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親香完了,舒舒想起正事。
不是公府三堂兄那個可笑的官司,而是自己的祖父。
“額涅,祖父有‘拴馬樁’麼?”
舒舒問道。
覺羅氏看她一眼,道:“瞎琢磨什麼呢?”
瞧着額涅這篤定的模樣,舒舒放下心來,道:“那是您跟阿瑪查過了,咱們家沒多出個親戚來?”
要真是那樣的話,就是醜聞加倍了。
伯爺就不是淫僕婦,而是淫嫂。
“雖說是戶下人,卻不是府裡當差的,而是房山莊子那邊的,後來你大伯落地,也有備用的乳母,可是不肯吃奶,就叫會看的人看了,說是要找屬相相和的婦人,就從莊子上翻出這麼一個來……”
那就是邢全之母了。
當時是個寡婦,剛死了男人。
所以才連邢全也帶進府了。
“那邊還有老人在,是邢全的親姑姑,長得一樣一樣的,甭瞎捉摸了……”
覺羅氏說着,也是帶了幾分輕快。
當時剛懷疑的時候,他們夫妻倆也是輾轉難眠。
舒舒就想起了這“拴馬樁”的巧合,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輻射跟飲食。
她就道:“有什麼東西,是祖母的舊物,錫柱生母還能接觸到的?”
覺羅氏看着她道:“趙氏被你大伯納進府時,你祖母都沒了好些年了,這兩人怎麼搭嘎?”
舒舒就道:“女兒好像之前在哪本閒書上看過一筆,說是這‘拴馬樁’除了血脈相傳,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些隕星、雷公墨做的東西,要是孕婦長期接觸,腹中孩兒也有可能有異變……”
覺羅氏聽了,有些恍然道:“真是如此?”
舒舒搖頭道:“不保準,就是記得看過這個一筆,所以女兒當時看到阿瑪、額涅的信提及‘拴馬樁’就想到這個。”
覺羅氏陷入沉思,道:“我怎麼記得好像真有這麼個東西……”
說着,她就喚外頭的丫頭:“五福,快去隔壁請伯夫人過來,就說我請她過來說話!”
五福應着,就要過去。
舒舒忙道:“額涅,還是女兒走一趟吧,女兒也該去給大伯上香!”
伯爺既已發喪,伯府就供了牌位。
覺羅氏拍了拍腦門,道:“瞧我,竟是糊塗了!”
要是舒舒沒有歸寧,只有她自己,這樣請伯夫人過來說話沒什麼。
畢竟她坐雙月子,不好出去。
可是舒舒歸寧,這樣大喇喇的請人,就太無禮。
舒舒安慰道:“額涅這是剛生了小弟弟的緣故,等到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或許這就是“一孕傻三年”?
要不然以覺羅氏平日行事,絕對不會這樣疏忽。
到了前院,舒舒腳步頓了頓,還是拐到客廳,招呼九阿哥道:“我去給大伯上香,爺跟着一起去吧!”
九阿哥起身,看了舒舒好幾眼,眼見着沒哭,才放心,道:“嗯,我陪伱過去。”
齊錫看在眼中,目光又在九阿哥的素色衣裳上落了落,覺得順眼了好幾分,對舒舒道:“去吧,你大伯早年最疼你……”
舒舒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翻出來的記憶,心中也酸澀,道:“女兒記得,大伯當年還想要過繼女兒來着。”
齊錫苦笑。
當初大哥在有子的情況下提過繼,誰能信呢?
要不然的話,這姑娘打小就是兩家長輩一起疼的,真要說起來伯夫人照看的時間還更多些,這過繼不過繼就是名義而已。
還真是陰錯陽差。
跟九阿哥出來,舒舒就講了邢全還有親族長輩在世之事。
既是那邊有容貌相似的血脈親人,那就排除了一個可能。
董鄂家已故太爺的風評保住了。
“我跟額涅說了隕星或雷擊墨的事,額涅想要問問阿牟……”
舒舒道。
九阿哥聽得糊塗,道:“這裡頭怎麼還有隕星的干係?”
舒舒這纔想起還沒有跟九阿哥提及這個猜測,就還是方纔的說辭,說了一遍。
“小時候去旁人家,也不愛出去玩,拿着書就看,亂七八糟的,看了許多,正好想起這個,是個宋人筆記還是明人筆記裡記過的……”
九阿哥心裡,卻是自動將“旁人家”替換成“康王府”。
這一位也是打小在王府長大,跟椿泰青梅竹馬。
她是無心,可是那位可不像無意的樣子。
康王府的藏書多麼?
肯定不少。
九阿哥磨着後槽牙,已經打定主意,回頭將皇子府也修個藏書樓。
不就是書麼?
什麼宋人筆記、明人筆記,有什麼稀罕?
