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泰山百魔食人宴’(22)
矮壯中年男人說着說着,竟抒情起來。
蘇午看着他滿嘴參差不齊的牙齒,唾沫橫飛的樣子,
一時間覺得極其滑稽。
不過,
對方言語裡透露出來的信息,也讓他頗爲惦記。
‘入墨’從唐朝傳來,
這種技藝看起來似乎是用以與厲詭對抗,
傳到東流島以後,
因爲東流島無法實現這種技藝真正繁複的手法與儀軌,
於是將之簡單化,
另開發出了自己的入墨圖。
他們的入墨圖,依舊有與‘厲詭’對抗的力量。
但想來也知,這種‘簡化版本’相比‘完全版’能發揮的力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
自己是來學習鍛鍊刀劍的技藝的,
給自己入墨,
難道是說,自己在鍛刀途中,還有可能遭遇厲詭?
匠師嘆惋良久,
場中少年人們也俱露出憧憬之色,
石頭屋子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沉浸在這種氛圍當中,唯有蘇午一人趴在木板上,赤着後背,神色平靜地看着地面,未發一言。
“入墨,
是化凡人爲神的手段!
如不是大匠師安綱大人鑄造刀劍的技藝聲名遠播,有大貴族贈送了他一副入墨圖,我們這些普通的刀匠,卻是絕無可能接觸到‘入墨’這種手段的!
阿布,等你真正被紋刻上‘入墨圖’以後,
你就會明白,什麼是鬼神才能駕馭的力量!
唯有入墨了的刀匠,纔有機會鍛造出可以切割厲詭的神兵!
就像平安京渡邊綱大人——在朱雀大街使用‘鬼切’,一劍斬掉‘羅生門之詭’的手臂那樣!”匠師言辭激昂,充滿了熱血沸騰的感覺。
衆少年神色狂熱,
對於趴在木板上的蘇午豔羨無比。
蘇午腦海裡念頭轉動,
進入‘鑄刀師的過去人生’至今,
他已經兩次聽到‘渡邊綱’這個名字了。
除了此人以外,
東流島沒有其他所謂‘名劍’,可以斬切厲詭嗎?
若有的話,也不至於此間刀匠會人人都以能鑄造出‘鬼切’這般兵刃爲最終目標。
匠師平息了一下語調,神色更嚴肅了幾分,他將木箱裡的一排八寶葫蘆挨個拿出來,往一個嬰兒拳頭大的漆盒裡一邊兌入斑斕的‘顏料’,一邊緩聲道:“想要獲得鬼神般的力量,就需要承受一些代價。
阿布,
入墨過程會極其痛苦,
——超出你想象的痛苦。
不論如何,伱都要記着,一定要咬牙承受這種痛苦,讓自己的神志時刻保持清醒,不能有片刻的昏迷!
否則,你要是痛昏過去的話,由此產生的代價將超出你的承受能力!”
“我記住了。”
蘇午點頭答應。
他的目光看向匠師調入漆盒裡的各色‘顏料’,
從這些顏料裡,他並未感覺到一絲一毫的詭韻。
但當它們被紋刻在人身血肉上,
卻開始流轉出細微的詭韻,
就像身邊這個匠師身上的紋身一樣。
匠師嚴肅地點頭,將一根木棒遞給了蘇午:“咬住這根木棒,一會兒實在太痛,就把所有痛苦都發泄在這根木棒上吧!”
他遞過去木棒,
就拿出‘紋身針’,從蘇午靠近後頸的位置將‘紋身針’刺了進去,
即便這具肉身並非蘇午所有,
蘇午還是打了個激靈——
被人從背後刺一下,像他這種感知敏銳至極的人,當場就本能地生出警覺,腦海裡瞬間想出了十多種反身制服、殺傷敵手的辦法。
好在他壓制住了腦海裡那些沸騰的念頭,
任由紋身針不斷刺入後背,勾勒花紋圖案。
其實這個步驟並不太痛,
真正疼痛的時候,應該在‘入墨’之時——即將顏料刺入紋絡圖案,爲之上色的時候。
“安綱大人所得的這副入墨圖,
名爲‘泰山百魔食人宴’。
完整的‘泰山百魔食人宴’,你現在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
所以,這次就先給你紋刻一部分——大概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圖,等你慢慢熟悉了它的力量,再漸漸把整副入墨圖補全!”
泰山百魔食人宴?
東流島有‘泰山’?
一聽就知道這副入墨圖,必定與大唐入墨圖有千絲萬縷的勾連。
蘇午側目看着爬滿匠師後背、左半個胸膛的紋身圖,心下猜測着對方將‘泰山百魔食人宴’補全到了何種程度?
紋滿後背、前胸都無法將這副入墨圖完全描繪出來的話,
完整的入墨圖,豈不是能覆蓋人身大部分面積?
