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僧原來並沒有拜師之意,但當下聽得金剛智之言,再看向金剛智大師時,他們內心忽然傳出一個個聲音——那諸多聲音皆在勸告他們,拜金剛智大師爲師!
如不拜師,此後必定抱憾終身!
大智、大慧再看周圍唐人的目光,忽然一個激靈,跟着就向金剛智跪拜行禮:“弟子拜見師父!”
金剛智大師一日收兩位長安遠近聞名的禪師作弟子,此事傳揚出去以後,必然會名聲愈盛,似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收下兩個年逾半百的老僧,並非金剛智的目的。
借二僧原本積攢聲名作臺階,助力自身扶搖而上,纔是他的意圖!
“好,好,好!”
兩個年逾半百、遠近聞名的禪師當場向金剛智跪倒了下去,金剛智面上流露出一抹溫厚笑容,伸手撫過二僧頭頂。
涓滴淨水自他指尖流瀉而下,灑在二僧腦頂上。
二僧腦頂戒疤在這股淨水清潔過後,也俱消失無蹤!
“自今時起,你們遍是我密宗弟子了。
你二人仍可保留從前法名,不須更改。”金剛智大師收回手掌,如是與大智、大慧二僧說道。
“多謝師父!”大智、大慧異口同聲道。
“今下可往寺院內去,稍事休息。”金剛智大師將兩個弟子從地上攙扶起來,對二人吩咐了幾句,“我擬於三日後設‘大曼荼羅胎藏道場’,廣施甘露,灌頂羣生,便在三日後的道場之上,我爲你二人施降‘密續真乘灌頂’。”
“大曼荼羅胎藏道場?!”
聽得師父所言,二僧神色都有些激動。
‘善無畏’大師自梵地而來,編譯密宗根本大經《大日經》以後,於巨唐立下密宗道統,乃以‘胎藏界’、‘金剛界’作‘真言二部’,其中顯化‘無盡莊嚴藏’、‘淨菩提心’、‘本有佛性’之諸相,則爲‘胎藏曼荼羅’;
而以如來佛智生髮之諸般實相,即‘金剛界根本成身會’、‘三十七尊’者,則爲‘金剛曼荼羅’;
胎藏曼荼羅乃作‘諸法之因’,金剛曼荼羅則成‘諸性之果’。
大智、大慧二僧如能在‘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之上受得灌頂,便自修行密乘法門之伊始,變得‘法性根因’栽種於自性之中,此後修成正果,證見金剛界諸佛,便也沒有那般遙遠了!
二僧再度向金剛智大師連連叩拜,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先前他們忽然改變心念,當場拜金剛智大師作師父,其實內中亦有金剛智以自身如來藏的性意迷惑了他們的原因,但二僧此時得到金剛智大師如此承諾,再向金剛智行禮叩拜,便確實是真心實意地奉金剛智爲師了!
佛法修行,皆爲證空,皆爲悟空。
空性空性,如能證就,便可一步登天,成爲如‘精蓮化生大士’一般人物,乃或是菩薩、佛陀!
可想證得這法性、空性,又談何容易?
不知‘空’爲何物,如何能‘空’?
若知‘空’爲何物,內心有了‘空’的概念,又何得‘空空’?!
而如今,他們若在‘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上得到‘法性根因’,便相當於自性力栽種下了成佛的根種,此後只需小心哺育,令這根種生根發芽就好——所以說密乘法門是‘方便法門’,就‘方便’這一點而言,大乘小乘俱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周圍唐人們見連大智、大慧這樣有名的禪師,都在一念之間,拜金剛智作師父,對‘金剛智’的佛法精深程度,更有了深刻了解。
他們眼見這一幕發生,自此時已經認定,‘金剛智大師’的佛法成就,已是遠遠超過了‘大智’、‘大慧’這一層次的僧侶,當下長安內外如大智、大慧一般層次的僧侶,再不配拿來與金剛智大師對比。
如今在他們認知裡,能與金剛智相提並論的,也唯有興善寺裡的那位‘善無畏’大師,及至早已圓寂的‘玄奘’、‘窺基’二僧了。
長安諸僧中,於梵地取得‘大乘天’、‘大圓鏡智’之名的三藏法師-玄奘和尚,能在唐人們心中排得第一位的僧侶。
在這位大乘天和尚之下,過去的窺覬大師、普光大師,今時的‘善無畏’名聲極盛,儼然緊隨其後。
如今,金剛智大師踏足長安一日間,已經隱隱有與‘善無畏’分庭抗禮的架勢!