自己去弄法蘭西人筆記、意大利人筆記、英吉利人筆記……
舒舒不曉得,因爲自己胡謅,自己的皇子府就要多個藏書樓。
見着九阿哥不接話,她看過去,見他神色有些嚴肅,道:“爺想到什麼了?”
九阿哥看着舒舒,眨了眨眼睛,道:“爺就是尋思着,這個可以證明錫柱不是伯爺的兒子麼?”
舒舒搖頭道:“我是想着這個東西,有沒有可能是房山莊子那邊來的,邢全之母也接觸過……”
實際上邢全有血親在,證明了沒有其他陰私,這個物件到底有沒有就可有可無。
可是瞧着額涅之前的反應,倒像是想起什麼,只是不確定罷了。
說話的功夫,兩人到了伯府。
老管家一邊把人往裡迎,一邊打發人往正房送信。
舒舒見他身子佝僂着,臉上褶子也多了不少,整個人都失了精氣神兒。
這是忠僕,服侍了伯爺大半輩子。
伯爺最後這幾個月,更是這位老人家親自服侍。
“您也要好好保重,大伯在地下,想來也不願見您太難過……”
舒舒嘆氣,勸道。
老管家抹了一把眼淚,道:“老奴已經跟夫人請辭了,等府中的事情定了,就去福地給伯爺守墓……”
董鄂家這一支的福地就在房山,葬着舒舒的嗣曾祖父夫婦與祖父夫婦,如今又加了一個伯爺。
憑老管家的資歷,哪裡缺養老的地方?
這樣選擇,不過是心之所向。
舒舒倒不好說什麼。
院子裡空曠清冷,好像主人不在,就有什麼不一樣了。
這會兒功夫,伯夫人也得了消息出來了。
舒舒飛快上前,拉着伯夫人的手,眼淚就下來了。
伯夫人之前雖比不得覺羅氏身材豐碩,可是也不消瘦,身量高挑,骨架比較大。
現下她手上只有一層皮,臉上都瘦脫相了,原本漆黑的頭髮也染了不少銀絲。
“別哭,別哭,阿牟沒事兒,就是前些日子沒歇好,養養就好了……”
伯夫人拿着帕子,給舒舒一邊擦眼淚,一邊道。
舒舒也不想哭,道:“阿牟您還有我呢,往後等我生了小阿哥、小格格,您就過去幫我帶孩子,別想大伯了。”
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似乎可以抹平所有的不好。
剩下的就是美化過的記憶。
舒舒不希望伯夫人如此。
那樣的話,往後心裡怕是難以安定。
思念至極就會後悔,悔極就會恨,各種複雜的情緒折磨自己。
伯夫人笑了笑,道:“放心,不用擔心我,先去看看你大伯吧!”
舒舒點點頭。
伯爺的牌位就在前院東稍間。
是白紙糊的木頭牌位。
牌位前是供着一盤石榴。
這個季節有石榴?
舒舒上了香,祭拜完,視線就落在那石榴上。
這仔細看,就看出不對來,是一盤木雕石榴。
只是色兒上的好,看着跟真石榴似的。
石榴?
舒舒轉過頭,透過窗紗望向外頭。
怪不得方纔覺得院子裡空曠,原來是那株石榴樹砍掉了。
是了,已經死了的樹,還留着做什麼。
等到九阿哥也上了香,舒舒就跟伯夫人說了覺羅氏相請的話。
伯夫人催促道:“那還耽擱什麼,快過去,可是你額涅身子不舒坦,還是咱們二格格又鬧覺了?”
“二格格?”
舒舒有些恍然,道:“是前頭的信裡寫錯了,額涅生的不是弟弟,是個小格格?”
伯夫人淡笑着搖頭道:“是小七的小名,我給起的,就叫‘二格格’……”
也正是那日跟覺羅氏挑明瞭伯爺的不良心思,使得她對丈夫少了耐心。
等到伯爺還咬死了說“未了心願”,她纔會忍無可忍,安排人將“嗣子”的話傳到錫柱耳中。
最終的結果,不出她所料。
可是直到伯爺入棺,她才明白,怨偶也是偶。
她襁褓之中失父,不到出嫁就失母。
伯爺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兄長,是陪着了她三十多年的人。
舒舒似察覺到伯夫人的寂寥,緊緊地依偎着她道:“阿牟,等到我們搬出來,就在海淀置換塊地修園子,往後夏天的時候咱們就去園子裡住……”
伯夫人道:“修園子拋費可大,到時候阿牟給你預備一份錢。”
舒舒痛快點頭道:“嗯,嗯,到時候少不得跟您開口。”
九阿哥在旁聽着,臉都紅了。
怎麼回事啊?
這樣大喇喇的佔便宜?
還是寡婦伯母的便宜?
不是應該他們孝順長輩纔是麼?
舒舒已經接着跟伯夫人絮叨道:“反正您的私房,我是盯上了,誰也甭惦記着搶……”
伯夫人親暱地拍拍她道:“嚇到了吧,怕真有個小格格出來,你就不是最寶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