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嫋嫋,有人影走出。
帳外守着的典韋看了看搖曳的火盆,又瞥了眼帳篷裡,兇惡的臉上,也是一陣唏噓。隨後正了正神色,嚴肅的看着周圍。
大帳之中,關羽嘴脣微嚅,鳳目溼潤起來;張飛瞪着眼眶,激動的邁出半步,低低地喚了聲:“大哥!”
帝服,掛印璽的身影緩緩轉過來,看着面前兩位兄弟,彷彿隔世般讓他一陣恍惚,再見兩位兄弟面容,心中酸楚再次涌了上來,可惜眼中是無法流下眼淚。
“備……能再見二兄弟,此生之憾,去其一也。”
劉備上前拱起手,然後直接摟住關張,聲音哽咽:“當年聞二弟兵敗身死,爲兄哭斷肝腸!誓與東吳鼠輩決一死戰,爲二弟報仇,奈何爲兄仇恨矇蔽理智……最終功虧一簣……爲兄對不起雲長和翼德,未能給你們報仇雪恨!”
“三弟……三弟如何死的?”關羽擦去眼淚,看向張飛。後者哭聲更大:“二哥,弟還未替二哥報仇,就被宵小所害,跟二哥一樣被割了頭!”
“三弟!”
關羽抱着張飛,再次大哭出來,他揮起拳頭捶響胸口,“大哥、三弟……可是我失了荊州,才累及你們也跟着……羽之過矣!!”
“雲長莫要自責,天下哪有完人!”劉備拍着二人肩頭,聲音溫和:“荊州不過一地而已,哪能與我兄弟相提並論,如今兄弟團聚,比什麼都好,莫哭了,雲長、翼德都莫哭了!”
帳裡,蘇辰看着兄弟三人抱在那又哭又笑,心裡也是高興,也不打擾他們,默默退出大帳來到外面。
沐着夜風走在營地中,典韋也跟在後面。
“忽然間,我覺得讓他們出現在這個世道,不僅僅是讓他們一展曾經的才華,彌補他們的遺憾,未嘗不是一種令人高興的事,你說對吧?”
典韋站在後面一步,濃須舒張,咧嘴笑了起來,對於蘇辰這句話,心裡是認同的,當初醒來看到曹操的剎那,彷彿曾經的缺少,都在一瞬間填滿。
那種感覺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好了,去歇息吧,明日結盟誓師,咱們也該回容州了。”蘇辰從巡邏的士兵旁邊走過,轉身去往歇息的營帳。
典韋沒有離開,依舊跟在後面,然後把守營帳。
篝火靜謐燃燒,順着吹拂的夜風升起斑斑點點的火星飄向夜空,同樣的夜色下,容州西北,連接草原的關隘之中,家家戶戶早已熄了燈火。
一片黑暗裡,城樓上還有火把搖曳,照出下方一道道騎馬的身影進入城門。
數量爲三千的西戎騎兵,穿着皮襖、皮帽,手持長矛,腰間彎刀,呈三列促馬穿過城關,從關內一棟棟房舍間前往東面的城門,出了那裡向南,就是容州地界了。
猶如洪流的推進的隊伍當中,有人在路旁勒停戰馬,回頭看向上方的西城樓。
用着並不順暢的燕國話在喊:“感謝齊將軍放我等西戎入關,定不會讓你齊家失望,西戎會多殺你家百姓,哈哈!!”
城樓上,齊家幼子齊幼虎提着兵器就要衝下去,嘴裡大叫:“放開我,我要下去殺了他!”
齊宣死死拉着弟弟,他臉上也有着憤慨的表情。
“幼虎,不可,爹是怎麼吩咐的?”
“他只顧他的官位,只想着他的世代忠良!”齊幼虎去撥抱住他的手,偏頭朝城樓邊的背影大吼:“百姓都保不住,還有屁的忠良,一輩子都洗不清!齊家祖宗要是能聽到,
能認你纔怪,齊家的忠良,全毀在伱手上,這狗屁的朝廷,狗屁的皇帝——”
齊宣抱着三弟,朝那邊也在喊:“大哥,你也說句話啊!”
齊威緊抿雙脣,他轉頭看向父親,背對的身影肩膀微微抽動,像是極力壓抑着情緒,他捏緊拳頭,面向城關外,低沉開口。
“齊威、齊宣把你們弟弟,帶下去休息。”
兩個兒子對視一眼,嘆了口氣,將掙扎的齊幼虎從城頭拉走,後者掙扎扭動裡,不斷朝城樓下的父親嘶喊,甚至叫罵!
