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野風花剛住進來的時候,林佩雯很高興,以爲多了一個可供自己驅使的傭人,然而在過了幾招之後,她才發覺這朵玫瑰全身是刺。她在此前已經知道,風間雅晴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對待了。
到目前爲止,只有風間雅晴和林佩雯之間,維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幸好龐勁東的這棟別墅足夠大,再住進十個人也不成問題,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空間。
龐勁東認爲自己在國內是比較安全的,因此沒有讓兩個保鏢時刻跟着自己,而是讓他們去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唐傳江唯一的愛好就是武學,整日在院子裡練功,見龐勁東回家,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進了充斥着火藥味的屋子。
不過今天的火藥味淡了許多,因爲林佩雯不在,此時正在外面會見一個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客人。
這個客人是龐勁東的老對頭,紅色高棉的宋雙上校。
“上校,這家飯店的水煮活魚很有名,嘗一嘗吧!”林佩雯殷勤的斟酒夾菜,無微不至的招呼着。
上次在龐勁東家裡招待宋雙上校,是因爲林佩雯認爲會顯得不見外,環境也很舒適自在。但是龐勁東和宋雙上校撞到一起,林佩雯由此瞭解到兩人的關係,這一次便很自覺的在外面招待宋雙上校。
一段時間不見,宋雙上校老了許多,兩鬢又增添了許多華髮,精神也不像過去那樣爍爍了。林佩雯知道,他在這段時間過得不怎麼樣,紅色高棉的根據地被進一步的壓縮,支撐生存的毒品網絡也受到果敢共和軍的強力競爭。
對於宋雙上校所追尋的那種理想,林佩雯既不感興趣,也不瞭解。她所在乎的只是雙方的合作,可以給自己帶來多少利益。不過有的時候,林佩雯也會在心中思索,宋雙上校爲一個遙遠的理想而付出一生,究竟是否值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雙方的談話進入了正題。林佩雯要藉此達到一個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給宋雙上校的貨壓價。
林佩雯先投了一顆小石子:“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你們的貨價格實在太高了!”。
“哦?”宋雙上校不動聲色,看了看林佩雯,慢悠悠地說:“但是你們往外賣的價格更高,轉手就是至少一倍的利潤,我們相比之下賺的還是小頭兒呢。”
“那是過去……”林佩雯喝了一杯酒,然後繼續說:“現在賣粉賣藥的人越來越多,想進來分一杯羹的人更多。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互相競爭,靠什麼打壓對手?就是要靠價格低!”
林佩雯的酒量不錯,說罷又喝了一杯酒,同時做出一副爲難的表情,以此讓人相信自己現在的確有難處。
對於林佩雯的這套說辭,宋雙上校早有應對:“星龍幫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幫派,對那些敢來搶飯碗的小門小戶,難道還清不出去?至於那些賣點散貨的矮騾子,更不是你們的對手了!”
宋雙上校先是扣過來高帽子一頂,接下來的話就有些激將法的味道了。
其實林佩雯的這些話,固然有些誇張成分在裡面,爲的是可以降低成本,獲得更大的利潤,畢竟沒有人會嫌自己賺得太多。但是另一方面,生意現在越發不好做也是事實,這個國家的特點是人太多,不管合法的還是非法的生意,只要有錢賺,就會有一大幫人過來競爭。
“這種買賣和別的不一樣,處理方法也就必然不同。例如說,我們要和其他人搶奪一個工地挖槽和運土方的活兒,那麼直接派弟兄們上去和他們拼一下就行了,官方對我們這些幫派之間的毆鬥,通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事情鬧得大也沒關係,給那些管事的官兒們上點供,結果也不過就是以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處理一下,這個活兒最後還是會落到我們手裡,頂多給對方賠點錢就了事了。”嘆了一口氣,林佩雯告訴宋雙上校:“如今道上的這些事兒,很多是半合法半違法,只要不是鬧得太大,也不是官方非要給上綱上線,不管多大的麻煩,都可以用錢擺平。但是咱們共同做的這個買賣不一樣,是徹頭徹尾的犯法,一旦事情鬧開了,不管花多少錢都沒法擺平。”
宋雙上校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正要端起來喝,又緩緩的放下,說:“你們中國人有一句話:‘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有哪個幫派不識相,直接除掉他們的頭目就好了。”
“但是兩個幫派會就此結怨,我們需要用大量的精力和時間與他們糾纏。”儘管林佩雯認爲宋雙上校出了一個好主意,面上仍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這樣的方法,對付一個兩個幫派還可以,如果用來對付所有人,難免會結怨太多。上校應該明白,這會搞得星龍幫很難混。”
宋雙上校從來不在乎犯衆怒,但是此時也不得不設身處地的爲星龍幫考慮,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你可以請我們下手,保證做的乾淨利落,讓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們頭上去!至於價錢嗎,好商量!”
