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原本覺得就應該有自己的功勞,可是見四阿哥眼下青黑,身上衣裳也帶了褶皺的,明顯昨晚在衙門夜直。
他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擺擺手道:“弟弟也沒做什麼,就是動動嘴,都是張保住大人與高衍中兩人整理的。”
四阿哥皺眉道:“不要囉嗦,走吧,現下過去正好。”
九阿哥沒有說什麼,隨着四阿哥出來。
四阿哥本來就清瘦,現下熬夜熬的,更是兩腮都癟了。
九阿哥勸道:“衙門裡那麼多人,四哥也將手頭的差事往外派派,別事必躬親的。”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倒是沒說旁的,只道:“就忙這幾日,等到聖駕出京就好了。”
九阿哥想了想,道:“這路上拋費,都是京城這邊裝船,不用地方補給,那各地接駕事宜呢?”
四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很是無奈:“你整日裡在內務府衙門,就沒問問這個?”
九阿哥掰着手指頭道:“弟弟忙着呢,暢春園北花園正找人作圖,開凍後就要動工;西花園外的皇子院,也安排人手畫地基,延禧宮與鍾粹宮還是二十五年修繕的,等兩位妃母隨扈出宮,正殿也要重新畫彩;毓慶宮地方狹窄,幾位皇孫年歲漸大,要跟着宮人挪到擷芳殿,這還只是營造司一處需要盯着的,還有旁處……”
四阿哥聽着細碎的不行,道:“你才勸我,怎麼輪到自己倒糊塗了?”
這麼多的差事,哪裡是一個人能盯得過來的?
九阿哥嘆氣道:“都是跟錢相關的差事,弟弟要不盯着不放心,內務府這些大爺膽子可肥着!”
其他不涉及大宗銀錢支出的差事交代出去也就交代出去了。
跟銀錢沾着的,九阿哥還真是信不過他們。
誰叫他掛着內務府總管,可不想辛辛苦苦的,再落個用人不當的過錯。
四阿哥去年沒有跟着北巡,卻也聽過北巡途中九阿哥與七阿哥先後徹查行宮修繕事宜,查出來一堆包衣蛀蟲。
他性子頗有些嫉惡如仇,皺眉道:“汗阿瑪寬厚,縱得他們無法無天,在外頭狗仗人勢,趁機斂財,就該一家家狠查過去纔是!”
九阿哥聽着,知道他意有所指。
說的不是旁人,就是太子的乳母何嬤嬤與其夫凌普。
凌普之前也在內務府任職,爲廣儲司郎中。
結果年初清算索額圖,將凌普夫婦給牽了出來。
夫妻兩人名下置辦的產業,在戶部八旗司記載的就十幾處,最後家裡抄出來的金銀十來萬兩。
堪比朝廷大員的身價。
夫妻倆最後都被處死,籍沒,兒孫跟索額圖的兒子一樣,發配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
早在元宵節前,刑部與宗人府的吏官,就押解兩家人口出京去了。
九阿哥想到劉嬤嬤,也是心有餘悸。
乳母是離他們最近的人,關係也親密,容易失了畏懼之心,就以爲可以左右皇子阿哥。
還有現下的包衣嬪妃爲例子,家家都惦記着光耀門楣,想要皇孫阿哥也從包衣宮女的肚子裡出來。
九阿哥想起四阿哥乳母謝氏,也是阿哥中的獨一份,因爲不是出身內務府,而是大興民婦。
聽說四阿哥當初落地時,內務府預備了三個乳母爲備選,結果四阿哥就是不肯吃奶,晝夜啼哭。
太醫院的兒科聖手看過,也沒有查出毛病。
最後還是欽天監給了乳母與阿哥八字不合的結論,當時內務府的奶口中沒有合適的,就在京郊尋找,後來不知怎麼就選了謝氏。
乳母謝氏不是包衣,四阿哥這邊早先因養在佟皇后宮中,與外家並不算親近,因此跟其他阿哥相比,算是與內務府人家關係最淡的。
四阿哥對內務府包衣全無好感,估摸也是因爲旁觀者清的緣故。
說話的功夫,兄弟倆到了幹清宮前。
升轉的外地文武官員,都緊着這幾日遞牌子陛見。
因此幹清宮門口,官員一個個的等着傳喚。
四阿哥與九阿哥就站在旁邊看着。
九阿哥望向上書房方向。
聖駕回宮,阿哥們也跟着回宮。
自己的小舅子就在上書房。
毓慶宮的大阿哥,也擇了四名伴讀,正式入了上書房。
其中有兩人出自赫舍裡一族,一個人太子的親表弟,已故承恩公噶布喇的孫子,一個是的赫奕的侄子。
九阿哥撇撇嘴,還好只是四個伴讀。
要是太子的庶長子,從皇子例,那他們這些皇子算什麼?
不過想到十二阿哥,九阿哥若有所思
要是以生母出身來劃分皇子等級,那十五阿哥不是應當從十二阿哥的例,也只有四個伴讀?
看來王庶妃聖眷在身,已經被汗阿瑪默認爲會升嬪?
