埔里,把寧靜的田野都驚醒了,也把正在做玫瑰改良實驗已經兩天沒睡、如今好不容易能爬上牀休息的人給嚇得跌到牀下去。
「喂……唔!」撞到的悶哼。艱辛的發出聲音:「是誰?」
「表哥,我是靖遠。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你。」
不管對方聽到他的聲音有多麼震驚、有多麼驚疑不定,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瓶白葡萄酒將會在最快的時間內送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