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社會,像成都這樣的大城市,逛妓院的多如牛毛,而且大都是資本家、商人、富豪,他們家裡有三妻四妾,仍不滿足,還要到妓院裡來採野花。常言道:#39;沒有不吃腥的貓。#39;那些國民黨要人、軍官、政法部門的頭頭,一個個如狼似虎,卻是妓院的常客。可他們怕那些肩章、虎皮丟了面子,失了尊嚴,叫人說長道短,便打扮成商人、市民模樣來宿娼。
自從讓我端青倌盤子以後,胖女人把我的宿舍挪到前邊的營業樓裡,和鳳仙、仙鶴姐姐相隔不遠,我靠着一雙大眼和技藝,開始慢慢走紅,每天也能端十來個盤子。
一天,仙鶴姐叫我到她屋裡去端盤子,她那最知心的朋友趙金堂來了,她要陪伴趙先生。趙先生還領來一個姓馬的商人,便找我去作陪。
到了仙鶴姐屋裡,只見有一位瀟灑風流、面色紅潤、歡眉大眼的青年,這就是仙鶴姐的相好趙先生。
在他一邊,坐着一個黑、胖、粗、矮的中年商人,這自然是讓我接的客人了。我一看心裡就有幾分厭惡。可當妓女的,有錢就是娘,有財就是情人。妓女的拿手好戲,就是以假作真,故作多情,我馬上裝出一副笑臉,熱情招待這個商人。
在妓院裡,不管白天黑夜,多麼低級下流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多麼不堪入目的事,都能做得出來。我們四人,一對真情侶,一對假戀人,在同一間屋裡分別說說笑笑,摟摟抱抱,各自應酬着自己的客人。
當他緊緊摟抱着我,讓我的身子挨近他的腰部時,我忽然碰到他腰裡的一個硬東西,憑着經驗,我心裡頓時明白了,這是手槍,他一定是警察局或是特務隊的。唉,管他哩,妓院可不分哪行哪業,職位尊卑,宋徽宗去逛李師師,還被稱爲佳話哩!
我繼續和這個姓馬的商人逗着樂子玩耍着,忽然驚奇地發現,這人有點面熟,聲音聽來也不生疏,於是,我凝神專注地望着他。
姓馬的商人見我不錯眼珠地看他,便逗我:#39;你怎麼老這樣看我,別看進眼裡拔不出來嘍!#39;
我也用俏話討他歡喜:#39;哈哈,你真是個美男子,讓我看也看不夠。要是別人,我正眼也不瞧呢!#39;
一句話逗得他不知姓什麼好了,忽地站起來,轉着身子說:#39;行,今天我就讓你前前後後看個夠!#39;
當他轉過一圈時,我猛然看清了,他的右耳朵後面有一顆蠶豆大的紅痣,我頓時驚住了。一樁樁辛酸的往事閃現在眼前:在劉家公館遭誣陷時,他在大堂上下令用竹板打我的手心;逼不出口供,他和壞棗合謀,慘害了那個揀破爛的無辜的老人;又是他,下令把我吊在樹上拷打……這個兩年前的仇人,就是眼前假扮商人的嫖客馬局長。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我目前的身份,絕不能顯山露水。女大十八變,經過兩年的變遷,他已認不出我了。縱然我認出了他,又不能明着報復,怎麼辦?我一邊和他打着哈哈,極力奉承着,一邊打開了主意,終於,我想出一個好辦法。
我在他懷裡鬧得正歡,忽然像得了急症,瞪眼睛,吐白沫,#39;啊#39;了一聲,#39;咚#39;地倒在地上,便昏迷過去了。
仙鶴她們一下慌了手腳,叫人的、找藥的,亂成一團。
馬局長蹲下身來,假做關心地呼喚着我,見我躺着不動,便伸手給我捋順起來,他摸着我那軟乎乎的身子,淫性大發,下流地摸我的大腿,攥我的,我忍住氣,就是不吭聲。
他摸呀,摸呀,一直摸到我鼻子下,看我還有沒有氣兒,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我猛一張口,咬住了他一截手指頭,又狠命一咬,#39;咯嘣#39;一聲,一截帶血的手指頭被咬下來了,疼得他像殺豬一樣嚎叫起來,伸手掏出手槍,就要衝我開火。
我閉上了雙眼,只等他那復仇的一槍,結束我這卑賤的一生。
#39;叭#39;#39;叭#39;兩聲清脆的槍響,我身上卻沒有痛苦的感覺,睜眼一看,只見仙鶴姐正抱住馬局長的胳膊,子彈穿透了天花板,仙鶴姐也嚇得#39;啊#39;地一聲,昏倒在地上。
胖女人聞聲趕來,慌忙叫人給馬局長包紮,又把我們分別擡到自己的牀上。
這回我又捅了馬蜂窩,大禍又要臨頭了。不想這回出奇的平靜。胖女人幾次追問我事情的起因,我謊說過去有個抽風的底兒,這病一犯,就身不由主。她一邊爲我請醫送藥,一邊燒香禱告。原來她平時特別迷信,見我突然昏倒,咬開了客人的手指頭,仙鶴也倒在地上,以爲我們着了魔。
過後,她賠了馬局長二百塊大洋,許給他以後免費逛窯子,這場風波才平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