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依舊還是鴉雀無聲。
這個時候,似乎說什麼都不合適。
朱棣見狀,不禁冷笑:“既如此,卿等在朕面前不便暢所欲言,那麼,就下一次廷議,好好的議一議此事吧。這太平府上上下下,若非盡都用命,如何會有今日功績?自張安世這首功之臣以降,所有人都需敘功……”
頓了頓,朱棣又補充了一句:“就依照姜秀來敘!”
姜秀的標準……
朱棣隨即道:“如若不然,區區一個姜秀,尚且給予如此豐厚的賞賜,朝廷卻對太平府上下人等不聞不問,豈不成了厚此薄彼?將來,還有誰肯爲朝廷效命,卿等自己看着辦吧,朕言盡於此!”
最後丟下一句話:“擺駕文樓,太子與張卿來。”
說着,竟是拂袖而去。
留下這滿殿羣臣,甚是無語。
大家看着陛下離開的背影,細細地咀嚼着陛下的話,眼下確實有諸多爲難之處。
朱高熾忙道:“父皇龍體康健……”
說着,朱棣臉色隨之冷了下來:“朕聽聞,尋常百姓的父母,無不盼望着自己的兒孫們能夠健康。朕除了對你有承擔江山大任的期許之外,也是希望你能夠健壯,而非似現在這般……”
好不容易,朱高熾才緩了過來,勉強站穩,那眩暈感,才慢慢地消散了一些。
他臉色一僵,慌忙道:“兒臣教父皇擔憂,實在萬死。”
畢竟海外的貿易纔剛剛起步,而隨着太平府擁有了十八省以及海外各藩國這樣廣闊的市場,工商所帶來的收益,只會不斷的滋長,直到徹底將十八省徹底甩開爲止。
朱棣眉頭深皺,微微低垂着頭,眯着眼睛,憂心忡忡。
朱棣便怒氣騰騰地怒道:“太子這是怎麼回事?這幾日起居如何?”
此時朱棣一聲令下,那崔黔此番,本就是隨朱高熾一道入宮,所以很快的,便被召了來。
朱棣冷着臉道:“難道這樣也沒有成效嗎?又或者說,你每日都在偷食?”
崔黔進入文樓,拜下,還未行禮。
可這是古代,醫療設施極度匱乏的時代,這樣的情況可就難說了。歷史上的朱高熾,應該還有幾年的壽命,這應該也和他的肥胖不無關係。
說着,朱棣看了朱高熾一眼:“這張卿……乃是你的內弟,朕老了……”
朱高熾忙道:“是,兒臣萬死。”
朱棣只笑了笑道:“天下已不同了,有了新氣象。你也不必膽戰心驚,怕個什麼!”
作爲全天下對四海諸國的唯一渠道,整個太平府,幾乎壟斷了大明與全天下的貿易。
於是看向那崔黔道:“朕命你照顧太子起居,就是這般樣子嗎?”
朱棣說到此處,補充道:“張卿,朕這句說的不是你,只是打一個比方。”
卻又聽朱高熾感慨地道:“哎……小時候怎麼就沒見你這樣的聰明呢?”
其實這些病症,放在後世倒沒有什麼問題,只要去醫院檢查的勤了,及時就醫,都不算是大事。
朱棣皺眉看了他一眼道:“今日的事,不要讓你的母后知道。若是她知道,只怕更擔心了。”
朱棣道:“近六千萬兩銀子,有多少銀子,需留在太平府支用,又有多少,送來內帑,還有多少,留給你們張家,你太平府那兒,要趕緊拿出一個數目來。”
可實際上呢?卻等於兩京十八省所有軍民的衣食住行!他們購買海外的商品,則被太平府徵收了關稅。而他們若是購買了太平府的商品,則已被徵收了一道增值稅。
朱高熾帶着幾分虛弱道:“兒臣……兒臣無大礙了……”
現在陛下詢問到他的頭上,他又如何敢欺君?於是忙叩首道:“陛下,太子殿下……這些時日,確實……又重了三斤六兩,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殿下可能因爲身體孱弱,這些時日,總是容易頭暈目眩。不過幸賴……並不嚴重,緩一緩,也就恢復了。”
張安世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道:“陛下,臣以爲這其中有三個原因。”
張安世連忙道:“陛下此言差矣……”
朱棣卻是臉色鐵青,卻大呼:“來人,傳崔黔來此!”
想到這些,朱棣的目光落在張安世的身上:“張卿,你瞧瞧,太子是否有什麼病症?”
朱高熾於心不忍,忙道:“父皇,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萬死纔是,請父皇不必責怪他。”
朱高熾嚇得大汗淋漓,慌忙道:“兒臣……沒……沒有……兒臣這些時日……已在盡力了,若是父皇不信……”
張安世:“……”
他老了,越發地關注起繼承人的問題。
朱高熾頓時意識到,這是父皇在譴責自己。
張安世立即領會了朱棣的意思,道:“臣這邊,一定儘快辦妥。”
朱棣很是滿意,微笑道:“太平府這邊,你就不必擔心了。你和他們的功勞,一個都跑不掉。用那商賈的話就叫做,咱們的商業夥伴,買賣做成了,便該互惠互利了。”
朱棣聽罷,只笑了笑道:“說了這麼多,還是在說朕的好話,朕表你爲首功,你倒是想將這功勞,擱在朕的頭上。朕告訴你,朕不需這些功勞,朕要的是錢!”
