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 十三

“遭受苦難的人在承受痛楚時並不能覺察到其劇烈的程度,反倒是過後延綿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 ——《紅字》

電光火石間宣辰好像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硝煙瀰漫戰火蔓延之中,一個強有力的手並沒有讓她有看清的機會,只是輕輕拉着她往樹林裡狂奔,戲虐地在她耳邊說:“這荒山野嶺的你一個美貌女子······”

“我抓的就是山匪,”宣辰打斷他,擡手抓住他的手腕,”你還怕我被劫財劫色,怕我落在深山老林?那你獨自行動的時候怎麼不怕我會殫精竭慮、寢食難安?說好了要和你一起面對,爲什麼又自己一個人承擔,嗯?”

蕭景坤有些驚異又有些欣喜地笑了起來:“怎麼,離開我一會就不行?”

宣辰頓住腳,兩人躲在山坡下,宣辰凝視他:“你見到A蝗了,他沒有懷疑你?”

蕭景坤調情調到一半,正意猶未盡,這句話就像一道耀眼的閃光在光線暗淡的夜空劃過,他眉頭微微顫動,在近距離之下,蕭景坤的每個細微神色都在宣辰眼裡一覽無疑,他眼底的一絲幾不可見的憂傷無所遁形的落在宣辰的目光裡。

“發生什麼事了?A蝗到底是誰?”

蕭景坤的雙臂驟然間垂落,宣辰早就發現不對勁,她一把攬過蕭景坤的腰,把他按在樹幹上,全然不顧遠處的槍林彈雨。

“他,他是······”蕭景坤沒有勇氣說出來。

他有些慌亂,垂眼不敢看宣辰的眼睛,他怕那句話說出來,自己的所有驕傲加上全部的自豪都會在剎那間煙消雲散,說到這裡,逆流成河的悲傷懵地戛然而止。

因爲宣辰突然踮起腳,親了親他的臉。

蕭景坤擡眸慌張的看向宣辰:“······”

宣辰溫柔地撥開蕭景坤額前的黑髮,頭髮有些長了,她有些想笑,這人平日裡慣會撩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哄人哄得能千年鐵樹開花、寵妻護妻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所畏懼的花樣美男花花公子,居然也會因爲被人親了一下,就會有情竇初開心動不已的慌張。

他被這種柔情和溫暖所蠱惑,也被這種溫柔給治癒,在難以抉擇的錐心刺骨時刻,這樣的救贖讓他忘記了時間和痛苦的一切。

不知爲什麼,宣辰看到眼前的蕭景坤,很想抱着他,一直抱着他,比之前被他疼愛被他呵護時還要感動,望着他的眼睛,她心裡一悸,很有一種再想親一親他的衝動,耳邊的戰火一下子讓她忍住了,她緩緩回過神。

“你不告訴我,是怕我受傷,怕我替你擔心,”宣辰說,“可是,你這樣,讓我更擔心,我會心疼你,會害怕失去你,你要是相信我,就讓我和你一起面對,好嗎?”

蕭景坤沉默了良久,安靜了下來,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再興風作浪。

“不管是什麼結果,我都會站在你身邊,對於我來說,你是我最愛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對,我不會把你扔下不管,景坤。”

蕭景坤低下頭,宣辰沒有管他,自己繼續說道:“我剛畢業的時候,被分到市局,當時趕上公安系統新政策,在進市局之前的要有一年以上基層工作經驗,我就被分配到了京茂街派出所,你知道的,派出所小民警都在管什麼——”

“我們這羣人是警察隊伍裡面掙的最少的,裝備和車輛最破的乾的卻最多最累的,作爲一名女警,可以留在後方做一些腦力勞動就行,可我一腔熱血滿身報復總覺得自己很偉大,所以和男警察一樣走在了最‘前線’,基層派出所民警是惠警政策的最後享受者,卻是各項指標任務的最先落實者,甚至是唯一落實者,業務要精湛,卻升遷無望,有的辛苦工作數十載卻依舊處在體制的最底層,幾乎沒有節假日,更沒有加班費,人力不足體力補,對基層警察而言,簡單的雙休是一種奢望,平安回家是一種希望,當時我媽隔三岔五就勸我離開警隊,我因爲自己熱血、有信仰、肯付出、敢戰鬥,面對未知的危險和危難總是作爲衝鋒者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市局就從幾百人裡選中了我,一年不到讓我進了市局。”

“剛進市局,就遇上了一個大案,警察不是神,我師傅在這個大案子面前也沒有頭緒,警察也是血肉做成的普通人,在撲簌迷離的懸案面前,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普通人的事實,但那個案子還是沒有一絲進展,就在那時,師傅帶我去參加省廳組建的表彰大會,我見到了你,師傅說那個案子被你給破了,我當時在臺下,這麼多年了,我依然記得那個青春洋溢掛着勳章的年輕警官站在警察隊伍里豪情萬丈光芒四射的樣子。”

蕭景坤的眉頭漸漸舒展,甚至露出了些許笑意。

“師傅離開我之後,我時刻謹記他說過的話,他看着臺上的你,說這就是真正的人民警察,你骨子裡藏着見義勇爲、伸張正義,鋤強扶弱、懲惡揚善的正義和至高無上的國之榮耀······”

蕭景坤接過話:“你纔是這樣。”

“我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們是一樣的,”宣辰抓住他的手,緊緊的握住,“我知道你的身世和過往或許讓你難以釋懷,但是景坤——”

宣辰擡眸深情的望着他:“你可能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但你有我、有祖國,你不能把自己困在你的世界裡,我其實是想說,我······”

蕭景坤面無表情地抽回手:“他,他,他是A蝗!”

宣辰一愣。

“你知道他是誰嗎?”蕭景坤移開目光,盯着遠處的黑暗,沉默了不知多久,他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擠出難以表達的一句話,“黎宗鳴就是A蝗,他是大毒梟······他是我父親,我是大毒梟的兒子。”

倘若靈魂會哭泣,宣辰此時早已嚎啕大哭,她的心悲痛欲絕,整個人卻欲哭無淚,她穩住心神,連忙安慰:“你確定這是真的?”

蕭景坤如鯁在喉,整個人像是懸崖邊上的野馬,眼前只有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