見宋雙上校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林佩雯忍不住揶揄道:“上校別怪我說的太難聽,我很懷疑你們是不是還有這個能力!”
“哦?”宋雙上校剛端起酒杯,聽到林佩雯的這句話,又一次放下來,平靜的問:“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你們的據點已經被端掉了,今後在國內做事會很難!”
“這個嗎……”宋雙上校終於把酒喝了下去,緩緩的說:“還不是龐勁東干的好事!”
林佩雯的臉上一直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這時立即蒙上了一層寒霜,語氣也變得支支唔唔:“你說……是……龐勁東?”
“龐勁東的嫌疑最大,我的手下現正在調查!”
“我覺得……應該不會是他!”
其實林佩雯一直以來,不是沒有懷疑過紅色高棉據點的爆炸,是龐勁東一手策劃的。但是她知道是一回事,讓宋雙上校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這讓她不得不擔心起龐勁東的安危。
林佩雯的心裡澎湃起伏,表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太多,然而卻仍被宋雙上校捕捉到了。而且宋雙上校還覺察到,林佩雯是關心則亂:“你好像很在乎他?”
林佩雯的社會閱歷和心機遠超同齡人,否則無法領導一個黑幫。但是她畢竟還是一個小女孩,城府沒有深到可以掩飾內心的所有情緒變化。尤其是在面對宋雙這條老狐狸的時候,她更顯得稚嫩。雖然在很多時候,宋雙上校對她很是欣賞,但是此時卻只有在心中揶揄一笑。
“他……是我的朋友嗎,上校你也是,我一手託兩家,自然不希望你們之間出現矛盾!”
“恐怕不止吧?”
林佩雯的臉“騰”的紅了,質問道:“你什麼意思?”
這種過於激動的表現,更讓宋雙上校認定了自己的推測:“你很喜歡他!”
林佩雯立即否認:“我……沒有啊!我幹嘛會喜歡他呢?!”
“喜歡他也不要緊,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事!”宋雙上校笑了笑,淡淡然的說:“從多年前開始,我就開始與星龍幫合作,與你父親是故交,所以也算看着你長大的。我在這裡攀個大輩,喊你一聲侄女。你現在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能夠找到一個好婆家,叔叔也替你高興啊!”
“我就算想找婆家,幹嘛要找龐勁東?”林佩雯猛然意識到,宋雙上校突然關心起自己的婚姻大事,根本就是在發動親情攻勢,以軟化自己的態度。於是林佩雯試圖將話題轉回到方纔:“爆炸發生後,我暗中進行過一些調查,確實沒有證據能說明是龐勁東干的。”
宋雙上校不爲所動,堅持談論林佩雯的感情生活:“龐勁東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如果能成爲你的老公,相信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很滿意的!”
林佩雯頗感無奈,宋雙上校這些話說的就好像,龐勁東真的炸掉了他的據點,他也絕對不會記恨一樣。既然如此,林佩雯決定奉陪到底:“龐勁東一天到晚糊里糊塗的,真找這樣一個老公,也是很夠受的!”
