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着頭疼。
這是宮中!
太監、宮女、包衣,多少雙眼睛看着!
他揉了揉眉頭道:“二阿哥爲了什麼叫人打死大阿哥的狗?”
二阿哥打小就聰慧,雖比大阿哥小三歲,可是已經是能講通道理的年歲。
平日裡兄弟相處也融洽,二阿哥雖是弟弟,卻是曉得禮敬哥哥,也不與大阿哥相爭。
首領太監下巴垂得低低的,道:“臘八那天,大阿哥叫人從上書房拿了臘八粥,餵了將軍,二阿哥過去,說是將軍頑劣,撞灑了大阿哥的粥碗,叫人勒死……”
太子的臉色鐵青,拍着桌子道:“混賬東西!”
這說的自然不是二阿哥,而是魯莽行事的大阿哥。
他“騰”的起身,大步流星出了毓慶宮,往擷芳殿去了。
毓慶宮狹窄,前後就這麼大地方。
須臾功夫,就有人報到太子妃處。
嬤嬤帶了關切,道:“娘娘真不管那邊麼?”
太子妃苦笑道:“怎麼管?何苦費力不討好?那樣的額娘,二阿哥倒是聰明的,可惜了……”
受了大阿哥牽連,二阿哥也在御前掛號。
三阿哥已經回到毓慶宮,現在是太子妃教養。
以後這些皇孫的前程,三阿哥肯定是排在二阿哥前頭。
只是三阿哥已經四歲,是個資質尋常的孩子,比十五阿哥差了許多,更不要說跟二阿哥相比。
二阿哥雖沒有得了恩准去上書房,可是也跟着東宮僚屬啓蒙,聽說已經學完了三百千……
這會兒功夫,太子已經到了擷芳殿,來到李格格處。
李格格得了消息,曉得太子上午回宮,早妝扮起來等着了。
見到太子過來,她就熱絡地迎上前去。
“爺,您回來了……”
她的聲音帶了蜜,說着就往太子身上靠。
太子帶了煩躁,伸手攔住,道:“好好說話!”
妖妖嬈嬈的,不知端莊。
再過幾年,阿克墩都要成人了,她也是要當婆婆的人,整日裡還想着這些爭寵獻媚之事。
李格格察覺他臉色難看,帶了委屈道:“爺真是的,奴才又沒招您,誰招您,您發作誰去?”
她曉得太子之前回毓慶宮了,以爲是跟太子妃之間有了不快。
太子的臉色很是難看,看着她道:“二阿哥有錯,自有太子妃管教,輪得到你發作?”
李格格目瞪口呆,道:“那是奴才的兒子,奴才還不能管教了?”
“放肆!”
太子拍了桌子,道:“那是孤跟太子妃的兒子!”
李格格臉色蒼白,看着太子,紅着眼睛道:“爺是什麼意思?娘娘是什麼意思?這是養了三阿哥還不夠,還要搶二阿哥?”
太子眼睛眯了眯,很是心動。
阿克墩已經廢了。
就算御前沒有掛號,九歲了還這樣愚蠢也讓人無法繼續容忍。
早先沒有去上書房還看不出什麼,平日裡規矩也不錯;可是去上書房這一年來,出了幾次紕漏。
即便太子心裡護犢子,也不能說阿克墩行事妥當。
三歲看老,阿克墩已經九歲,被他生母影響,徹底歪了。
太子瞪了李格格一眼,道:“好好的孩子,都讓你教壞了!今天開始,二阿哥挪毓慶宮,孤親自教養!”
李格格本想攔着,聽到這句猶豫了,不過還是說道:“爺,不好厚此薄彼吧?阿克墩該傷心了,這幾日還唸叨着想您了……”
太子不耐煩道:“不要廢話,孤哪有那麼多功夫帶孩子,不是有上書房的老師教麼?”
李格格就道:“那要不您帶了阿克墩走了,二阿哥還小呢,也得奴才這當額孃的看顧……”
太子黑着臉,道:“孤沒有跟你商量,你要是真疼二阿哥,往後就離他遠遠的。”
李格格眼淚下來,道:“是娘娘不準麼?娘娘還是想要養我的二阿哥……”
太子看着李格格道:“你的私房呢?從生阿克墩開始,你的月俸爺就給貼補了,阿克墩跟二阿哥的月例也是你收着,這麼些年了,應該不少銀子了……”
李格格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太子的眼睛,摸着鬢角道:“之前哥哥那邊用錢,借給他們使了。”
太子的眼中波濤翻滾,道:“不是給了何嬤嬤了?”
