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9章 人心地獄

一根根縫線飄散至裂隙之外。

守在裂隙外的來福便叼住那一縷縷縫線,頃刻間將之縫回原位。

一切俱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

精蓮被縫在裂縫中間的頭顱徐徐轉動着,親眼目睹了終極伏藏內發生的一切,它將頭顱轉回原位,眼看到來福將裂隙最後遺留的孔隙縫好,它猛然間大睜雙目——下一瞬又似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雙目中的滔滔火光盡數熄滅了下去!

“罷了,罷了……”

它喃喃低語,回味着終極伏藏裡,金母貫穿魯母左眼的那一擊,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畏懼,以及……豔羨。

那樣臨時所做的手段,它卻無有可能做得出來。

眼下自身,看似有機會脫離禁錮,競得自由——實則根本沒有一絲可能,孰能知道,那個人在此後還有沒有留下其他手段來應對?

精蓮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看着蹲踞在山壁下的猊祖來福,遲疑着開口道:“你亦是我性中所出,今下雖然與我爲敵……但你我畢竟也在此間相守了許多歲月,不若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站起身形正欲離去的來福,聞聲扭頭看了精蓮一眼。

它猩紅的眼中,似有些絲遲疑。

正是這些許的遲疑,令精蓮心頭暗喜。

但下一刻,來福轉回頭去,直接展開身形,化作一萬千丈的長毛黑龍,遊入天地虛空之間,剎那隱去形影!

“哎……”

大雪山上,徒留精蓮低沉的嘆息聲。

……

華山。

紫雲觀藥王殿。

藥王殿內分上下兩層,中塑有‘藥王仙師’兩丈餘高的造像,第二層上設有迴廊,環繞整尊藥王仙師造像。

廟殿第二層少有香客,多是觀中道士登其上灑掃、清潔藥王塑像。

此時,藥王殿中人羣熙熙攘攘,香客絡繹不絕。

蹲在藥王仙師及其脅侍前的香爐內,供奉有數尺來高的高香,香頭燃燒,青煙嫋嫋攀上大殿主樑,煙氣往四下彌散開來。

二層迴廊上。

穿着一身整潔了不少的衣衫的吳道子與其師弟楊惠之立於欄杆前,吳道子新收的弟子‘王全’在其身後侍候。

“都是苦命人啊……

何日道觀佛廟之中,再無香火供奉,便說明天下萬姓盡能安居樂業,於塵世之中無有困頓煩惱了。”楊惠之雖然目不能視,但他心眼已明,一雙肉眼能否視物,於他而言實不是大問題。

他感受着此下藥王殿中越聚越多的百姓,感慨似的說道。

吳道玄目視底下人頭攢動,在那單薄的香火煙氣籠罩下,他與底下前來供奉香火的百姓之間雖只隔了不過一二丈的距離,卻讓他有一種雙方處於兩個世界的感覺。

“天下道觀佛廟之內,永遠少不了來上香的香客。

人世之中,最大困擾便是生老病死,但又豈止是生老病死?”吳道玄神色冷淡,搖頭說道,“你看底下這些人,哪個人心中不是轉動着萬般念頭,有萬般慾望。

他們來求神拜佛,求的是內心安定,求的是無有煩惱麼?

我看不是。

他們所求太多太多了。

每個人的所求與慾望真正展現出來,那便是一座座地獄——這被人們塑造出來,用以滿足他們心念的神靈泥胎,更似是盤踞在他們心頭地獄中央的魔頭!”

王全站在師父身後,聽着師父這番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覺得師父所言過於偏激,但深入去想,更覺得吳道子所說好似蘊有深深道理——王全搖了搖頭,不敢多想,他轉過頭看向楊惠之,目光惴惴,覺得師父作爲客人在別人道觀裡這般言語,未免不把主人放在眼裡。

說不得就會激怒對方,被趕出道觀。

而楊惠之聞聽師兄所言,卻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他未與吳道子多言甚麼,反而與王全說道:“小郎不必這樣看老夫,老夫卻也不是此處的主人。

你家師父這麼說話,惹惱了紫雲觀的道士,人家要把他趕走,老夫也沒奈何。”

說着話,楊惠之捋須笑了起來。

王全聞言更加尷尬,他心中念想在那位盲眼老者面前,好似根本無從遮掩一般,盡被對方讀透了。

吳道玄被自己這一番言辭,帶出了內心深藏的情緒。

他滿腔孤憤,不知該如何平息,只是聽到楊惠之一番言語,終究發作不得,哼了一聲,未再多言。

廟殿第二層迴廊上,短暫地恢復了平靜。

王全見狀,心裡才鬆了一口氣,又聽楊惠之緩聲言語道:“大約在今日黃昏,聖人便會登上華山頂了。”

聖人?!