“龐勁東雖然性格不拘小節,但是在大事上從來不糊塗!”宋雙上校看着林佩雯,意味深長的說:“他當年一無所有,在南美洲叢林闖蕩,到今天積攢下這樣的基業,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不就是搞了一間地產公司嗎,聽說最近又成立了一個什麼控股集團!”林佩雯儘量在語氣中帶有一絲不屑,但是宋雙上校的這些話,還是產生了一些感染力,讓她聯想起龐勁東的生活。
林佩雯的心中由此涌起一種複雜的感情,其中包含着同樣失去家人、獨自在這個殘酷世界上打拼的惺惺相惜,也有對龐勁東堅忍不拔的欣賞,還有對龐勁東不諳男女之情的惆悵。
對於宋雙上校來說,卻是意識到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林佩雯的情報渠道有限,因此並不瞭解龐勁東的近況。而他卻一直在暗中關注着龐勁東的發展,哪怕是隔着半個地球。但他懶於向林佩雯介紹這些,只是提出一個建議:“有時間多關心一下他的生活,對促進你們的感情有幫助!”
在宋雙上校的這種親情攻勢下,林佩雯的臉更紅了,倉皇發動了反攻:“不管怎麼說,如果據點爆炸真的是他乾的,我也不會放過他!”頓了頓,林佩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又補充說:“但是的確與他無關!”
反攻很無力,宋雙上校輕易化解了,而且拋出了一顆更重的感情炸彈:“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果龐勁東能夠成爲星龍幫的女婿,我願意既往不咎!”
“啊?”面對宋雙上校的大度,林佩雯頗有些意外:“你說真的?”
“很多人都以爲我睚眥必報。”宋雙上校冷笑一聲,繼續說:“事實上,我的確是。只不過,我不願意與某些人成爲對手,例如龐勁東,除非……”
林佩雯急忙問:“除非什麼?”
“他成爲我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深吸了一口氣,宋雙上校斬釘截鐵的說:“如果真是這樣,不要說龐勁東,而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了!”
林佩雯知道,宋雙上校是說得出就做得到,而且不擇手段。爲了所謂的理想,他親手槍斃了自己的髮妻,讓無數人成爲地下冤魂。
一想到這些,林佩雯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本來她想告訴宋雙上校,果敢共和軍已經派人和自己接觸,願意取代紅色高棉,以更低的價格提供貨源。但是現在她卻說不出口了,不是不敢,而是不願。不願的原因則是,自己很可能是唯一能調解龐勁東與紅色高棉矛盾的人,爲此不能和紅色高棉鬧翻。
就在林佩雯與宋雙上校談論龐勁東的同時,龐勁東本人則在處理一個很大的麻煩。
龐勁東剛剛得到消息,原計劃在緬甸港口上岸,然後經陸路前往長箐山,眼下還是做不到的,只能從國內出境直接前往。這裡面的麻煩在於,前往長箐山的並不是龐勁東自己一個人。
在紅巖谷基地的時候,唐韻就給龐勁東提出一個建議——攜帶兩支部隊同行。
因爲緬甸國內不是很太平,尤其是果敢共和軍出沒的地區更是混亂,緬甸政府尚且不能實施有效管轄。各方勢力割據這一地區,經常發生大大小小的衝突。這兩支同行的部隊,可以有效保護龐勁東的安全。只不過,想要攜帶全部武器裝備就不可能了,只能設法偷運一些。
其實唐韻的這個建議還有另外一個考慮,只不過沒有對龐勁東明言罷了。
緬甸的龐氏家族與龐勁東雖然是親戚,但畢竟是割據一方的軍閥,一家子又有很多人,必然會有爭權奪利的現象,而且難免會把這種心思用到龐勁東的身上。這樣做卻可以向這些人暗示,龐勁東也不是善於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