二人低聲說着話,一路至文樓。
說到這裡,張安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比劃着道:“無法供應自己的大腦,所以纔會產生眩暈!除此之外,這過於肥胖所帶來的其他病症,不只這一樣,若是人還年輕時倒還好,一旦年紀大了,更是百病纏身……”
朱高熾只好道:“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於是朱棣便又補充一句:“緊要的是唯有有了銀子,纔可使我大明江山永固。”
真正的原因,張安世是不敢說的。
何況此前已想辦法在讓這朱高熾減肥了,可非但無效,反而情況似乎更加的糟糕了
張安世忙謙虛道:“太平府上下,都是陛下的臣子,何來的夥伴之說呢?陛下此言,令臣不勝惶恐。”
沒走幾步,朱高熾便已氣喘吁吁,卻滿臉是笑地道:“這太平府,實是首屈一指,不過此時……你切切要謹記,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謙虛謹慎。”
朱棣吸了口氣,臉色越加凝重起來。
張安世卻是極認真地道:“新政伊始,可謂是舉步維艱,其中所遭受的阻力,陛下想必也是瞭然於心,這文武百官不贊同甚至反對就不說,還有那些士紳和讀書人,哪一個不是極力反對,恨不得教這新政胎死腹中。”
朱棣聽罷,皺眉起來:“明明是兩點,非要拿朕來湊這個數,你不必爲朕表功,朕只撿了一個現成。”
這隔三差五的眩暈,可不是小事情啊!
朱高熾連忙說是。
似乎覺得要錢這兩個字,有些過於赤裸裸。
“可是他喝涼水都能生肉。”朱棣急切地道。
“哎……”看着這兒子戰戰兢兢的樣子,朱棣其實心裡更堵了,他忍不住幽幽地嘆口氣道:“看來這是命數啊,莫非你天生就是如此嗎?可朕與你的母后……卻並非似你這般的呀。”
即直接在生產和流通的源頭進行徵稅,如此一來,這也就意味着,這在太平府生產以及集散供應了兩京十八省的商品,統統都爲太平府繳納了稅賦。
長久下去,若是十八省再不進行新政,那麼……太平府從海外的各種商品,以及太平府生產和加工的貨物,都會因爲大規模的貿易和生產,不斷的對其進行衝擊,直到他們那一套小農經濟徹底被瓦解不可。
張安世乖巧地連連點頭。
朱棣聽罷,憂心之餘,不忘大怒。
不過朱棣此等戎馬一生之人,或多或少還是不喜這等身子孱弱,大腹便便的形象,無論是自己的好惡,還是出於朱棣對於兒子身體健康情況的關心。
朱棣這頭便又放心地繼續道:“可是太子……你的身體太孱弱了,何況如此肥胖,祖宗基業,都在你的身上。如此千斤重擔,若無強壯的身體,如何扛過去呢?”
朱高熾嚇了一跳,正想說什麼。
而朱棣卻已疾步而去,顯然,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料理。
朱棣看了朱高熾一眼,露出失望之色。
朱棣嘆道:“若有一日,朕真的不成了……”
張安世則乖乖地攙扶着太子朱高熾,往文樓去。
當然,張安世說出這話並不是爲了嚇着朱棣,於是隨即又忙道:“所以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減肥爲好,只要減肥下來,身體慢慢康健,自然也就無須擔心了。”
崔黔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太子,他心知,太子作爲人子,是不可能跟陛下說老實話的,陛下若是詢問,太子也一定是用兒臣身體尚好之類的話搪塞。
朱棣道:“說來朕聽一聽。”
朱棣擺擺手道:“你不要說這些無用的話,朕知道你與他猶如兄弟一般,有一些地方,張卿不如你,可也有不少地方,你遠不如他。以後許多事無法裁決的時候,就要找他想一想辦法,他的心思多,滿肚子都是花花腸子。”
張安世想了想道:“好吧,大抵也可以稱之爲氣血不足,以至於這氣血,無法供應……”
獲得了朱棣的准許,張安世才道:“臣斗膽在想,新政如此的阻力,若是換做其他的天子,即便願意支持,又有幾個能支持的下去呢,譬如宋神宗的時候,不也想新政嗎?可即便再如何支持,最終不也無疾而終?”
朱棣的臉色稍稍和緩,他這一次看出來了,張安世這番話,倒像出自真心的。
朱高熾此時一臉疲憊之色,他最害怕步行,畢竟身子過於沉重,又在崇文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
朱棣聽罷,頓時大驚。
朱棣朝張安世點點頭。
朱棣道:“朕其實不擔心張卿,有句話叫做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
“前些日子,朕派了諸多宦官和宮娥,照料你的起居吃用,就是在想辦法,教你強健一些,可今日看來,效果並不好,你身子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是虛弱,人也更肥胖了!”
