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幢軍區大院，光華的老家，便是這裡了。
雖然不喜歡，卻不得不，在五年前與青青分手後，便年年來這裡幾次，有時是老爺子的生日，但很多時候，老爺子總以身體欠佳爲由，讓他來陪幾天，也不多說話，光家人都是悶悶的樣子，也耐得住性子，就只是默默地陪着散步。
“龍暉啊，爺爺估計活不了一年半載了，帶個女朋友回來吧。”光老爺子第N次說道，也是他和自己孫子相處時不可缺少的話題，但每次都被龍暉含糊過去，讓他甚是失望。
這就是國人的根性，老死都想自己下一代的歸屬，似乎這樣才能放心仙去。
光華的妻子已經病故了，只有一個女兒，性格內向矜持，從事藥理研究，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實驗室裡，而龍暉的突然出現，無疑是給這個鬱結的家庭帶來了新的曙光。
“好。”
“噢？”
老爺子忽然擡頭，本就不報什麼希望的眼睛，瞬間精亮，其實他只是像平時那樣順口提提的，這個半路從天上掉下來孫子，他是特顧忌的，不敢訓斥，更不敢相逼，可傳宗接代是一定要的。
“過幾天吧，您老定個日子，我就把她帶來。”龍暉淡淡道。
“光華？”老爺子沒有選日子，而是探詢地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這個兒子，比起孫子的酷冷，在自己面前更甚之，可以說是木訥，堂堂一軍區領導，這當然不是他的本性，老爺子知道兒子仍舊耿耿於懷於自己強加給他的婚姻。
後悔的同時，又生氣，做人有得有失，如若不是當年拋棄龍暉的媽媽，他光華有現在的赫赫地位嗎？
當然沒有，也許只是窩在哪個角落當個小小教員，這是光華年輕時的志向，渺小而又卑微。
他當然不能隨他，軟硬兼施，總算把他推到現在的地位，卻整天還臭着一張臉，也不知道到底哪裡不滿意。
光華正默默地抽菸，擡眼看了龍暉一眼，也不說話，龍暉隨手扯了一片梧桐葉
，只輕輕一握，翠綠的葉子便被擠揉碎掉，濃綠的汁液，沾滿了手掌，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又知道些什麼？”老爺子急急道。
“只是交了個女朋友。”光華終於道。
“都打算帶回家見家長了，就只是女朋友的那一層嗎？”光老爺子道。
龍暉終於一笑，彎腰推起老爺子的輪椅，緩緩走出別墅大門，夏日的清晨，路旁林蔭濃密，不時有一兩滴露珠從枝葉間落下，砸在地上，空氣清新得不得了。
“已經住在一起了，爺爺。”龍暉緩緩道。
“噢？”老爺子不悅了，“你也不注意一下影響，龍暉，你是一般人嗎？”
光華使眼色給自己兒子，意思是不要把他被紀委調查一事透露出去，老爺子年紀大了，動不了大氣，更經不起風波。
“已經打了結婚報告給上級，爺爺你放心吧。”龍暉補充了一句，他當然明白父親的意思。
“那就趕緊結婚，龍暉啊，你這個行爲放在過去，領導鐵定把你官銜給擼了。”
“現在時代不同了，爺爺。”
對於母親的過去，龍暉很清楚，很世俗的社會背景偏見，阻礙了與光華的愛情。
“時代是不同，可人沒變，龍暉啊，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就這樣和你住在一起了？我看作風不太好吧，隨隨便便和男人同居那是好女孩兒嗎？”老爺子第一次長篇大論戰，坐在輪椅上看自己的孫子，有點兒累，“你蹲下來，爺爺脖子疼。”
龍暉依言蹲下，也不說話，只和自己的爺爺默默對視。
“看什麼看，你爺爺說得不對？我告訴你小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那隨隨便便和女人同居的男人就是好男人了？”龍暉笑道。
“你還笑，男人和女人能一樣嗎？小子。”
得，龍暉站起身，他終於明白父親當年爲什麼抗爭不過父母之命了，他拍拍兩手再次推起輪椅，走了兩步，轉身看了一眼仍舊躑躅不動的父親一眼。
“男女都一樣的，爺爺，我會和她結婚。”
“爺爺若是不同意呢？”老爺子悶悶道，嗓門兒不大，卻氣哼哼地撅
着嘴。
“爺爺您老了呢。”龍暉提醒道。
“爺爺是老了，可爺爺還沒死翹翹呢。”
這是爺孫倆相認以來，說得最多的一次談話，卻是以吵架的形式，即便站在一般老人的角度，龍暉也不能和他對峙下去。
他擡手向遠處的勤務兵招了招手，勤務兵立即過來把老爺子推走了，老爺子不願意，無奈腿腳不方便，吵吵嚷嚷的聲音很快消失在林蔭深處，氣氛再次陷入了寧靜。
光華已經在抽第二支菸了，淡淡的煙霧繚繞在指尖兒，濃密的眉峰攏起，昭示着他此時的心情到底有多沉鬱。
“爸爸，你也反對我和她結婚？”龍暉道。
光華自然知道自己和青青的事兒，媽媽一直反對，而他只是保持沉默。
沉默就是無言的反抗，龍暉明白，父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反對自己和青青，如若不是他們特殊的關係，想必早就制止自己了。
與青青，五年前沒有談及婚嫁，再次相聚，他實在沒有想到會遇到如此之大的阻礙。
每一個人都沒有資格反對自己，卻又似乎都要反對到底的姿態，這讓他很是煩躁，憑什麼，憑什麼啊，十八年啊，自己母親含辛茹苦撫養自己十八年，他們幹什麼去了，現在倒關心得不行。
“我反對了你就不結婚了嗎？”光華反問。
龍暉笑，“那麼爸爸祝福我吧，如果不想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付諸東流的話。”
“小子你在威脅我？”
“如果你認爲的話，爸爸。”
光華猝然掐滅了香菸，指尖兒泛着淡淡的黃色煙漬，煩躁的時候抽菸，鬱悶的時候也抽菸，他這輩子像是戒不掉了，就連和龍燕君在一起的時候，她似乎也理解自己，始終不反對自己抽菸。
“爸爸也和媽媽結婚吧，如果不想像爺爺那般孤獨終老的話。”
龍暉扔下這句話，便離去了，留下光華一個人，雙手插在西裝褲袋裡默默沉思，遠處兩名勤務兵不遠不近地守着他，身體筆直而挺拔，就像身旁濃郁的梧桐樹。
而梧桐樹是不會說話的，他悠悠嘆了口氣，微風吹起他鬢間髮絲，斑白而滄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