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是混蛋!
劉泠原本想走小清新路線,卻被沈宴拉入草叢中,被他強行不軌。也許她有欲拒還休的原因,但沈宴更像是故意的啊。第二天清晨,劉泠在冷冰冰、*的地毯上醒來時,面對空無一人的帳篷,捂着鼻子,不間斷地打噴嚏。
外面清晨軍隊演練聲,讓她更加煩悶。
還有羅凡帶着尷尬,在門外小聲說,“公主,沈大人給你重新備了衣服,你跟我們一起……”
他話沒有說完,門簾掀開,一個捂着鼻子的小兵悶着頭走出來,吊着眼瞥了他一眼,寒氣滲人。
“公主,沈大人……”
“……”劉泠推開擋路的人。
“公主……”
“……”劉泠再次推開擋路的人。
“……”
羅凡發現他搞不定公主,只能眼睜睜看公主繼續穿着之前的小兵服飾,回到了先前的崗位上。無奈沈大人天未亮,就被將軍請走,天亮後,更沒時間處理公主的事了。所以,公主還是去炊事房,給他們做飯?
能嚐到公主的手藝,羅凡很是膽戰心驚。
於是一整天的時間,像是昨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就連中午開飯時,沈宴的飯菜,還如之前一樣豐盛。將軍們討論軍事,沈宴旁聽,趁用飯之際,羅凡湊過去,將公主的不配合,跟沈大人咬着耳朵告知一番。
沈大人不動聲色,看不出情緒,“知道了。”
而劉泠打了一天噴嚏,流了一天鼻涕。爲防止感染,老姚掌廚心驚肉跳,都不敢讓劉泠靠近大鍋飯。別人的飯劉泠不管,沈宴的,她非要自己下手。其餘時間,劉泠跟着隊伍,默默在最後面,頭昏沉沉的,風寒似乎更加嚴重了。
到晚上紮營時,躲在暖和的炊事房中,劉泠蹲在竈臺旁,拿着一團紙堵住鼻子,噴嚏卻還不住。
好冷啊。
這真是劉泠經歷過最艱苦的時期了。以前出塞時,那裡風也大,她也會生病,但起碼有衆侍女伺候她。任性的時候,所有人都聽她的話。哪像現在,即使身體不舒服,軍隊也不會停下來,專門等她一天。
厚簾子被掀開,一股冷風灌入。身後有腳步聲接近她,直到停在她身後。劉泠一個噴嚏打出,清鼻涕流出來,可是紙被她用光了,她捂着被擦得通紅的鼻子,正手忙腳亂。身後人把她拉起來,一張帕子捂住了她的鼻子。她的頭被迫擡高,被困在沈宴懷中,由青年給她擦乾淨鼻涕。
沈宴面上沒有多餘表情。
劉泠臉卻紅了下,她這樣的大美人,卻要沈宴給她擦鼻涕……沈宴心中得多嫌棄她啊。
他的力道不太大,沒有弄疼劉泠。劉泠卻始終木着臉,就算丟臉到如此地步,也垂着眼皮盯着腳,不理沈宴。
沈宴把帕子扔給她,劉泠自覺往旁邊一退,又蹲了下去。沈宴站一旁看她反應,說,“還生氣?”
劉泠輕輕點了下頭,卻既沒看他,也沒做聲。
沈宴說,“抱歉。”
劉泠嗤一聲。
沈宴走過她身邊,劉泠聽着上頭叮叮咣咣的聲音,她也沒有去理會。火燒了起來,也慢慢有了香味。劉泠只沉着氣,想沈宴什麼時候走?過了許久,她額發被一隻手往下壓了壓,沈宴修長的手端着一碗湯碗,到了她眼皮下。
劉泠擡起頭,“離我遠點,我現在討厭你。”
“……”
沈宴眼眸清淡,低眼看她,平靜地望着她。劉泠半天沒動,他無奈輕笑。這裡四野荒蕪,氣候乾燥,劉泠很是厭煩這糟糕的環境。但是沈宴微微發笑的樣子,仿若無垠的草地和冰川在眼前鋪展開。這片開闊如天的世界,清涼的風從四處吹來,劉泠吸一口氣,沒有緣由,心就放輕鬆了。
劉泠心口跳一下,沈宴的臉真好看。他不笑時就好看,笑起來會發光。他一笑,她就喜歡,一點兒都不怪他。但是不怪了,還是希望能爭取點福利。
沈宴將她拉起來,自己坐下,將劉泠置於自己懷中,喂她喝湯。他說,“給你熬的雞湯,灑了薑片。挺香的。”
劉泠被他餵了一口,熱流涌上喉嚨,周身的寒氣瞬間驅散。她鼻子聞了聞,說,“不香。鼻子堵了,聞不到。”
“……”沈宴手扶了一下額頭,“拿着喝吧。”
劉泠抱過碗,小小舔了一口滾燙的雞湯,問,“你只給我煮過湯嗎?”
