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堂,正房西次間。
一下子進來十來口人,屋子裡立時滿滿登登。
伯夫人的目光從幾個侄子臉上望過去。
珠亮十六,成丁了。
他上頭有聰慧的姐姐跟表哥,下頭有兩個伶俐的雙胞胎弟弟,將他襯的人才尋常。
實際上是個性格踏實的孩子,文武功課也很精心。
早先的時候,他相貌在兄弟裡尋常,這兩年拔高了身量,倒是清俊了不少,跟舒舒越長越像。
現在他跟福鬆兩侗站在一處,像是雙生兄弟。
他有四品佐領職位在,可以直接去補正四品的旗缺。
或是再熬幾年資歷,過幾年再補高品級。
反正前程是穩了的。
小三看着也像大人似的,身上有爵位,親事也定了。
小六有皇子伴讀身份,前程也是穩了的。
只有小四、小五要吃力些。
都是伯夫人看着長大的孩子,心裡也不免掛心。
不過等到看到旁邊的舒舒跟九阿哥,她心裡就穩了。
家裡教養好,孩子不缺上進心。
他們這樣的人家,也不差人提挈,除非是庸才,否則錯不了。
小七還在襁褓中,暫時不提。
隻眼下這些孩子,最小的小六都九歲了,立下了。
以後開枝散葉,這人口就茂盛起來。
伯夫人拉着覺羅氏的手,對齊錫道:“看着他們兄弟立在這裡,總算是對得起祖宗了……”
他們這一支也不容易。
老祖宗無子,過繼了侄兒過來,結果到了孫輩只有新達禮與齊錫兄弟倆。
如今新達禮那邊斷嗣,又成了一房傳承的局面。
幸好小輩兄弟終於多了起來。
齊錫看了覺羅氏一眼,笑道:“都是夫人的功勞。”
覺羅氏白了他一眼。
舒舒怕長輩們有什麼話要說,大家在這裡礙眼。
等到弟弟們給伯夫人拜了年,她就招呼大家道:“暖房裡的菜這幾天不少好的,可以摘了,我帶你們見識見識去……”
之前大家都上學,除了珠亮之外,其他人來皇子府還是他們沒有搬進來之前,那時候還沒有暖房呢。
大家就跟着出去。
齊錫想了想,看着女兒大腹便便的模樣不放心,也跟了出來。
屋子裡只剩下妯娌倆人說話。
覺羅氏就拉着伯夫人的手,道:“有一件事正要跟您商量,三哥年前過來,看上小四了……”
這“三哥”說的是伯夫人的庶兄諾羅布。
兩家是表親與姻親,往來很是親密。
有了福鬆的前車之鑑在,覺羅氏還是覺得宗女好。
知根知底,血脈也已經遠了。
要是勳貴之女,心高的多,到時候也麻煩。
可是又有桂珍格格那一樁在,擔心伯夫人不喜聯姻事,就先來問問這邊意見。
伯夫人道:“側室瓜爾佳氏生的那個?”
諾羅布有妻妾數人。
大家曉得這位側夫人,並不是他寵妾滅妻,而是因爲他的嫡子都沒站下,現在年長的兩個兒子,都是這位側夫人所出。
覺羅氏點點頭,道:“就是她的幼女,跟小四同歲,十四了……”
否則真要是庶出格格,那她還真要琢磨琢磨。
伯夫人就道:“那身份倒是合適,還要看孩子自己樂意不樂意,該相看相看,看不中也不必勉強。”
覺羅氏道:“是啊,往後都要自己過日子,還得他們自己可心才行。”
伯夫人道:“小二成丁了,那將軍府那邊呢?”