一聽這個稱呼,王全心頭一個激靈,驟然想到了甚麼,猛地擡目看向身前的師父。

今時‘聖人’之稱,已不獨指長安皇宮裡的那位了。

玄門都領袖,亦被天下法脈弟子尊稱‘聖人’。

因其聖德廣播天下,致‘天下無詭’之大盛世降臨,天下萬姓在諸法脈弟子薰陶下,亦漸以‘聖人’尊稱玄門都領袖!

在今下這個場合,雕聖所指之‘聖人’,自不可能是皇宮裡的那位,必定就是玄門都領袖。

而玄門聖人,早在日前就回了信來,答應主持王全師父-吳道玄與雕聖之間比試!

師父與雕聖之間的比試亦將近了!

比起這場比試,王全其實更期待能親眼見到聖人。

傳聞稱聖人‘龍鳳之姿,天日之表’——那樣風姿、那樣儀表究竟該是甚麼樣子?

王全腦海中想入非非。

吳道子聞聽師弟言語,亦愣了片刻。

他轉頭看向楊惠之,面上孤憤之色一時消斂去,向楊惠之沉聲問道:“不良帥修行之高,天下之間,恐無人能及。

我聽江湖人說過,有些強橫存在自長安至洛陽,亦是一個時辰即至而已。

以他的修行,想往哪裡去,不是須臾而至?

爲何要到黃昏時才能登上華山頂?”

楊惠之聞言,無奈答道:“他如今偏要乘船騎馬從別處一路趕來華山,我卻不知他緣何要如此做。

師兄,聖人黃昏登上華山,他大約得在明日之後,才能正式談及你我比試之事了。

這幾日師兄好好歇息。

不知師兄是否準備好了?屆時會拿出怎樣畫作?”

“早已準備好,屆時可以揮毫而就。”吳道玄如是回答道。他胸中孤憤之氣醞釀太多歲月,以筆墨抒發出來,加之自身數年的積澱,自覺能畫就今生成就最高的一副畫作。

如此與楊惠之言語一番過後,一行人離開了藥王殿,又往別處觀賞風景去。

……

“師父。”

木門被推開來,一陣山風捲入昏暗的屋舍內,引得桌上蹲着的那盞油燈晃動了一陣燈火。

王全端着一個木盆邁入屋內,木盆裡熱水晃盪,蒸汽嫋嫋浮動。

他看了眼坐在小牀上、面色隨燈火搖曳而明暗不定的吳道玄,返身把門關好了,將水端到吳道玄的腳邊。

吳道玄已經脫了鞋襪,腳踩在一隻馬凳上,看着弟子把水端來,伸手要幫自己洗腳,他俯身攔住了對方的動作,以手撥了兩下水液,試過水溫以後,把腳探入水中。

吳道玄面上沒有甚麼表情,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載滿了歲月的風霜。

他低頭搓洗着雙腳,與弟子相對沉默了良久,忽然開聲道:“你畫的那些畫,老夫也看過了。”

王全聞聲,眼中忽有亮光閃動。

只是他看着吳道玄的面色,眼底的亮光又黯滅了下去。

木盆裡水液被攪動的聲響,攪擾着此下沉凝的氛圍,吳道玄直起身,拿起旁邊牀沿上搭着的一條布巾,把雙腳上的水珠擦拭乾淨。他丟下毛巾,擡目看了王全一眼,又道:“你委實是個沒有稟賦的人。”

這句話叫王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吳道玄看着弟子的臉,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卻不知是在嘲弄弟子那可有可無的稟賦?

還是在蔑視無影無形、高不可測的天命?