張安世道:“其一,乃是太平府上上下下,大多奉公守法,人人安於本職。除此之外,便是海關的籌建,大獲成功,也意味着太平府的海貿之策走對了,此其二。至於這其三,也是最緊要的,乃陛下極力支持,使太平府上上下下,能夠安心生產以及買賣,軍民人等,在陛下的垂愛之下,人人勠力的結果。”
而張安世採用的稅制,並非是簡單的人頭稅或者是土地稅,而是採用針對商品生產和流通的增值稅。
張安世在旁見狀,便連忙將朱高熾攙扶住。
“由此可見,若非是太祖高皇帝或是陛下此等雄主,是斷然無法將這新政貫徹下去的。歷來的新政,都是從別人的手裡奪飯碗,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豈是平庸的君主,亦或者是威望不足以震懾宵小的天子可以成功的呢?”
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肥胖的身體搖搖晃晃了幾下,忙是下意識地舉手撫額,臉上透出難受之色。
表面上,太平府所徵收的,不過是太平府的商稅。
張安世微笑:“臣懂。”
不過他被張安世吹捧的怕了,依舊還是覺得這傢伙,是不是功力又見漲了幾成,以至於到了自己都無法分辨的地步。
“臣所慶幸的,乃是陛下在位,如若不然,必要夭折!”
“是,是,是。”張安世不吝讚美道:“陛下高瞻遠矚,無一不是爲了大明的萬世基業着想。”
“氣血不足?”朱棣挑眉道。
張安世道:“臣……也說不好,不過……臣倒是知道,過於肥胖者,確實容易眩暈,是因爲人過於肥胖,而人的血液……這個怎麼說呢……嗯……”
只見張安世繼續道:“所以臣回過頭去看時,方纔覺得僥倖。臣有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那崔黔,乃是東宮負責照料朱高熾起居的宦官之一,是朱棣親自委派的。
朱棣見了,臉色微變,立即大呼:“這是怎麼了?”
可是還是扎心了呀!
朱棣又看向張安世道:“依張卿而言,太子這樣的情況,是否嚴重?”
“莫說是他們,即便是尋常百姓又有幾人,能對新政有所理解呢?這麼些年來,臣正因爲主持這新政,方知今日之成果,實在來之不易,若非是陛下能夠力排衆議,不理會無數人的反對,依舊支持臣繼續幹下去,又怎麼會有今日?”
朱高熾一時臉色發紅,羞愧難當,還想要解釋,說一點什麼。
可太子這個樣子,而皇孫又年幼……這對朱棣而言,絕對是不願意看到的。
張安世是個誠實的人,他想了想道:“陛下,最大的可能情況是……姐夫可能只有幾年壽數了。”
崔黔瑟瑟發抖,忙道:“萬死。”
走進去,卻見朱棣卻已在文樓之中高座,二人進入之後連忙規矩地行了禮。
陛下自己沒有直接下發明旨,卻是將這敘功的事,推到了百官的頭上。這擺明着,就是給百官下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朱棣只好將朱高熾的狼狽模樣,視而不見,目光故意錯開,看向張安世,呷了口茶,道:“這太平府……如何有這麼多的稅賦?”
朱棣卻瞪了他一眼,隨即道:“你也不必誠惶誠恐,看來張卿如此小心謹慎,便是從你這兒學來的,好的不教,儘教一些書中的所謂爲人處世之道。這些狗屁道理,沒個鳥用,除了教人做一個傭人和窩囊廢才需的明哲保身之術之外,於天下毫無用處。你是太子,是儲君,張卿乃皇親,是朝廷的肱骨,天下萬民的重擔維繫爾等人身上,爾等人學這些何用?”
張安世:“……”
朱棣皺眉。
這是表揚還是抹黑?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太平府的稅賦,也會節節攀高,現在這六千萬兩紋銀,其實不過開胃小菜而已。
他對朱高熾還是滿意的,事實證明,這個兒子確實是一個好的繼承人,行事穩重,辦事也果斷,性子溫和也未必是壞事,對於天下治理,雖有一番自己的見解,不過至少一個守成之君不成問題,尤其是以民政而論,他甚至比朱棣要強得多。
張安世沉思了一下,便道:“臣在想,這應該是沒有用對方法,臣看過姐夫的起居存檔,裡頭確實有很大的問題。這減肥確實是不易的事,若是當真痛下決心,要減去身上的贅肉,也未必沒有辦法。”
朱棣聽到這話,眸光亮了亮,忙道:“張卿有辦法了?”
張安世如實道:“得先制定出一個章程出來,不過過程,確實會痛苦一些,而且還需姐夫完全配合,若是不配合,那就只好用強的了……”
朱棣聽到此處,其實他的眼中,已經有了答案。
於是不等張安世繼續說下去,便繃着臉道:“那就用強的,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試一試,你無需擔心,即便是失敗了,也絕不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