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紅紅火火殺年豬
俗語說得好,小孩盼過年,大人盼耕田。過年是我們最高興的時候,那真是一個好節日,有肉吃有甘蔗荸薺吃,又有新衣新鞋穿,又有壓歲錢拿,那快樂呀是從心眼裡冒出來的。一個年剛過,我們就又盼着下一個過年的早點到來。
在山村,過年是最隆重的,也最重視,忙碌了一年,不管窮和富,都要快樂開心地享受這個節日。年前一個月左右的什麼日子,家家戶戶就撣塵搞衛生,把屋子搞得乾乾淨淨,家裡的被子洗洗曬曬。供請一下竈頭菩薩。家境條件比較好的農戶,會在冬至前也就是過年前的二十來天左右,殺自已家養的豬、雞、鴨等等,然後是做油豆腐,搡年糕,裹糉子,炒南瓜子葵花子,花生蕃茹乾等等。爲什麼要在冬至前,據說那是因爲水質不一樣,冬至前的水,打起凍來特別厚實,冬至後的水,變成春水,用來打凍就變得稀薄。
我家沒有自己養的豬,所以沒能殺年豬。而我們的鄰居趙大爺家每年都要殺年豬,我家通常是向他家買。
殺年豬很好看,不亞於看一場戲。主人家一大早就忙個不停地用大鍋燒着開水,請來的殺豬師傅帶着工具來了,胸前掛着防水黑橡膠衣,腳穿塑料雨靴,揹着裝有大大小小刀具和鉤子的袋子和二根手指粗細一人多高的鐵棒。先是幾個人把豬從豬欄裡拖出來,這豬大概也明白要殺頭了,拼命掙扎着大叫,那聲音半個村子都能聽見,所以現在一般形容大喊大叫就是“殺豬般地叫了起來”,真的很形象。殺豬師傅看看這豬,會做出一個判斷,七折還是七五折,意思是根據這豬的胖瘦營養程度,可以殺出多少斤的白肉來。如果判斷七折,就是一百斤的毛豬可以出七十斤的白肉。豬的四蹄被繩子捆住後,幾個人相幫着擡起來,用大秤秤一下重量,一般要殺的年豬,都在一百二十斤以上。秤好重量後,衆人合力將豬側身放在殺豬板凳上,幾個人七手八腳用力按住,那殺豬師傅就抽出一把尖刀,用嘴銜住,用手摸摸豬的咽喉部位,然後一刀扎進去,血便噴出來流到一隻木桶裡,這豬血是不能浪費的,要吃的,做油漆也用得到。
有的豬很健壯,脖子中冒着血,還會不停地掙扎,蹬着四肢,有大便從屁股處拉出來,那按壓着豬的幾個人不敢有絲毫的放鬆,據說曾有豬捱了一刀仍沒
有死,掙脫開來滿地跑咬傷人的。等豬斷氣後,用一個木塞將咽喉的傷口塞住,然後殺豬師傅在一隻豬蹄上淺淺地用刀刺個口子,在刺破的口子上用那鐵棒捅進去,目的是打一個通道到肚子,殺豬師傅吸一口長氣,彎下腰用嘴在豬蹄上吹氣,一口二口,隨着師傅的臉漸漸漲紅,那豬的肚子鼓了起來,圓圓的,象一個氣球,殺豬師傅用繩子將豬蹄紮起來,不讓漏氣,然後丟進盛着開水的木桶中燙,開水不停地澆上去,殺豬師傅不停地攪動那豬,一會兒就可以褪豬毛,用一個薄薄的鐵皮不停地刮,黑毛褪盡,變成了白乎乎的一隻豬。這褪下來的豬毛也不能扔掉,可以在貨郎擔換東西,也可以賣給收購站。接下來就是將豬放在殺豬板凳上,切割下豬頭,用鉤子倒掛在梯子上,開膛剖肚,下面用大腳盆接着,豬肚子的內臟全掉進盆子裡。這時又秤那豬肉的重量,如果與殺之前的判斷相符,大夥便會誇他眼光準,如果差距有點大,大夥兒便笑話殺豬師傅幾句。殺豬師傅哈哈笑着找個理由開脫。邊說邊幹,翻大腸小腸,豬肚子,內臟處理完後,就開始按需要切割豬肉。這時,各式各樣的長長短短的刀具開始派用場了。