沈宴揉了揉她的頭髮,答非所問,“起來,跟我走。”
“不。”劉泠很堅持,“你不要以爲我是這麼好打發的人。”
“我給你補償,也不要?”沈宴問。
劉泠迅速擡頭看他,“什麼樣的補償?可以任由我發揮的補償嗎?”
沈宴俯眼看她,多漂亮的一個姑娘吧,硬是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她千里相隨,無怨無悔,還生了病。雖然很可笑,但也挺可憐的。沈宴覺得自己那顆鐵石心腸,都不忍心逗她了。
沈宴憐憫道,“好吧,任由你發揮。”
劉泠高高興興地起身,跟沈宴回去。
有沈宴在這裡,他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妻子在炊事房那種地方混。軍營這裡哪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哪裡都不安全。劉泠是沒什麼心理障礙的,丟到哪裡都能適應。她能適應,沈宴卻不可能給她機會適應。既然她來了,沈宴乾脆把她帶到身邊。
左右錦衣衛這邊,是他管的。目前來看,只要等這支隊伍跟前線的人接頭,錦衣衛就可以走了。表面來看,錦衣衛這趟任務,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可言。由此,錦衣衛一路,都輕鬆無比。劉泠偷偷藏入錦衣衛,日子也能比軍營那邊舒坦很多。
營中燈火通亮,沈宴只着中衣,坐在案前翻看文書,神情肅穆莊嚴。劉泠從屏風後轉出來,長髮髮梢仍沾着水。她雪白秀氣,穿在一身寬大的飛魚服中,怎麼看怎麼彆扭。
沈宴支着下巴看她,眸子閃了閃,“過來。”
劉泠走過去,一邊低着頭整理衣服,一邊擡起袖子揪着腰帶,給沈宴抱怨,“你的衣服太大了,我穿不上……你看這袖子多長,我還沒穿靴子呢,那麼大……沈大人,都是你的錯!”
沈宴點頭,“怪我居然是凡人,不能提前預料到你會來。”
“……”劉泠噗嗤笑,嗔怪地白他一眼,繼續理着袖子,卻忽然眼有靈光,有了想法,“我看小羅還是少年身量,沒有長成男人,他的衣服我應該能穿吧?不如我找他去借一身?”
沈宴說,“去吧。大膽地照你心中所想去做。”
“……你爲什麼要加‘大膽’兩個字?”劉泠咬了下脣,然後覺得不對勁,她咳嗽一聲,“沈宴,你不是說要補償我嗎?你這態度不對吧?”
“所以我讓你過來啊。”
劉泠卻停在了半路上,盯着案前的青年許久,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再看了看沈宴的,忽有所感,往後退,“據說女人穿了男人的衣服,會讓那個男人獸=性=大發。你不會要用這種方式補償我吧?”
沈宴的臉僵了下,他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劉泠,淡聲,“你要是如此飢渴,也是可以的。”
劉泠用淡定的臉色掩去臉上尷尬,向他走過去。到跟前,她被沈宴拉入懷中,那人拿了一條白巾,爲她擦拭頭髮。劉泠這才知道他的意圖。
爲了劉泠的梳洗方便,楊曄等人把公主的物品都送了過來。此時桌案上就擺着一方銅鏡。劉泠目光時不時落在鏡子上,沈宴爲她擦着頭髮,她看了半天,將沈宴的頭拉下,與她一同靠近鏡子。
劉泠道,“人家都說,做夫妻久了,兩人會越長越像。沈大人你看,我們長得很像啊。”
“……”
劉泠拿手指戳一戳他,“怎麼不說話?”
沈宴說,“說什麼?說你眼瞎?”