金剛智大師目光掃過周圍,見得周圍人面孔上流露的敬畏之色,他神情平和,開口道:“諸位,三日之後,貧僧設‘大曼荼羅胎藏道場’,爲羣生消災除厄,增長福壽,啓發佛緣。
屆時諸位亦可前來道場之中,受得‘大曼荼羅胎藏灌頂’!”
先前大智大慧二僧聞聽自身將在‘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之上,受得‘密續灌頂’之時,皆情難自抑,激動不已——他們的表情皆被圍觀唐人們盡收眼底,亦知這位金剛智大師設下的道場,必然規格極高,若能參與其中,一定好處頗多。
諸唐人一時間俱動了心。
眼下又得金剛智大師親口邀請他們,日後前來參與道場法會,一個個也都高興起來,對金剛智交口稱讚。
“大師慈悲爲懷,真不愧爲梵地神僧!”
“到時候我一定會來,大師記得爲我灌頂啊!”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您這樣身具大功德的聖僧,以後一定能成佛的!”
……
金剛智雙手合十,微微頷首,算是對衆人稱讚作了迴應,他先前連連爲當地唐人施降瓶灌,心神消耗頗巨,再看當下天時,自覺已經做足了面子功夫,也就不想再浪費性意了,便在這時開口道:“貧僧落腳之處,如今還未完全確定,只是暫居於大慈恩寺中。
不過想來三日之後,諸事便俱明朗了。
屆時,諸位聽得貧僧設下‘大曼荼羅胎藏道場’的消息,俱可前來觀禮,接受灌頂。
當下天色漸近黃昏,諸坊行將關閉,各位暫且回家去罷。”
那‘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之上,若施降種種灌頂於普通百姓,對於金剛智的消耗必定更大。
但他對此早有成算。 屆時可令主持道場的寺廟拒絕尋常唐人入內,事後他在露面,擇選幾人灌頂了,將責任推至寺廟之上即可,依舊無損自身在長安百姓心中越發拔高的地位。
當下聚集於慈恩寺山門前的人們,得到金剛智大師如此保證,即便在場還有許多人未曾受得灌頂,卻亦心滿意足,開始期待起三日後的‘灌頂大會’了,他們紛紛與金剛智大師行禮道別。
人羣漸有分散而去的架勢。
金剛智一一回應那些與他道別的唐人,令他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更加變得和藹可親起來,無愧爲梵地神僧。
此時,紅彤彤的陽光灑在慈恩寺山門前,將青磚砌就的山門亦映照得亮堂堂的,山門前佇立的金剛智大師,猶如一尊金銅鑄就的佛陀。
這位金剛智大師,靜靜地看着人羣們四散開去,他原本垂下的眼簾,在某一刻倏忽擡起,跟着就邁開步子,再一次走入人羣中,往某個方位走去。
原本正要從此間散去的人們,看到金剛智大師突然有了動作,頓時都好奇起來,於是紛紛住步,都伸長了脖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着金剛智大師的動作。金剛智所過之處,百姓們紛紛避退。
一條人羣自主分開的道路就此將這位梵地神僧,與彼處的蘇午一衆人連接了起來。
人們看到牽着馬匹的蘇午幾人,再去看金剛智大師的目光,便也清楚金剛智大師的目標正是蘇午幾人。
他們越發好奇起來。
原本散開的人羣,頓時又有聚集起來的架勢。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隨着人羣越發聚集,也開始顯得嘈雜而喧鬧。
那金剛智走到與蘇午還隔着十餘步遠的位置,便停住了腳步,他雙手垂在身側,擡眼望向彼處十餘步外的蘇午,身形緊繃,一時竟如臨大敵!