“齊保國,朝廷把你推到前面……往後放西戎人入關的罪名,是齊家在扛!”
“你越來越糊塗了!”
“……這個朝廷沒救了,你還守着它作甚,幫助仇人殺自家百姓,你睡得着,吃得下啊!!”
“齊保國——”
兒子最後的聲音消失在城頭,齊保國閉着眼睛咬牙切齒,拳頭上全是牆垛壓出來的粉末,他轉過身走到另一邊,看着西戎人尾隊,陡然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夜色沉降,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
飛鳥過去的下方地面,衰草隨灰塵飛濺,漸露的春日之中,一道道騎馬的身影帶着渾身血腥氣,連夜進入百餘里外的容州西北地界。
順道來的路上,他們把一個叫燕山牧場的地方,洗劫一空,將裡面的士兵和牧人殺死,女眷剝光衣物發泄一番,然後掛在樑下吊死。
殘有鮮血的刀鋒在袖上擦過,邪車牙舔了舔嘴皮,看向廣袤的林野、田地,還有一座座起伏的山林,深吸了一口氣。
“燕人的地方,真美啊,有着跟草原不同的美。”
他周圍西戎騎兵聚集過來,望着有炊煙升起的地方,笑出聲來,這裡將是他們的獵場了。
視野的前方,是晨風吹過田野間的景象。
接到警告並未離開的農人,站在田地裡,遠遠看見了一道道騎馬的身影站在西北面的山崗朝這邊眺望,連忙丟下鋤頭,轉身跑向村裡。
進村就在大喊:“西戎人來了——”
村裡只有十幾戶人,接到通知後有十戶人家先行離開去往雲瑱大城躲避。
眼下從家裡出來的村人並不多,起初他們聽到這話大抵不信的,更捨不得剛播下的莊稼離開,此時,聽到村人帶回來的消息,每個人的臉色全都唰的變得慘白。
“你可看清了?會不會是朝廷的兵馬。”
“有多少人?!”
那人氣喘吁吁的搖了搖頭,“看不太清,但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騎兵,穿得也全是皮襖,肯定不是朝廷的軍隊。”
話語之中,他們察覺到了腳下的地面微微震抖起來。一張張臉龐,露出驚慌,不知誰喊了聲:“逃啊!”
二十幾人驚恐的各自逃散,奔回家中帶上孩子,或拿上家裡值錢的東西,就往村外小路衝去,村外,西戎騎兵發出野蠻的‘呼嗬’蔓延過田野、樹林,潮水般涌進村子,來不及奔走的人被他們追上,一刀劈死,點燃房舍。
黑煙升起時,呼嘯而過的騎兵羣落在原野上地毯似得鋪開,猶如席捲的洪流吞沒一個個村子,遇上巡邏的小股容州兵馬,衝上去展開騎射,打亂對方陣型,然後將其分割碾碎,殺死士兵,砍下他們的頭顱系在馬脖下,繼續推行。
警訊的烽火點燃。
聞訊而來的一撥撥士兵趕來增援,又一撥撥的在半途被來去如風的西戎騎兵擊潰,像兔子一樣在平原上被追殺。
浩浩蕩蕩的三千西戎騎兵,穿過西北簡陋的防線,直撲雲瑱郡地界,此時城外的百姓大多已趕往城池,雲瑱侯的兩個兒子已經開始做出守城的準備,小兒子吳子勳在城中大戶間奔走相告,又讓人帶了書信,快馬奔向岺州和南面的定安城。
坐落城中的房家,原本準備舉家搬離,不想與反賊一夥。可聽到胡人騎兵入境肆虐後,家中的老人先是驚愕,隨後沉默了片刻,將準備行囊的各房招到了前廳。
“老夫雖不喜反賊,但也容不得蠻夷欺負!”房文燁望着家中所有人聚集在廳裡,將青壯分出來,站到一旁,“組織家中護院僕人立刻到城外莊子,搬不走的糧食,一把火燒了,不能便宜蠻人。”
雖然有人害怕,但老人的話沒人忤逆,家中直系旁親,男女老少上百人,分出三十多名年輕力壯的後生輩,帶上護院、僕人,拉着驢車、馬車、板車,手裡拿上各種兵器,叫囂着出城。
快馬奔向定安,還需要的一天的時間。
而此時的岺州,城樓上的戰鼓聲響徹曠野。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數面戰鼓在城樓左右排開,士兵光着上身揮舞雙臂,鼓槌雨點般敲擊在牛皮大鼓上,隨着風去往更遠的方向。
城樓遠方的曠野,旌旗獵獵。
八個五千人的軍陣依次並列,數萬道身影圍繞前方的高臺延綿而去,那高臺上,長岺侯的聲音在上面響起了好一陣。
“……當今之世,奸臣當道,昏君持國,旱情剛過正當百廢待興,此時昏君暗害忠良,就在昨晚,他們還派出刺客,當街行兇,要置諸侯於死地。”
一層層臺階往上延伸,長岺侯段進披甲而立,他聲音漸漸由低沉變得激憤。
“……他這個皇帝算得什麼?!盡用骯髒手段,他這大燕國土,也是我等祖輩一刀一槍拼殺出來!一國帝王,卑鄙無恥,登基以來,可有爲百姓做過一件益事,可爲大燕將士添置過一件冬衣——”
他聲音停了一下,立在高臺之上,風在吹着,慷慨激昂的聲音傳去更遠。
“……今日我等八州忠義之士,爲家國興、安百姓樂業,聚盟在此,獻上三牲起誓,以民而興兵戈,起義師,而討朝堂之賊,昏庸無道之君!”