劉泠深吸口氣,恨恨道,“我想到怎麼讓你補償我了。我就是想要這個夫妻相,沈大人你看着辦吧。”
一刻鐘後,沈宴和劉泠面對面,手中俱拿着筆,在對方臉上塗畫。劉泠笑盈盈的,捧着沈宴的臉,小心地修改輪廓。要把一張英俊的臉,改成一張陰柔的臉,也需要功底啊。
看沈宴的臉在她手下一點點改變,劉泠忍不住笑。一邊笑,一邊一眼又一眼地飛沈宴。沈宴倒是自然,說由她玩,就是由她玩,半點沒有不自然的樣子。
相比起來,沈宴給她畫的英朗些,就容易很多。
劉泠本以爲自己水平會比較好,到底她是女的,每天都要對鏡梳妝。事實上,卻是沈宴改的比較快。
“沈大人,你作弊了吧?”劉泠不敢相信。
“易容也是我的必修課。”沈宴擦去眼下疤痕被劉泠塗的粉,劉泠抓住他不許他擦,不住說,“多好看!你別擦啊!”
“沈大人你不知道你多好看!你要是姑娘家……你就肯定不娶我了。”
劉泠的本意是指沈宴若是姑娘的話,肯定比她更好看。
沈宴不知是沒領悟她的意思,還是刻意的。他說,“當然。我要是女的,我就娶我自己了。當然輪不到你。”
“……”劉泠愣了一下,然後笑得更厲害,趴在他肩頭,看着鏡中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眼淚汪汪。她在他肩上捶了一下,翹脣,“我要是男的,我還只嫁我自己呢。更輪不到你!”
他們正說笑着,忽有錦衣衛風風火火闖進來,“沈大人,有密信……呃!”因太急,有些忘了公主的到來,連門都沒敲。
沈宴和劉泠一同看去。
羅凡卻已經尷尬得找不到東西南北,以一種古怪的神情,道了歉,將密信往桌上遠遠一拋,就出去了。他神情不能不奇怪:沈大人和公主的臉……天啊,公主的有病,已經傳染給沈大人嗎?
等羅凡一出去,劉泠就笑得停不住,“沈大人,你在你下屬那裡丟臉了!”
沈宴沒理她的興奮點,拆開桶狀物取了信,看後焚燒,倒沒有表現出多大的不同來。顯然密信中的內容在他可控範圍內,並不急。
屋中一時靜下來。
劉泠下巴磕在沈宴肩上,忽然沉靜道,“其實如果有下輩子,就算有男版的我,我還是要嫁你。我最喜歡你了。”
“萬一我是頭豬呢?”
“那也嫁。”劉泠斬釘截鐵表決心。
沈宴笑一下,反手將她從後摟入懷,“睡吧。”
劉泠本就病着,沈宴一說,她就困頓地在他懷中閉了眼。
之後幾天,劉泠的病慢慢好了起來。錦衣衛這邊,確實比軍營那邊舒服些。且衆錦衣衛都知道公主的身份,有意無意地照顧她。一路下來,軍隊那邊竟是真沒發現劉泠女兒身的身份。多日下來,劉泠漸漸習慣這邊的軍營生活。但她剛習慣,到了一個關口,沈宴就跟她說,兩支軍隊已經匯合,糧草安全送到,錦衣衛不用留在這邊了。
這時候,離過年,已經沒幾天了。
劉泠說,“那等過完年再走?”
沈宴隨她意。
兩支軍隊匯合的當晚,爲感謝錦衣衛對糧草和軍隊的護送,爲和錦衣衛處好關係,開了個小小宴席,邀請錦衣衛一行人入內。軍隊還沒有走,已經瞞了一路,劉泠也不想最後關頭暴露,就乾脆繼續穿着沈宴衣服改小後的飛魚服,與一衆錦衣衛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把宴席混完。
宴席卻讓她大開眼界。
之前都從沒見過的軍ji,這會兒濃妝豔抹,衣衫單薄,在衆人圍着的中間場所,扭着腰跳舞。
這些姑娘都是罪人之女,或本身犯了什麼錯,來此受難,本身也極爲可憐。
劉泠只是眼皮跳了跳,也沒有表示別的。她盯着沈宴的側臉看:沈大人神情平靜,一邊喝酒一邊欣賞歌舞。
那位纔剛見面的將軍看姑娘跳得嫵媚動人,一旁的沈大人沈宴自始至終表情沒多變化,他大聲道,“沒有眼色嗎?快去陪陪沈大人!哈哈,你們不知道,沈大人是京中錦衣衛頭領,要是入了他的府,你們身上的罪,說不定就消了哈哈!”