“沒有關係,老夫收你做弟子的時候,便想過了你會是這般沒有天賦的人——楊惠之是在畫道之上無有大成就,方纔轉投雕塑一道的。

此事天下人皆知。

但天下人不知道,他所謂在畫道之上無有大成就,指的是比不過當時的老夫——老夫也不是阿貓阿狗,天下間九成九的畫師比不過老夫,他只比老夫差了一線——你明白了罷?

楊惠之在畫道之上可不是沒有稟賦!

相反,他在此道上的天賦極高,所以後來轉投雕塑一道,才能大放異彩,至於今時,被尊爲‘雕聖’。”

“哎……”

王全低沉地嘆了口氣。

他明白了師父的意思——雖然時人常稱一條路走不通,還可以換一條路走,但於此‘天人之道’的修行中,一條路走不通,與這條路相鄰的許多路徑,大抵都是走不通了。

自身於雕塑一道無有稟賦,在畫道之上,同樣如此。

可師父所說‘已對自身沒有稟賦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又是甚麼意思?

吳道玄瞥了小心翼翼的弟子一眼,嗤地笑了一聲,又道:“你與楊惠之不一樣,與老夫也不一樣。

正因爲你一點天賦也無,老夫纔要收你做弟子。

老夫偏要教一個不能感應‘天人真意’的人,踏足‘天人之道’!

世間名利、宿命暗流叫每一個人都身不由己,只能隨波逐流,老夫顛沛一生,亦是這‘天命’矯作!

時運來時,便能名動天下,受萬人敬仰;

時運去時,便只能困頓潦倒,半邊不能勉強——這一回,老夫偏要勉強!”

師父的言辭裡,包含了太多他個人對命運無常、人世變幻的孤憤不平,王全卻難以代入到師父的言辭裡,於是便更難明白師父話中之意,那所謂‘偏要勉強’,指的便是要強行推動自身踏足‘天人之道’嗎?

“爲師與楊惠之比試之時,你須在旁侍候。”吳道玄平息了情緒,與王全如是說道。

王全擡起頭,正看到吳道玄眼中某些堅硬如鐵的事物。

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吳道玄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比試過後,你便能踏足‘天人之道’了,爲師以這條爛命作保!”

“師父,你……”王全總是聽到吳道玄動不動言及生死,心中隱憂更甚,“若不得踏足此道,那也是弟子的命數,弟子亦能接受。

靠着當下的手藝,弟子不說大富大貴,顧住溫飽卻沒有半點問題。

爭不到的東西,咱們何必去爭?

師父,實在不行咱們下山去罷,我給廟裡塑像、給富貴人家做些雕工養咱們爺倆是不成問題的……”

“好,好……”吳道玄欣慰地點了點頭。

就在王全以爲師父是同意了自身的提議之時,師父臉色忽然一變:“你有這份孝心就好。

但老夫而今必須得試一試。

入丨他娘丨的命數!”

……

聖人登臨華山的日期,比楊惠之預期更晚了一夜。

本該在黃昏之時登上華山的蘇午,一直到第二日晨間,才帶着陶祖、洪仁坤、李黑虎肉身出現在華山上。

此時,華山山道上已經不見遊人影蹤。

華山羣峰皆在一夜之間,被鎮詭司不良人佔據,一張縝密的網絡將羣山牢牢包裹,聚集於山上山下的遊人、百姓,更在玄門一道旨意下,被當地鎮詭司、官府聯手疏散。

今下的華山山道上,便只有蘇午一行人而已。

“如今總算是玩夠了罷?”蘇午轉頭看向陶祖、洪仁坤二者,眼神有些無奈。

他帶着陶祖、洪仁坤一路而來,之所以會在路上耽誤十餘日的時間,正是因爲陶祖、洪仁坤一路上要尋幽訪勝、遊山玩水。

依他們二人的話來說,他們行將就木,這次死去以後,不知甚麼時候才能活過來,甚至不知是否還有活過來的機會,自然要趁着還活着的時候,在天下間玩個痛快纔夠。

兩人所言確有道理,蘇午拒絕不得。

畢竟這次陶祖、洪仁坤死劫降下,哪怕是蘇午能逆轉局勢的最樂觀情況之下,也不過是留下陶祖、洪仁坤二者的真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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