汗阿瑪還挺有意思的,喜新不厭舊。
身邊的愛寵一個連着一個,三十多年來沒有間斷過。
後宮嬪妃,一半都做過寵妃寵嬪。
好像有些好色。
九阿哥跑神,沒有留意陛見的官員走的差不多,四阿哥已經叫人通傳。
樑九功這回出來,正傳康熙口諭,叫兩人進去。
四阿哥就拉了一把,低聲提醒道:“認真些,不許走神!”
九阿哥收回古怪的想法,跟着四阿哥身後進了西暖閣。
康熙見了四阿哥一眼,見他神容憔悴,帶了不快,呵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即便年輕,也不該如此折騰自己!”
前些日子在清溪書屋已經提醒過他一次,他卻沒有聽進去。
打小行事就偏執,凡事講究盡善盡美,性子各色的不行。
自己受累,旁人看着也擔心。
四阿哥羞愧道:“是兒子不孝,讓汗阿瑪操心了。”
九阿哥在旁,看這父子對答,腹誹不已。
還真是難以琢磨的老阿瑪。
這到底是喜歡兒子勤奮,還是喜歡兒子不勤奮呢?
勤奮了要挨訓斥,不勤奮也看着不順眼,那到底給如何選擇?
九阿哥只想要誇獎,不喜歡被訓斥,一時有些懵圈。
康熙瞧見九阿哥的表情,嫌棄道:“好好的,做什麼鬼樣子?”
九阿哥實話實說道:“兒子有些爲難,剛勤快幾日,想着見賢思齊……可也不想讓汗阿瑪操心!”
康熙:“……”
他覺得這話不大順耳。
九阿哥心裡指定不是這樣想的。
巧言令色!
他看着九阿哥運氣,正想着從哪裡開始訓斥。
四阿哥見狀況不對,在旁已經拿出摺子來,道:“汗阿瑪,九阿哥最近當差勤勉且用心,叫人歸攏了前兩次南巡的隨行人口供給,水文天氣,正可爲此次南巡後勤安排爲參考。”
康熙露出意外來,揚着下巴叫侍立的魏珠接了摺子。
等到遞給康熙手中,康熙打開看了。
表格很是清晰,從第一次、第二次隨扈人口的拋費,計算出這次隨扈人口的大致用度。
又因爲第一次南巡時是冬天,第二次南巡是正月,這其中又有添減。
看着一目瞭然,確實用心。
不單單是內務府歸攏的用心,四阿哥增補的計劃書也用心。
康熙臉色好看些,對着四阿哥道:“伱做事仔細,朕向來放心……”
說着,他又望向九阿哥道:“難得,除了吃喝玩樂,也曉得正經差事,倒是有進益了!”
九阿哥沒有擡槓,也沒有大包大攬的,如實稟道:“兒子就是想着這次有皇祖母隨行,再仔細都是應當的,省得有不周全的地方,皇祖母不舒坦,汗阿瑪也跟着擔心,總要有備無患的好,而且兒子也沒有做什麼,就是隨口吩咐了,都是張保住大人與高衍中兩個受累……”
要是太后有不舒坦的,那受累的還不是舒舒麼?
說不得還要落個侍奉不周的錯處。
康熙哪裡想到九阿哥心裡繞了一個大圈子,只當他是孝順太后的緣故,神色越發舒緩。
太后是嫡祖母,他這個當皇帝的都孝敬,也樂意下頭的兒子能隨自己行事。
聽到張保住的名字有些耳熟,他道:“是五阿哥岳父?”
九阿哥點點頭道:“是個案宗歸攏的好手,這兩個月調了張大人過去,兒子可是省心不少。”
康熙對張保住沒有什麼印象,可是其父陝西巡撫布雅努卻是他的心腹臣子。
聽說張保住有能力,並不是庸碌之人,康熙也頗爲欣慰。
“那個高衍中是什麼人?”
這個名字,康熙倒是十分陌生。
九阿哥道:“原是御膳房的領班,去年北巡的時候暫代過行營膳房管事,是兒子那邊一個宮女的姻親長輩,做事也勤勉,兒子見御膳房那邊人多,就調他到總管衙門做堂主事了……”
御膳房是油水大的衙門,缺也是熱門。
之前是德妃孃家、榮妃孃家對峙,還有衛嬪的孃家人。
現下馬家人都清退出去,空出的缺就都有德妃與衛嬪的孃家人補了,外人壓根就排不上。
康熙皺眉道:“不可用人唯親!”
九阿哥抱屈道:“兒子倒是想用‘親’,也沒人呢,碰到個有能力的還聽話的,可不就一個當兩個,使勁的用了。”
康熙想起九阿哥外公三官保這一支擡旗,其他的族人還在內務府,可是並不見五阿哥與九阿哥去親近那邊。
他沒有說什麼,只道:“你即是做了掌印官,那都是下屬,要一視同仁,省得讓人不滿。”
九阿哥聽了,卻是笑了,道:“汗阿瑪金口玉言,那兒子這委署是不是就算去了?哈哈!去了好,去了好,要不然兒子見了馬齊大人總是沒有底氣!”
赫奕資歷淺,王紳專管慎刑司。
反倒是馬齊,像是慣例似的,每三日去內務府衙門半日。
不像監工,勝似監工。
九阿哥雖是皇子,可看到這九卿老臣也有些沒底氣。
誰叫他還是委署呢?
康熙見九阿哥眉開眼笑的,想着他這些日子表現良好,從園子裡進城也不辭辛苦,輕哼一聲,算是默認了這個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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