兩家已經定親好幾年,現在孩子大了,就可以提嫁娶之期。
可是這幾年,宗女又晚嫁的多。
覺羅氏頓了頓,道:“老爺的意思,是要小二滿了三年再訂日子,反正清如年歲還小,親家也要留一留的·”
這三年說的是新達禮的孝期。
齊錫已經跟長子說過了,即便名義上沒有將他過給伯父,可是他是這一支的爵位繼承人,往後伯父的香火也要由他供奉。
珠亮也沒有異議。
對於新達禮這個伯父,下頭小的情分尋常,可是珠亮跟舒舒一樣,小時候也老在伯府待着,早年開蒙的時候,都是伯爺給開的蒙。
伯侄兩個,情分也頗深。
伯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也好,就是辛苦你了,長媳還得遲些進門。”
覺羅氏搖頭道:“沒什麼,這樣也好,也算了了我們老爺一樁心事。”
逝者已矣。
生前有多少不好,都不用計較了,剩下的就是思念了。
就跟覺羅氏方纔說的,實在是他們這一支人丁太單薄。
齊錫兄弟又是早年喪父,相依爲命,情分比尋常兄弟要深厚。
暖房裡。
舒舒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了。
不管是齊錫,還是九阿哥,都不讓她進去摘菜。
怕腳下溼滑,她再閃了腰。
舒舒也不逞強,老實坐了。
九阿哥乖覺,還叫人擡了椅子給齊錫,而後留下父女兩人說話,他帶了一干小舅子摘菜去了。
舒舒對齊錫道:“九爺叫人在小湯山買了地,那邊有溫泉,開春就蓋暖房,不用燒煤,比這個暖房要大,到時候種西瓜,過年就能吃西瓜了!”
齊錫愛吃西瓜。
舒舒當時叫人在大興莊子上種西瓜,也有這個的緣故。
齊錫笑得合不攏嘴,道:“那阿瑪就等着冬天的西瓜”
閨女這樣孝順貼心,多疼疼不是應該的?
齊錫看着地裡大大小小的兒子們,又開始嫌棄了,跟舒舒小聲抱怨道:“小三不大機靈,之前在貝子府捱了幾句說,就不愛去了,都十好幾了,還七情上面·”
不用猜,舒舒也曉得蘇努貝子會跟小三說什麼。
她皺眉道:“這可不算小事,要是蘇努不死心,老在小三跟前說這些,那往後要不然是夫妻不諧,要不就是兄弟鬩牆,阿瑪您是不是該跟那邊好好說說?”
齊錫點頭道:“阿瑪曉得,前些日子已經請蘇努貝子喝了酒,說了此事。”
蘇努貝子是個極有上進心之人。
也跟他的出身有關係。
他是廣略貝勒的後裔,祖父曾是鑲白旗的旗主。
後來丟了旗主之位,這一支也只是成了鑲紅旗的小領主。
這一支中,只有他爵位最高,早年不過是國公,現在這個貝子還是後晉升的,跟其他支無法相比。
隨着今上推崇嫡長,蘇努貝子這一支地位也尷尬起來。
他們是太祖皇帝嫡長一脈,可是卻是罷黜過的罪人後裔。
跟禮烈親王一脈相比,在八旗裡的地位天差地別。
齊錫小聲道:“小三才十四,實在不行,過兩年只能悄悄解了親事。”
宗室貴女做兒媳婦是好,可要是兩家不是一路人,那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舒舒懊惱道:“都是女兒瞎折騰,要不然的話,小三本不用這麼早訂婚的”
定親後再退,兩家就要結仇了,對孩子們也不好。
像之前那種口頭的,反而不用那麼麻煩,只說是戲語笑談就罷了。
齊錫道:“再看看,未必走到那一步,我跟貝子爺說了,他的身份,更不適合摻和爵位相關的事宜,否則叫皇上怎麼看?會不會誤會他心有大志?”