好幾個姿色出衆的姑娘眼睛發亮,邊跳着舞,邊往錦衣衛這邊湊過來。
知道內情的將軍臉如豬肝,一個勁地咳嗽、使眼色:沈大人的正妻就坐在沈大人身旁啊!你還讓美人過去……
劉泠的臉色這下是真的難看了:人都全圍過來了……
“沈大人,奴家伺候您喝酒……”一位嬌滴滴的美人跪了下來。
她手中的杯子,被旁邊人一把搶過,一飲而盡。美人瞪着眼,見那位年少錦衣衛轉頭跟沈宴說,“口渴,用了你的酒杯,沈大人不介意吧?”
沈宴看臉色僵冷的妻子一眼,“不介意。”
劉泠臉色好看了些。
那個美人卻不依了,“沈大人,那奴家給你夾菜……”
這次不用劉泠出手,沈宴伸臂擋了下,道,“不用了。”
“哎哪裡不用,沈大人不用客氣……”那位將軍還在瞎客氣,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那些走向沈宴的姑娘身子像是有一道勁在往外推,根本沒走入沈宴的五步以內。
知情的將軍總算有了發言的機會,“沈大人家有嬌妻,跟咱們不一樣,老徐你就不要開玩笑了哈哈哈……”
劉泠咬着脣,看沈宴的背影:哎,她找上的這個男人,太騷了。哪個姑娘都喜歡……
當晚回去,劉泠和沈宴一起走在月色中,她仍想着晚上宴席的事。不覺想,沈大人生平碰到那麼多美人,怎麼會喜歡上她呢?爲了拴住沈大人的心,她是不是該努力一把?
風在空曠的天地間呼呼奏響。
沈宴拉她一把,說,“去找點吃的吧。”
劉泠想起晚上豐盛的宴席,說,“你沒有吃飽?”
沈宴自然道,“你沒有吃飽啊。”
劉泠愣了片刻,“你怎麼知道?”
月下風大,沈宴將她往身上攬了攬。有樹枝折斷,被風吹着刮來,被沈宴揮去。他說,“晚上吃飯時,你光盯着我看了,喝了不少,卻沒吃什麼,也吃的慢。我又不是食物,你怎麼會吃飽?”
他語氣那麼平淡,劉泠奇異地仰臉盯他看。晚上她是看他了,可他全程都在欣賞歌舞表演,都在跟將軍們你來我往地喝酒,他根本沒有跟她有過交流。可他卻知道她一晚上都在幹什麼。
劉泠盯着他那張俊臉看了一會兒,嗤道,“悶騷。”
沈宴當作沒聽見。
劉泠踮起腳,在他喉結上親了一下,被他側頭躲開。她就順着他躲開的走向,跳上了他後背,掛在他身上,摟住他的脖頸,又親了他一口。她一本正經道,“你怎麼不是食物?我只要吃你,就吃飽啦。”
沈宴被她鬧了半天,淡笑了一聲,“別鬧。”他把她抱入懷裡,制住了她的手腳並用。
劉泠在他懷中,仰起頭,寒霜中,她看到天上浩瀚的星河,爭相輝映,雄偉壯麗。冬日大家都在家中取暖,像她和沈宴這樣在野外看星星,也是獨特的體驗。
她靠在沈宴胸前,戰慄着凝望星空,夜風吹拂她的碎髮,從她的臉頰上劃過,落到沈宴貼着她面頰的手上。他怕她冷,手一直捧着她的臉。
劉泠一點也不覺得冷。
劉泠說,“沈宴,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嗎?”
沈宴頓了一下,輕笑聲從喉間發出,“我沒什麼要求。”
“我怎樣做,你會更喜歡我?”
“你什麼也不用做。”
“我不相信,”劉泠淡淡道,“你這種極難說話的人,要求一定一大堆。不然你不會這麼多年,都不成親。”
沈宴沉吟半天,笑一下,“是。但對你,真沒什麼好要求的。”
“我非要你說一個呢?”
“……唔,大概,你是女的,就可以了吧?”
劉泠轉頭想看他,沈宴抱緊她,沒讓他看到他的表情。
四野風吹向他們,好像他們是世界的中心一樣。沈宴沉默着,許久沒說話。兩人只是靜靜擁抱。劉泠以爲他永遠不會說的時候,他低聲,“喜歡的越多,能說出口的越少。”他稍微停頓,“你聽懂了嗎?”
