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成語叫做飢腸轆轆,安吉覺得極爲形象貼切。人餓到極致之後,胃裡何止兩個軲轆在碾來碾去。當飢餓的人兩腿無力的在泥土路上拖行,每走一步都彷彿將自己的胃袋在地上摩擦一回。安吉的頭很暈,這是人極度缺乏營養的情況,他卻曉得他此時千萬倒不得。
這具身體的原主在一個時辰已經暈倒過一回,幾息之後便魂飛魄散被如今的安吉接管了身體。
安吉本不過是一個二流書法班的任課老師,昨天公司搞團建,一羣人海喝一陣後,他和一個舞蹈班的女老師在晚上發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第二天一早起,兩人都也乾脆,對外宣佈開始正式交往。三十而立的老安覺得正式交往不能對女人如此草率,便買一大捧玫瑰回來而送到了一臉嬌羞的女老師手裡。然後就聽見一陣驚呼聲,一個從天而降的花盆正中他的天靈蓋。
安吉留在21世紀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莫非我的這個新女友剋夫?
當安吉再次睜開眼睛,就驚恐的看見一安乾枯如骨,紅着眼睛、留着唾水的醜臉正衝自己的脖子咬下來。
生化危機?!
生死之際,安吉奮力擡起雙手,左手擋住那安可怖的大嘴,右手探出雙指戳向了那雙嗜血的眼睛。
他的身邊此時一片嘈雜,一個老婦正抱住一個死死拉扯着“乾屍”一條腿的少女,要將其拖離安吉的身邊;另一個婦人擒着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的雙手不讓她動彈。被婦人擒住雙手的小女孩,上半身被壓在地上,小腦袋死命在地上磕着頭哭喊着:“求求你們,不要吃我阿兄~~~!不要吃我阿兄~!”
一聲慘叫過後,枯瘦的男子捂着眼睛在一邊翻滾嚎叫,頓時驚住了旁邊幾人。
“阿兄~~!”被老婦人抱住的少女驚喜的叫出聲來,小女孩則徹底的放開了嗓子嚎哭起來。
安吉只覺得自己現在頭昏腦漲,渾身無力,隱隱覺得這兩個女孩是自己的至親,必須救下。他剛準備起身,就覺得渾身上下不聽使喚,一手撐了個空,向少女那邊翻滾了過去。
少女很是伶俐,方纔是被兄長即將落入人口而失去了理智,一旦被乃兄的行爲提醒,立即反應了過來。她乘着老婦愣神的機會,低頭狠狠的在老婦的手上咬了一口。老婦慘叫一聲鬆開了手,嘴裡卻哭喊着:“我的兒的眼睛啊~~!”
顧不得理清情況,安吉憑着直覺在做出最快的反應。他惡狠狠的盯着擒住小女孩的婦人,作勢就要撲將上去。那婦人本不過是個鄉間農婦,做這等害人的勾當也是第一次,哪裡知道安吉在聲安虛勢,嚇得鬆開了手往自己婆母身邊躲去。
少女急忙拉過小女孩,急急躲到了半坐着的安吉的身後。
那老婦看見這原本沒氣了的人突兀間醒了過來,還傷了自家兒子的眼睛,心中又惱又驚。但馬上就驚恐的看見安吉摸起一塊尖銳的石頭,連滾帶爬的往自己尚在翻滾哀嚎的兒子趕去。這是要害我家兒子性命啊!
她急急忙忙拉了兒媳一把,在安吉冷漠的目光中搶先一步將她兒子拖出十尺之外,互相扶着向遠方逃走。
-------------------------------------
安吉,表字守言,景漢二十年生人,武源郡桃陵縣南玉山村人士,現年十六歲。
時逢武源郡都尉被部將所殺,接連山賊叛亂,合郡糜爛,民衆紛紛外逃。安吉帶着兩個妹妹逃離了縣中,途中卻被惡僕捲走了財物。兄妹三人隨着流民羣一路東行,在行至江陵郡境內時,安吉在飢寒之下暈死過去,差點做了其他流民的口糧。
如今是大楚景漢三十六年四月十六,地處楚國雲夢南路江陵郡城西十二里。
安吉古漢文學專業出身,自然熟知歷史,很清楚東陸數千年以降就沒有國號爲楚加景漢年號的記錄。但是觀自己和小妹的服飾裝扮,卻齊聚了宋明兩代的特色,讓他一時無法判定這到底是哪個時代。
少女是大妹安瑄儀,今年十二歲;小女孩是小妹安珺儀,今年才八歲。
前身留給安吉的信息和記憶並不多,僅存的一點記憶對三人當下的境況並無一絲幫助。
三人如今只有藏在大妹身上的十五文錢,其餘糧水財物全無。
昨日安吉從他人拳下搶到的一點野菜也都全部進了兩個妹妹的嘴裡,如今的他虛軟之極。
十二里路,對於近乎燈枯油盡的兄妹三人來說如同天塹。
武源郡的叛亂髮生在三月,如今近月時間過去,未聽戡亂的消息傳來,沿路官府對於流民皆緊閉城門置之不理,以至一路餓殍遍地。
安吉倒是很快接受了新的身份,安吉就安吉。前世就是孑然一人,重生一位古代少年,未見得不是一件幸事。而當今之計,幾個人活下去纔是當務之急。
他扯着兩個妹妹,硬撐着又走出了幾里路,重生後帶來的那一點精神勁眼見得也要消耗殆盡。
前方一個老婦突然無聲的倒下,正在麻木前行的流民羣頓時靜了一靜,很快無數人都圍着老婦人倒地的地方爭搶而去。
兩個妹妹顫抖的拉住了安信的胳膊,都是一臉驚懼之色。
“不要看!”安吉捂住了珺儀的眼睛,又將瑄儀擋在了身後。
流民之中人性已經漸次泯滅。從五日前起,已經有人開始易子而食,又三日前,啃食倒地者也成了常事。
不能再走下去了!
此時的安吉不是之前那個心懷仁義、徹世未深的十六歲少年,而是一個三十歲歷世勘磨的穿越鬼魂。他心下很清楚,以他兄妹三人目前的情況來看,留在流民隊伍裡有百害而無一利。
乘着混亂之際,脫離流民羣落正是機會。
安吉打量了一下道路兩邊,道路南邊是一片樹林,似乎有尋到食物的可能;道路北邊則是一片荒地,毫無生息。他略一權衡,就帶着兩個妹妹緩緩離開了大道,向北而行。
“阿兄!”大妹低聲問詢道,“南方有林,定有野菜荒芹,我們爲何不去那方,反去北邊?”
安吉回頭看了看人羣,果然有些尚存理智的人慢慢離開了流民隊伍,絕大多數向南邊樹林去了。
“那邊是活路,也更是死路!”安吉忍住飢火解釋道,“我等前方也有千餘饑民,這地既有野菜,被前人採集後也應所餘不多,林中先得者必與後來者爭。一旦見血,整個樹林就是一片屠場。到時也不知多少人能再次走出來!”
安吉看瑄儀臉色大變,只能好生安慰了一下。他其實還有判斷未曾說出,林中昏暗樹木叢生,最是便於伏殺,有些人入林可不見得只是爲了區區野菜。
兄妹三人向北走出近百步,安吉突然拉住兩個妹妹,一臉冷笑的轉過身來,將手中尖銳的石塊輕輕拋起,目不轉睛的盯着身後十餘步外三人中領頭那人的喉嚨,神情冷漠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