畢竟按照儒家的嫡長論,蘇努家那一支是太祖嫡長一脈。
也就是蘇努輩分小,是皇上族侄的身份,外加上確實能力出衆,早年跟着安和親王出征時也立過功勳,在康熙二十九年的烏蘭布統之戰上表現不俗。
如果他是皇上平輩的族兄弟,不會這樣擡舉。
家人團聚的時間很短暫。
大年初一,不停的有人過來拜年。
就是都統府那邊,也要回去待客。
齊錫夫婦前後待了兩刻鐘,就帶了兒子們回去了。
舒舒這裡,接着迎來一撥小阿哥、小格格。
這是她得見的。
紅包早就預備好了。
“九叔新年好,九嬸新年好。”
在一聲聲稚嫩可愛的拜年聲中,紅包一個個地派出去了。
九阿哥掐着時間,又去了一趟馬齊府。
府外的馬車,排了半條街。
九阿哥回來的時候,還跟舒舒唸叨着:“怎麼內務府那些傢伙就不知禮,只叫人撂了帖子,就算拜年了?”
舒舒道:“要是都來,爺見得過來麼?”
九阿哥點頭道:“說的也是。”
這邊是皇子府,要是誰都敢湊上來,那也要亂糟糟了。
少一時,高衍中父子來了。
對着九阿哥,高衍中拉着兒子跪了。
九阿哥見狀不對,忙拉了一把,道:“就是拜個年,行這麼大的禮做什麼?”
高衍中還是堅持跪了,磕了個頭才起身,道:“要不是九爺提點,高斌就要成了大笑話……”
九阿哥看着高衍中,帶了幾分不滿,道:“你們當父母的,也太不小心些,關係他的婚姻大事,怎麼還稀里煳塗的?是不是太偏心上頭大的、下頭小的,中不熘的就煳弄着養了?”
高衍中帶了羞愧道:“九爺說的是,是我們夫妻疏忽了,看着小二省心,就過問的少了……”
外加上高家起來了,他們以爲親戚交好是燒熱竈,也不想做個勢利的,撇下舊親戚去攀附高門,沒想到差點掉坑裡。
見他並不嘴硬,九阿哥臉色好些。
他也是中不熘的,很明白被父母忽略的感受。
“那高斌的親事,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九阿哥問道:“不用擔心聘禮,爺都給預備下了……”
高衍中道:“奴才問過他了,他想要這兩年好好學差事,緩緩再說親。”
九阿哥聽了,以爲高家是想要等到高斌補差事,有了品級後再說,就道:“那樣也好,挑揀的餘地還大些……”
說到這裡,他看着高斌道:“等到開春你去給四哥打下手,在玉米跟土豆那一攤好好用心,這試種糧種是經了御前的,容易出功勞,到時候不管是補內務府的差事,還是補個戶部的差事,資歷也夠了……”
高斌聞言一愣,道:“那九爺身邊?”
九阿哥道:“爺再補其他人就是,再說曹順也要回來了。”
高斌猶豫了一下,道:“那奴才跟爺舉薦一人?”
九阿哥察覺他不對勁了,道:“你臉紅什麼?”
高斌忙移開眼,忙道:“許是吹了風的緣故?”
九阿哥挑挑眉,道:“那你說說舉薦的人是哪個,怎麼就讓你心虛臉紅了?”
高斌道:“是奴才姑父的侄子,今年十三了……”
九阿哥聽了擺手道:“這麼點兒歲數做什麼?該讀書的年歲,好好讀書就是……”
高斌忙道:“家裡供着讀書的,就是跟奴才一樣,在讀書上不大開竅,已經上了七年學。”
九阿哥腦子轉的快,看着高斌,道:“你幾個姑姑?”
高斌的臉越發紅了,道:“奴才就一個姑姑。”
九阿哥打趣道:“怎麼回事,生了賊心了?”
高斌見他沒有惱,也大了膽子道:“奴才是舉賢不避親。”
九阿哥輕哼了一聲,道:“行了,爺記下了。”
他可還記得自己怎麼留心到高衍中的。
是福晉身邊宮女家的親戚。
高衍中是核桃二嬸的兄弟。
那高斌姑姑的侄子,不就是核桃的弟弟?
高家的親事不妥當,才幾天?
要是說這小子才生的心思,九阿哥纔不信。
估摸着是之前有顧及,或者是高家父母那邊沒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