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把我領到一個沒有路燈的很深的衚衕裡,敲開一家大門,走進一個小院。
透過屋裡射出的微弱的燈光,我看清對面有兩間北屋,像一座起脊的瓦房。走進屋門,見方桌上放一盞菜油燈,大牀上還攤着被窩、枕頭,有個女人正坐在牀上。
這個女人約有四十多歲,面色黑裡透黃,滿臉麻子,大厚嘴脣裡伸出幾顆獠牙,叫人看了害怕。給我們開門的也是個女的,有三十多歲,長得稍微白些,滿臉橫肉。看她們屋裡的擺設,生活也不富裕。
大金牙一邊喊着姐姐,一邊衝她們使眼色。那個麻臉女人端過菜油燈,衝我照了一番,說:#39;這貨不錯,比昨天那個強多啦!#39;
大金牙指着說:#39;別看這是朵纔開的花兒,什麼陣勢都經過!#39;
聽着這幾個狗男女的對話,我覺察到這不是一家地道人家。
那個年輕點的女人插上門,三個人圍住我,大金牙忽然從腰裡拔出一把匕首,對準我的胸脯說:#39;不許喊,實話對你說,我可沒有辦法養活你,只有把你關起來,等明天賣給人家,讓你去享清福。同意你就點頭,不同意你就搖頭,不老實我一刀結果了你!#39;我嚇得魂飛膽裂,沒想到剛跳出火坑,又進了狼窩,爲了活命,爲了替姐姐們報仇,我只好點了點頭。大金牙和兩個女人把我結結實實捆起來,嘴裡塞上套子,然後把我拖到裡屋。只見房頂上有個二尺見方的木蓋,旁邊放着一架梯子,大金牙把我扛在肩上,上了梯子,掀開屋頂上面的木板,露出一個黑洞,他把我往裡邊一扔,又蓋上了木蓋。
在這漆黑的夜裡,我悶了足有兩個鐘頭,估計已有半宿了,才漸漸看清了裡面的輪廓:這是一個小閣樓,裡面空空蕩蕩的。離我不遠,像是蹲着一個人,仔細一聽,傳來輕微的抽泣聲,似乎是女人的聲音。
當我確信那是一個人後,便輕輕打起了滾兒,一直滾到那人身邊。那人嚇得往一旁直躲,不敢再哭了。一會兒,她才湊到我身邊,摸摸我的嘴、臉和身子,幫我掏出嘴裡的套子,解開身上的繩子,繩子扣挽得很緊,她就用牙齒去咬,終於給我解開了。
我把嘴湊到她耳邊和她輕輕說話,我這才知道她是一個小女孩。問她爲什麼被囚禁在這裡,她低聲地向我敘說起昨天的遭遇:
#39;俺爹前幾年就連累帶餓死去了,只剩我和一個寡母過日子。俺娘靠給人洗衣裳、縫窮維持生活,可這點營生養活不了俺倆。我剛十二歲,不能幹別的,娘就給我找了破籃子,讓我賣菸捲兒。
#39;昨天晚上,我正在大街路燈下賣菸捲兒,大金牙領着幾個當兵的走過去,問了我的價錢,大金牙說:#39;這些菸捲我全買了,我的錢不夠,你跟我到家來拿吧!#39;
#39;我心裡可高興啦,還從沒碰上這麼樁好買賣,便跟着他來到這裡。
#39;進了屋,他先拿刀子威脅我,不准我出聲。又要把我綁起來,那兩個女人說:#39;她又小又弱,怎麼也跑不了,上邊又沒有存貨,明天馬上處理!#39;於是,便把我扔在這裡,還說動一動就捅死我。#39;
聽到這裡,我非常氣憤,這是什麼世道哇!到處都是柺子、騙子、歹徒、惡人,好人、窮人簡直沒法活呀!
我已經被賣過兩次了,難道明天就這樣甘心再去上當嗎?不行,我要想法子找生路!
我順着那個黑黝黝的牆壁,摸呀、摸呀,我不信這裡沒有窗戶,只要摸到窗戶,就算有了幾分生路。
果然,我摸到一塊木板,上面用鐵絲擰着。我心裡一喜,暗暗推測道:這一定是過去用來通風透氣的小窗戶,如今,爲了窩藏拐賣的人口把窗戶堵上了。
我拉了那小姑娘一把,她會意地湊過來。我倆一齊用勁,用手擰起鐵絲。
不知過了多久。擰着鐵絲的木板終於被啓開了,有扇窗戶#39;吱呀#39;一聲被打開。我忙扶住窗戶,輕聲對她說:#39;快……快尿點尿……#39;
她不解地問:#39;尿尿幹嗎?#39;
我小聲而焦急地說:#39;窗戶一響就會讓下頭聽見,要用尿做潤滑油!#39;
小姑娘明白了我的用意,便用小手接起尿來。她已經餓了一天,費了好大勁才尿了一點兒,她把尿倒在窗軸上,那扇窗戶果然不響了。
時間緊迫,不容我們多說。我用綁過我的繩子,把小姑娘綁好,讓她從窗戶裡鑽出,把她順牆慢慢系下去,終於,她安全着地了。在夜幕中,她左拐右拐,那瘦小的身影慢慢消逝了。
我把解開的繩子提上來,用一頭綁在窗櫺上,一頭綁在我腰裡。然後,鑽出窗戶,慢慢順着繩子往下溜。
當溜到半腰時,忽聽#39;乓#39;地一聲響,窗櫺斷了,我從半空裡摔下來,摔得我頭暈眼花冒金星,半天爬不起來。
這時,一道手電筒的光束照在我臉上,大金牙和兩個女人聞聲趕到。他們又把我綁架回屋裡,把我狠狠毒打了一頓。第二天,便轉手賣給了李家公館,得了七百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