何嬤嬤,就是太子的乳母,正月時連帶着丈夫兒女一起被處死籍沒。
李格格身上一哆嗦,面上帶了強笑道:“那……許是奴才記混了,嬤嬤也跟奴才借過一回……”
“去年冬月初,太子妃診出有身孕之後‘借’的……”太子聲音冰寒。
他當然曉得嫡子的重要,也曉得皇父有多麼期盼嫡皇孫。
如果那個孩子生下來,跟十八阿哥差不多大,已經半歲了。
實在是皇父對阿克墩太過刻薄,毫不遮掩的厭惡,連帶着二阿哥也歸在一處。
當時太子以爲二阿哥是被阿克墩連累,還覺得皇父的遷怒莫名其妙。
還有就是李格格那邊,自己之前是“母以子貴”擡舉過李格格,可是並不是獨寵,也沒有寵妾滅妻,怎麼就讓皇父難以容忍?
之前的時候,太子沒想到別處。
可是等到皇父發話,讓太子妃教養三阿哥,他察覺出不對勁來。
阿克墩的桀驁有異。
作爲毓慶宮的庶長子,阿克墩小時候很乖巧,並不是天性就張狂的孩子。
他的年歲,也足以明白什麼是嫡庶有別。
還有就是李家人的囂張,全無道理。
瓜爾佳家是太子的正經岳家,還謹言慎行呢。
太子也不是傻子,察覺到不對,這一查就能曉得大概緣故。
他也明白皇父爲什麼對李格格這樣刻薄。
李格格是罪人!
看在兩個皇孫面上,沒有處置她,可是也不允許她再登高位。
二阿哥不是被阿克墩連累,而是被李格格連累。
“汗阿瑪知道了!”
太子的聲音冰冷。
他也算曉得了爲什麼汗阿瑪會越過自己直接處死了何嬤嬤跟凌普。
這兩人插手皇家子嗣,犯了大忌。
要是揭開來處置,自己還要背個“識人不清”、“寵妾滅妻”的名聲。
八旗勳貴聯絡有親,瓜爾佳氏又是大族,事情揭開來,他這個太子就會顏面掃地。
皇父是愛護他這個兒子,才直接用其他藉口處死那兩人。
李格格身子一軟,面上帶了幾分恐懼。
太子看了她一眼,道:“要是你真疼二阿哥,就當沒有這個兒子吧,不要再插手他的事……”
李格格還想要說話,太子蹙眉道:“汗阿瑪沒有發作你,是給孤留體面,你真想要在慎刑司走一遭麼?當初二所那個劉嬤嬤跟何嬤嬤都是什麼下場?處死,籍沒……”
李格格牙齒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太子大踏步地出去,去了二阿哥居住的偏殿。
小小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後,正在抄書。
瞧着那樣子,很是心無旁騖。
太子止住要請安的太監,輕輕走上前去,等到看到抄寫的內容,不由皺眉。
《孝經》……
李氏混賬,不知道輕重。
這傳到外頭,叫旁人怎麼看二阿哥?
還以爲他有什麼不孝的地方,纔會被如此責罰。
許是他呼吸聲沉了,二阿哥有所察覺,擡起頭來,見他過來,臉上露出歡喜,隨後撂下筆,親近又不失恭敬道:“阿瑪……”
太子指了指《孝經》道:“字都認全了麼?”
二阿哥臉上有些泛紅,道:“只認識八成……”
太子點頭道:“已經不錯了,我像你這麼大時,也沒有認全……”
二阿哥臉上帶了歡喜。
小孩子沒有不喜歡被誇獎的。
太子道:“爲什麼叫人殺了阿克墩的狗?”
二阿哥的笑容凝住,小聲道:“狗吃了大哥的粥……”
太子聽了,多了欣慰。
還真是聰慧。
能曉得不妥當,並且還給了合適的解決方式。
才六歲,思慮比阿克墩還周全。
太子誤會了。
他以爲那是乾清宮膳房的臘八粥。
那樣的話,是御賜。
二阿哥這樣解決,就是最妥當的方式,將阿克墩的“大不敬”變成了惡狗搶食。
等到上書房下課,太子叫人傳阿克墩過去訓斥時,才曉得那不是乾清宮的“臘八粥”,而是九阿哥帶進宮的“臘八粥”。
阿克墩還憤憤道:“我都跟二弟說了,二弟還叫人勒死將軍,簡直是豈有此理?”
太子的臉色越發難看,道:“九阿哥的粥,皇上喝了,太后喝了,上書房的其他阿哥也喝了,怎麼你就喝不得?”
對阿克墩來說,皇上是尊上,九阿哥也是尊上。
太子看着阿克墩,覺得陌生的緊。
一個毓慶宮的庶皇孫,怎麼敢這樣大咧咧地蔑視皇子?
之前打十五阿哥那回還能說是小孩子打出火了,不知道輕重;這回九阿哥好好地帶了粥進來,他還要鬧這一出。
自己是太子,也沒有說敢輕慢裕親王與恭親王。
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阿克墩看出他不快了,也有些心虛,還辯解着道:“兒子是怕他記仇,叫人在裡頭做手腳,纔不敢吃的……”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太子的大耳瓜子已經下來了。
阿克墩身量不足,一下子被抽飛出去,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