“殺!”
“殺!”
那聲音激昂迴盪在天地間,漫天遍野的旌旗攢動,士卒拍着刀盾呼吼,剎那間,殺聲猶如鋪天蓋地的海浪席捲過大地,聲浪直掀天際。
之後,段進在高臺之上宣讀了八州兵馬的司職,風捲過盔纓搖擺,他握着手中令箭,望着下方的精氣狼煙,刀槍林立。
然後,將令箭拋向天空。
“各州兵馬返回,擇日北伐!”
他聲音迴盪在衆人頭頂。
……
定安軍陣裡,蘇辰沉默的看着遠方高臺上嘶喊的聲音,隨後派出李傕前去接令箭,其餘陣列,也有將領過去。
在他身後,關羽望着周圍,撫須昂首,有些微微出神。
“這般情景,讓關某想起當年討伐董之時……”
旁邊的張飛沒有回答他,而是瞪着不遠肥碩的身影,後者被盯的不耐煩了,轉過臉來,擺了下手,“看董某做甚,當年你們討我,我又看不到那場面。”
前方,蘇辰調轉馬頭回來,發下命令。
“收攏營寨,準備拔營回定安!”
拔營的消息開始傳遞,蒼涼的牛角號吹響在天空,一營營兵馬從軍營中走出,集結、整頓,董卓帶着李傕騎馬奔走在陣前。
關羽撫須闔目,低聲提醒,還在看向董卓的張飛,低聲道:“三弟,莫看了,此間世道,與當初不同了,董卓也死過一回,你我也死過一回, 早已過眼雲煙。”
隨即將兄長的靈位放在衣襟,一抖繮繩,點過馬腹,跟上前方的蘇辰,張飛望着董卓哼了一聲,也促馬狂奔起來。
四月十八,誓師已畢,軍隊離開固丘,轉道西進,返回容州。
此時的途中,快馬正穿山越林而來,手中正是西戎入境的消息。
先得到消息的是雲瑱侯吳會之,看到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了,看到上面寫着西戎入境肆虐,以爲誰在作弄他,可從傳訊的令騎口中得知,一夥三千人的西戎人殺入雲瑱,眼下正朝南奔襲定安,他急忙讓將這份消息交給其他令騎以最快速度送往後面的西涼軍。
令騎飛奔從前面山道穿行,從旌旗林立的隊伍一側,奔向中間被拱衛的身影,蘇辰正與房雪君說着話,便收到了雲瑱令騎送來的消息,臉上的表情迅速收斂,處於在身旁的女子彷彿在這一刻,感覺到男人的情感都在瞬間消失。
“怎麼了?”她輕聲問了一聲。
蘇辰將紙條隨意的丟去馬背,“沒有,只是有一些小麻煩。”隨即派人招來董卓,詢問了一句:“糧秣可供長途奔襲?”
“打哪兒?”董卓也頗爲乾脆,“不夠就找前面的軍隊借嘛。”
“延塘關。”
蘇辰撫着戰馬的鬃毛,輕聲說了一句:“這麼重要的地方,可不能留給別人,不然往後讓我們背腹受敵。反正都出來,不如就打了吧。”
他回過頭,看向騎馬捉刀、提矛上前來的兩道身影。
“關、張兩位將軍,要不要試試帶這世道的兵馬打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