“嗯。”劉泠閉上眼。
他們身後是滿天繁星。
星光璀璨,天際浩亮。風在吹,草在長。這場愛,盛大如宴。
他是說,太喜歡一個人,便不需要什麼要求。就算之前想了很多,遇到這個人後,統統都不算數。歡喜越大,越無語言可代替。
劉泠一直知道,她在被沈宴救贖。
他將她從黑暗中拉上來,牽着她的手,在風口浪尖上走過。他擡起手,就能指給她看銀白的雪,夏天的風,珍珠落地般的雨聲,以及星光。
在他的陪伴下,她的病情越來越穩定,她的情況越來越好。以前多麼陰鬱,她現在卻很久沒去想那些了。他帶給她的充實熨帖,她深陷其中,絕對捨不得離開。
而現在,在這一瞬間,劉泠想,她的人生,被沈宴完全拯救。
其後到過年的時間,軍隊拔營離開,錦衣衛入了關到鎮上,暫時住下,不打算離開。劉泠有些弄不明白沈宴這趟出京,到底是什麼任務。只是送糧草的話,他實在沒必要離開鄴京啊。但是沈宴似乎真的不忙的樣子,他又陪着她整日在鎮上晃盪,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劉泠雖然不介意沈宴的離開,但沈宴能陪着她,她當然高興,也就不在乎他在打什麼主意了。
只是有一次,劉泠癸水來了,身體不適,沈宴幫她洗貼身衣服之際,劉泠在屋中,發現了沈宴沒來得及收拾的圖紙。她拿起看半天,發現是江州的地圖。這讓她很疑惑,怎麼是江州?
他們現在在北,江州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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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出京送糧草的話,爲什麼要看江州的地圖?難道過完年,他不會回京,還打算去江州一趟嗎?
知道沈宴不太喜歡她打聽他的公務,劉泠不想爲難他,就當作不知道。心中卻在琢磨:沈宴這次任務,似乎真的不緊急。那她就能跟着他了啊。若是可能,她當然不願意總和自己的夫君分離。他要是去江州的話,劉泠也想跟去。江州啊……畢竟是她的出生地,劉泠還是能找到藉口跟隨的。
心中有了想法,劉泠面上卻不動聲色,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要沈宴陪她玩。這一玩,就真到了過年的時候。
今年過年,對劉泠來說,是一個新奇的體驗。以前每年過年,她要麼在宮中參加宴席,要麼在江州自己家中。皇家過節時,皇室成員本就會齊聚鄴京皇宮。雖然這不是硬性要求,但大部分人都會去。每年過年,不管心中怎麼想,表面看,都是和樂融融的一家。就是在江州的廣平王府,過年時,那也是熱鬧非凡。
這還是第一次,劉泠和沈宴在一起過年。而且,是親人都不在,只有他們兩個。沈大人,從她的愛人,變成了她的親人。
除夕那日晚上,家家通宵,燈火明旦。沈宴和劉泠傍晚時,與衆錦衣衛吃了頓年夜飯。回來後,一晚上鞭炮響。劉泠臥在沈宴懷中,枕着他屈起的膝蓋。他還在看宗卷,劉泠也在收自己的信件。
她問沈宴,“我能給京中寫信嗎?”她怕暴露沈宴的行蹤。
“可以。”沈宴點頭。
劉泠放心:看來沈大人這趟出京,任務真的簡單啊。連蹤跡都能說出去了。
她開始給京中人氏寫信。主要是跟老侯爺。
劉泠拆開一封從平州寄來的信,看完後,開心坐起,“沈大人,是沈昱的信!他跟我說,小錦醒了!”
沈宴看劉泠那麼興奮,難以掩飾,手撫着她披散如綢的長髮,配合地點了點頭。他心中若有所思:徐時錦醒了?似乎,是個好消息啊。
窗外有煙火飛天,五彩繽紛,照耀天地。
劉泠回頭,跟沈宴認真說,“小錦也醒了,這是一個好兆頭。新一年,我們所有人,都會更好的。”
“嗯。”
徐時錦醒了。
她在平州的新年前一天睜開眼睛,醒來,便聽到漫天的鞭炮聲。除舊迎新,新一年的信念,在每個人心中種下。
“小錦。”她的手被握住。
徐時錦側頭,看到與大夫們站一起的沈昱。
他緊張地看着她,“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累不累,頭暈不暈?”頓一下,對着徐時錦茫然的眼神,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徐時錦看他許久,疑聲問,“我在哪裡?你是誰?”
“……”沈昱臉色蒼白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一下子鬆開。
身後的大夫臉色也黯淡下去:最壞的結果出現了。徐姑娘居然失憶了!之前只給飛禽走獸服藥,不知道這藥居然有失憶的效果。這實在是……
徐時錦美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昱。
沈昱勉強一笑,“你好好休息,說不定明天……”
徐時錦打斷,柔聲問,“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你又這麼關心我。聽到我不記得你,如此受打擊。請問,你是我的愛人,或者我的夫君嗎?”