主人家先割一塊肉和豬下水一起開始煮,豬頭也開始燉,空氣中瀰漫着久違的肉的香味,大家的言談也興奮激動起來。如果一隻豬很肥,便會賣出一部分肉給別的村民,那肉是六角八分錢一斤。圍着的人羣開始買肉,這個要十斤,那個要五斤,不挑瘦肉,而是越肥越好,那時的人肚子裡很少有油水。一般不用當場付現金,記上帳就行,大家都信得過,有錢的時候一定會付上。等豬肉處理好,已近中午,按規矩,殺豬師傅中飯要在這裡吃,喝點米酒,吃幾塊肥肉,吃完中飯,接過工錢,幹下一個活去了。
那時候我們小,喜歡看這殺豬的場面,就跟着殺豬師傅跑,他到哪,我們也跟到哪,圖刺激,看熱鬧。聽大人們說,那豬尾巴和豬的尿泡泡吃了可以治尿牀的病的。
我家也養過一頭豬,老媽說我們自己也養一隻年豬殺殺,肉吃個飽。我們聽了很興奮,十分支持老媽的這個決定。於是老媽從買來了一個小豬,七八斤重,黑色的,很機靈可愛,在地上不停地跑。老爸在房子邊上的菜園子裡,蓋了一個豬欄,老媽要求我們天天去扯豬草,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背起竹
藍下地頭田間,扯豬草。開始的時候我們勁頭很大,喂剩菜剩飯,少量米糠,蕃著藤葉等等,但是豬長不大,營養不良,養了半年還只有四五十斤重。但我們沒有放棄,到處扯豬草,米糠什麼的喂不起,野草總要讓它吃個飽。有時我們還讓豬加個餐,吃個涮鍋水,雖是稀薄的,但營養總比野草好。好不容易養到接近過年,豬也有一百斤左右了,眼看殺年豬的願望就要實現了,可以吃許多的肉了。老媽說不殺了,還是賣給收購站換點錢吧,家裡太困難了,到處要用錢。我們都不吭聲,但也沒辦法,我們也知道家裡開支大,我們又要上學又要吃飯穿衣,需要錢。最後把豬賣給了收購站。
殺了年豬,那豬肉加工成扣肉、鯗凍肉、油豆腐凍肉,以備過年時吃。所謂扣肉,就是取一斤左右重的五花肉,切成四方型,在油裡炸,一直炸到表皮酥脆,呈金黃色,發同陣陣的香味。這扣肉是我們山村農家大年三十晚上的重頭菜,絕對少不了的,因此每家每戶都要做這扣肉,富的農家多做幾塊,貧的農家少做幾塊。那窮的家庭,年夜飯上這道菜只是擺擺樣子,不能真吃的,因爲以後家裡請客人都要上這道菜裝門面的。客人來時,也知道這是一道裝樣子只能看不能吃的菜,就是主人再客氣地勸說,也是決不動筷子去吃的。一直到正月十五後,基本上沒會再有客人上門了,纔會開吃這扣肉。這時候的扣肉,經過多天的蒸煮,已是熟透了,用菜刀把它切開,切成薄薄的一片片,上面的皮要連着。那真叫好吃呀,勝過東坡肉,肥的部分入口就會化,那精的部分香酥可口,那皮更好吃,就象是北京烤鴨的皮,嚼在嘴裡捨不得嚥下肚子裡去。那時我兄弟幾個,感覺一人一頓可以吃下一塊扣肉,但只能分到一片,但這也已經滿足了。所謂鯗凍肉,就是將肉切成一小塊,煮得差不多將熟時,放入切成小條小片的黃魚鯗,或者鹹鯗,一起煮熟,然後盛入陶瓷鉢頭中,冷卻後就會凍在一起,等要吃時就一塊塊挖出來,裝在碗裡吃。油豆腐凍的做法也差不多,就是將油豆腐與肉一起煮,冷卻後成凍。這些都是過年的必備菜。這豬頭可以做成醬豬頭或者醃豬頭,到農忙時吃。現在的城市和農村,越來越文明,也越來越沒有了那過年的氣氛。更看不到殺年豬的景象了。
文明就象一塊紗布,過濾掉了許多的習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