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七點多的時分。
盧父剛把買的生煎包和稀飯端上桌子,就看見盧秋昀從樓下下來了,居然還擰着一個提包。
盧裁縫皺眉看了看盧秋昀樣子,她穿的是一件藍色的斜襟布襖,配着黑色的長裙,就連頭髮也梳成了一條辮子,這分明是上學的打扮。
“你這又是要做什麼?”盧父嘆了口氣,總覺得這孩子現在有些不聽話了。
“阿珍約了我一起做功課,我今天去她家耍,”盧秋昀沒有看爸爸的臉,低着頭小聲的說話。
“喲喲喲,現在都學會花花儂(騙人)了?”盧父狠狠點了點女兒的額頭,“儂個去同學家還穿上學衣服的?儂分明是要去學校嘛。”
盧秋昀擡頭看了爸爸一眼:“路上路過學校,我就進去看一看,也沒麼子大事的。”
“儂騙人也要上點心,現在學校放假了,哪裡會開門?分明是那些人發動你們這些學生要去搞事情,”盧父隨手操起了工作臺上的尺子狠狠的拍了一下飯桌,“阿拉與儂講,今天儂哪裡都不要去的!”
“曉得了啦!”盧秋昀把提包放到了一邊的擺几上,乖乖巧巧的坐下來開始吃早飯。
“吃完早飯,去把衣裳換了,”盧父正準備去做衣服,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囑了她一句。
盧秋昀一邊吃生煎一邊搖搖頭:“太麻煩了,我還是梳着辮子清爽些。”
她喝了一口稀飯,卻皺眉說:“爸爸,今天的稀飯好淡。”
“現在阿古家的稀飯確實是越來越不對了,市面上什麼價格都在漲。我在廚房煮了綠豆湯,儂等一下下,我去幫儂弄盛一碗啊!”正在給縫紉機上線的盧父站起來去了廚房。
“來,綠豆湯也涼了,剛好可以入口,囡囡~!”等盧父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綠豆湯出來,客廳中哪裡還有女兒的影子在。
一旁擺几上的提包也不見了。
錢水亭剛剛鎖上店門,準備去赴一個約會。他轉身的時候,差點被用手帕頂在頭上遮陽的盧秋昀給撞上。
盧秋昀白了他一眼,舉着手帕繞過他,頂着大太陽急匆匆的跑掉了。
錢水亭則有點好奇的多瞧了她幾眼,因爲他也知道民國時期的學校也是放暑假的。現在正是暑假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個女郎穿了學生裝要去哪裡?
離民生藥鋪不遠就有幾輛黃包車在候客,但錢水亭彎彎繞繞的走出了一里多路才上了一輛黃包車,說了個地名讓車伕跑了起來。
他去的地方是公共租界,洗芝齋茶樓。
錢水亭趕到茶樓不遠處的時候,已經到了上午九點多。
他叫車伕將車停在了離茶樓二十米的地方,下車後他去一個無人的巷弄裡轉了一圈,再次出來的時候,他手裡卻多了兩個大皮箱,似乎相當的沉重。
茶樓門口,兩個早就等候在那裡的精壯男子急忙迎了上來,替他擰住了箱子。
跑堂的將三人迎到了二樓的一個雅間內。
雅間內有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正在泡茶,在聽到開門聲後,他手中的茶器運轉越發流暢了起來,這大約是要向錢水亭展示一下自己的茶藝。
“錢先生來了,歡迎歡迎,請坐!”男子看了一眼錢水亭身後被人提着的箱子,臉上便有了笑容。
“武藤先生,果然是好茶藝啊!”錢水亭落座之後,隨口捧了他一句。
武藤聽到這話,笑容裡便有了些真實的情緒:“哈哈哈,班門弄斧,班門弄斧!要不是錢先生送我的這套茶具實在是精妙,鄙人的技藝也很難發揮出十之一二啊。”
武藤揮手讓那兩個人退出了房間,開始給錢水亭倒茶。
兩人互相客氣了幾句,又喝了一杯茶,武藤就將話題拉入了正題。
“錢先生,你的白銀我們商社非常的喜歡,”武藤的語調裡略帶些誇錢的情緒,似乎是有些激動的成分在裡面。
錢水亭則笑了笑,沒有立即接話。
日本人向來都是喜歡用這種方式來打消對方的警惕性的。
“三個九的白銀,確實非常的漂亮!我們商社決定,錢先生有多少,我們就吃下多少!只是這個價格......。”武藤笑着看了錢水亭一眼。
錢水亭搖搖頭:“價格是沒得商量的,花旗國現在正在滿世界收購白銀,不管貴商社收多少白銀,花旗人都會哄搶着買走。上海現在的銀價遠遠低於國際銀價。我這點生意,貴商社還是不要斤斤計較吧。”
“哈哈哈,”武藤長笑說,“錢桑果然是從美旗國留學回來的,比之上海很多商人都要更清楚國際上的形勢。那就按照之前約定的,我們互相驗貨吧。”
大約十一點的時候,錢水亭從一家老字號的金店走了出來。他剛剛新買的提包裡放了三根一斤重的大“黃魚”和九根一兩重的小“黃魚”。
民國二十五年,正是美國《白銀法案》對世界銀價影響的高峰期,現在的國際銀價已經被美國人炒到了70美分一盎司,而此時的上海銀價才50美分。大量的日資商社正在瘋狂的“掠奪”中國的白銀出售到美國去。
錢水亭賣給日本人的是來自後世的99.9%白銀,民國此時金銀價差比是53倍左右,而後世的金銀價差比則高達近70倍。他不過是將自己的三根大“黃魚”在兩個時空之間轉了一手,就收穫了30%的利潤。
回到店裡不久,錢水亭看到了盧秋昀有些狼狽的從外面跑了回來。也不知道這個女郎在做些什麼?
錢水亭走出了店門,認真地看了一番她跑來的方向,卻並沒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
不過,第二日,他倒是聽說盧秋昀被未來岳丈給禁足了。
但就在他收到這個消息沒多久,他又看到盧秋昀風風火火的從藥鋪門口跑了過去。
顯然,這個女郎再次從她父親眼皮子下面成功逃脫了。
接下來半個月時間裡,錢水亭經常能看到偷跑出來的盧秋昀,從他店門前匆匆跑過的身影。
這讓錢水亭都有些爲盧家阿伯感到無奈。而且,他也從盧秋昀的行動裡看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端倪來。再聯想到這個時代的背景,錢水亭也開始擔心起盧秋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