沈昱臉上神情幾變,有片刻時間,他有過掙扎:愛人?夫君?他都不是。但他都想是。如果小錦不記得以前了,他是不是……不。他也有和小錦的珍貴記憶,他也沒有卑鄙到,竊取她的記憶。
他低聲,“不,我不是。這些以後再說,你今天好好歇歇吧。你剛醒來,肯定有些餓,我給你端碗粥……”
他反身向外,並拉走一旁的大夫。
徐時錦在他身後,笑了一下,溫柔道,“沈小昱。”
“……!”
沈昱僵硬着回身。
徐時錦手撐着牀,偏頭看他,溫和道,“跟你開個玩笑,我沒有失憶。我記得你,記得所有一切,沈小昱。”她手扶腮,“只是看到你太歡喜,就想開個玩笑,希望沒有嚇到你。”
“……你真是……”沈昱不知該說什麼,勉強笑了一下,目光略有躲閃。
他重新出了門,去給她端粥。
徐時錦坐在牀頭,嘆口氣。她還以爲,沈昱能卑劣一點。他要是卑劣一點,直接佔有她的愛情,她就不必去揹負之前的記憶了。
如果她當日死了,她就是沈昱最愛的人,她在沈昱心中,也是最愛沈昱的人。
但是她沒有死。
她的生命還在繼續。
那麼當日,沈昱跟她的告白,對她的動情,就讓他變得尷尬。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愛她,但事實上他知道,徐時錦並不愛他。
所以當她醒來,問題變得複雜,尷尬又窘迫。
但是,徐時錦並不後悔。她說過,她不輕易求死。若有一線可能,她也要拼一拼。現在,她算是……贏了嗎?
“姑娘,你真是好福氣,你不知道,你醒來的比較晚,那位公子,可日日陪着你。連老夫都不能完全保證的事,他卻無比地相信。”老大夫笑呵呵道,“遇上對你這麼好的人,姑娘你還猶豫什麼,直接嫁了吧?”
徐時錦嘴角噙笑,低頭看自己蒼白瘦削的手。她手指動一動,感覺有些僵硬。
老大夫察覺她的臉色,神情一下子凝重,“姑娘身體有什麼不適嗎?畢竟老夫說過,這種藥,藥效如何,實在不能保證。”他咬牙,低聲將自己的實驗結果說出來,“那些餵了藥的動物,沒有一個真正活下來的。雖然動物和人不一樣,但是姑娘你……姑娘若是有任何不適,一定要告訴老夫,咱們儘早想辦法。”
“是有些不舒服,”徐時錦低笑,輕聲問,“藥效不穩的事,我可能並不是真正復活的事,先生有告訴沈小昱嗎?”
老大夫搖頭,“當日公主吩咐過,不讓老夫亂說。老夫不知道姑娘你和那位公子的關係,當然也不敢多說。依姑娘你的意思?”
徐時錦鬆口氣,“如此便好,不要告訴沈小昱。我不想他爲我擔心,從希望再次跌落失望。”
“可姑娘你的身體……”
徐時錦微沉吟,“再說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目光,從窗口,一直望向鄴京的方向。脣邊那抹笑,淡而直。
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她不知道她“死”後,京中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沈昱現在,又是什麼樣的情況。局面重新打亂,但那些都不重要。甚至她和沈昱的恩怨,也不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一件事,一個人。
太子,劉望。
她從來沒有跟劉望對着幹過,從來沒給劉望使過絆子。她以誠心待劉望,劉望卻把她害到這個地步。她已經打算退出,劉望仍對她趕盡殺絕。她無法忘記那個雪夜,她躲在沈昱懷中,看着劉望,她是何等的難過。
她如今什麼都沒了。
無家無歸,身份全無。
不光如此,還讓沈昱跟她一起顛沛流離。
她絕不放過劉望。
而對於沈昱,她早就告訴過沈昱啊——當她解決了劉望,當她清理了過去痕跡,她和沈昱之間,才能去談一談未來。
放下一個人,才能接受新的人。忘記一個人,才能擁抱新的人。斬斷過去的恐慌和擔憂,才能走向一個人。
徐時錦覺得自己一生可笑,沒有權力的時候,想着權力;當不想要權力的時候,所遭受的背叛,又讓她迴歸。
她和權勢之間,此消彼長,也許註定分不開。
但這只是現在徐時錦的想法。
命運可笑而可悲,她終究要辜負她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