意若長河自他眉心奔涌而出,淹沒了四下的人羣,欲將四下人羣拋離於此事之外,不叫他們看見當下的真實情境。
而蘇午立在原地,靜靜看着金剛智這番遮瞞動作,卻是動也未動!
他方纔稍稍顯露出些絲性意來,卻不用他去尋金剛智,金剛智自己就過來找他了!
金剛智以自身的意隔絕了周圍唐人的感知,防止他們看見自己與對面那‘神鬼莫測之人’的交談——防止自身方纔建立起來的梵地神僧形象,被對面那人一下戳破。
而對面那人靜靜看着他的動作,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這倒是叫他鬆了一口氣。
對方沒有說明,倒是至少說明了其現下對自身還沒有敵意。
金剛智擡起身側的雙手於胸前合十,向蘇午躬身行禮:“閣下深具佛緣,已有證悟空性之兆,小僧自愧弗如。
不知‘尊者’前來慈恩寺,所爲何事?”
德智皆勝,可爲人師範者,則稱‘尊者’。
修行路上的‘賢達’,亦稱‘尊者’。
今下金剛智直接以‘尊者’來稱蘇午,已然是表明了他自覺不如蘇午,願奉蘇午爲尊的意思!
蘇午身後,方纔還饒有興致地觀看着金剛智神僧施降‘瓶灌之法’,甚至自身也想加入其中的張方,見得金剛智神僧轉眼間對於自己前頭的郎君如此畢恭畢敬的模樣,他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天下欲要面見聖人的能人異士,無不需要首先在民間‘養望’,在天下間搏得好大聲名以後,纔有可能得蒙聖人召見。
而今,郎君卻不需要養望了。
他只往慈恩寺山門前一站,連金剛智大師這般梵地神僧,都自願作臺階,爲他增長聲望!
“在下前來慈恩寺,正是爲了與梵地而來的聖僧見上一面。”蘇午笑着回道。
這位‘金剛三藏’亦是一位心思剔透的妙人,倒不會上來就對蘇午喊打喊殺,其態度如此恭敬,蘇午也沒有理由去找別人的碴,便也好言向金剛智作迴應。
然而,金剛智面見蘇午,如一塊石頭陡見高山大嶽,一條小蛇撞上轟隆隆而來的火車頭,蘇午的一言一行在他眼裡都別具不同意義,他聞聽蘇午是爲了他而來,神色愈發惶恐,心境翻騰之下,覆蓋四下人羣的意之長河,險些都無法維繫下去!
金剛智喉結滾動,顫聲說道:“小僧惶恐,不知自己曾經是否觸怒過尊者?”
“倒不曾有。”蘇午的回答,讓金剛智的心境稍稍平復。
這時,高大青年側開身子,帶出了身後那幾個面貌特徵明顯的‘拔汗那國人’——金剛智一見阿部力等人,頓時瞳孔緊縮,身軀亦顫抖了起來。
隨吐蕃軍隊覆滅拔汗那王庭,以其老王頭頂骨作法器這樣事,在金剛智從前經歷中,也不過是尋常事罷了。
然而,他修行至如來藏境界,過往經歷,一經回憶,皆能歷歷在目。
如今陡見得這幾個拔汗那國人,曾經經歷便在瞬間浮上心頭!
自己並不曾得罪過這位尊者……
可是自己隨吐蕃軍覆滅的拔汗那國王庭,莫非是受這位尊者庇護的?
金剛智心亂如麻!
“這幾位拔汗那國人,原屬拔汗那國老王親隨,於其舊主至忠,在下於半路上遇到這些遠涉巨唐而來的拔汗那國人,得知他們是爲尋索他們老王的頭頂骨而來。
又聞聽那位老王的頭頂骨,正在閣下手裡,所以來向閣下詢問那頭頂骨的下落。”蘇午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