想到此節,他微微皺眉。
如果能不將入墨圖紋在自己的皮膚上,他還稍微能接受些。
全身都是花裡胡哨的紋身,蘇午有些接受不了。
匠師的手很穩,
不知幫助多少人‘入墨’過,
然而即便如此,僅僅‘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圖,他只是先紋刻出花紋圖案,還未及上色,都消耗了一個上午的時間。
中午,
少年人們在鑄劍所裡吃飯。
大木給匠師和蘇午也端來了食物。
食物很簡陋。
一小碗米飯,一塊魚肉,一碟醬菜,一碗餿刷鍋水味道的湯,裡面有小塊海帶沉沉浮浮着。
蘇午趴在木板上,吃了米飯和魚,嚐了嚐醬菜,
湯放着沒動,被大木詢問過之後,自己端過去喝了。
飯罷,
去吃飯的少年人們陸陸續續回來了。
——他們也不是沒事做,都在這間屋子裡敲敲打打,制着‘刀胚’。
但因爲蘇午今日入墨的事情,
引致他們做事也不怎麼專心,都在偷偷觀察蘇午的反應。
吃過飯的匠師又忙碌了一個小時,終於完全把圖案花紋紋好,他端起漆盒,向蘇午沉聲說道:“阿布,我要開始入墨着色了!
這一步最疼!
你一定要堅持!”
“好!”
蘇午點點頭,
旁邊的大木把他放下的木棒又遞了過來。
他接下木棒,用嘴咬住。
感覺到那根紋身針再度刺入了自己皮膚內,隨着匠師虎口微震,一些冰涼的液體點入了先前被刺出的傷口內——
猶如岩漿澆潑肉身的疼痛瞬間覆蓋了過來!
蘇午額頭青筋驟然凸起,
忍不住咬住了那根木棒!
這‘入墨’着色竟然如此疼!
疼得蘇午的意識都微微震顫!
好在,只是第一下入墨着色疼痛過後,之後的痛感就持續減輕,那種被烈火煅燒的疼痛感逐漸褪去,漸有詭韻侵蝕血肉、浸潤骨髓的感覺在全身瀰漫開來。
對於這種程度的疼痛感,蘇午倒是可以忍受。
全程仔細感知着隨着自身‘入墨着色’,
自身究竟生出了什麼變化?
他感覺到陰冷的詭韻依附在自己的骨血之中,
自身作爲人的情緒漸漸沉寂,變得冰涼,
隨着自身情緒趨近於無,
充沛的力量感從周身各處涌動起來——
再擡眼看周圍的少年人,
身邊小心翼翼協助着匠師的阿木,
蘇午的意識裡驟然生出一種渴望——殺光這些人!
這個念頭被他瞬間掐滅。
他再轉臉去看匠師,看到匠師面上好似籠罩了一層猩紅色,那層猩紅色如血漿般緩緩流動着,漸漸形成一張猙獰人臉。
血色的人臉,在恍惚間,好似對他笑了一下。
——‘入墨’有點東西,
連他的意識都受到了輕微的影響。
儘管此中有自身肉殼與意識不能互爲憑依的緣故,但僅僅是一個小鑄劍所的入墨儀式,就能引起字跡意識的輕微反應,
那被‘匠師’稱爲最神異的三十六副入墨圖,
又會有怎樣的力量?
這些入墨圖,
只能紋刻在人身上?
紋刻在詭身上,會發生什麼?
入墨圖留在人身,
似乎會影響人的意識,讓人漸漸失去該有的種種情緒。
那匠師怎麼好似未受影響?
其感情看起來很充沛的樣子。
蘇午念頭運轉無礙,匠師埋頭爲他入墨着色,卻也忽略了他當下這好似一點也不痛的奇異狀態。
終於,
天色近黃昏,
屋子裡的少年人們都結伴三三兩兩回家去的時候,
匠師終於爲蘇午完成了二十分之一的‘泰山百魔食人宴’紋身。
蘇午看到他臉上那張由血漿聚集取來的詭笑面具,倏忽消散無蹤——旁邊守候的大木從頭到尾更是未發現匠師有絲毫的異常。
匠師放下紋身針,
此時神色有些冷硬。
其猶豫着拿起木箱裡最後一個葫蘆,擰開瓶塞,咕咚咕咚喝了一口不知名的液體,一股輕微的米酒香氣就從葫蘆裡發散出來。
他冷硬的神色變得生動起來,
趕緊把葫蘆遞給了盯着他的蘇午,
對蘇午說道:“快喝一口‘神酒’!”
蘇午也學着他,舉着酒葫蘆,一股酒液傾入口中,五臟六腑頓時都熱了起來,
那種浸潤骨血、覆蓋自身情緒的冰冷感也飛快褪去。
原來匠師並非不受紋身影響,
只是他有‘神酒’可以讓自己恢復正常人的情緒。
腦海裡轉着念頭,蘇午把酒葫蘆還給了匠師。
矮壯的匠師看着門外的天色,
又有些慌張起來:“都這個時間了啊,已經黃昏了都……今天入墨怎麼消耗了這麼長的時間?”
其轉回頭來,又催促着蘇午與大木:“阿布,我本來還要囑咐你一些東西,但現在時間不夠了,你們快回家去吧,明天你過來我再和你說!
這七天晚上不要離開臥室,
聽到門窗外的任何聲響,都不要好奇去看!”
蘇午還待問他原因,
旁邊早就急得團團轉的大木已經把衣裳披在他身上,拉着他往門外走:“阿布,快走快走!天黑了就來不及了——遭了!
我們還要去接小姐呢!”
看兩人都是如此惶急的模樣,
蘇午不禁思考起一個問題——天黑後的東流島,是不是會變得極其恐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