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 轉眼流逝。又是一個盛夏的七月,午時的陽光奪目而耀眼。
趙紅珠起身鵝黃色的裙衫,手裡拿着大掃帚很仔細的掃着自己家的院子, 戴在耳朵上的紅珠耳環隨着她的動作撞得叮叮清脆作響。那一頭長長了許多的頭髮也不再似之前總是遇風就炸開, 而是用髮簪簡單的挽在腦後, 安靜不語的時候瞧着很是溫婉。
聽着外面的爭吵聲越來越大, 越來越激烈, 趙紅珠停下了動作,握着掃帚長把,輕輕嘆息一聲, 搖搖頭,白皙明淨的臉上露出傷神的樣子。
“我說大姐啊, 現在有人給你女兒提親就不錯了, 還挑什麼挑。”
“我女兒我自己養!要你一文錢了嗎?誰說一定要嫁了?!”
“這不, 那東家老爺看上她了麼,你放心, 即使過去做妾,這日子也是差不了的!”
“你再說我給你嘴巴剁爛,還不快滾!別讓我以後再看到你!給老孃滾!”
“嘁,還不是別人不要的剩貨,清高什麼啊清高……”
就在一下刻, 這道聲音立馬尖叫起來, “你這個潑婦!放手放手!啊啊啊我的頭髮!!!”
姚鳳娘甩掉了手裡薅住的一把頭髮, 用力關上門, 罵罵咧咧的將那個還坐在地上捂着頭哭嚎的媒婆隔在了外面。
她一臉的怒氣在看到若無其事正看着自己的趙紅珠之後, 立馬消散了,她扭着胖胖的腰身跑上前, 心疼的把趙紅珠的掃帚接過來。
“這大熱天的,你不好好在屋裡歇着,掃什麼院子啊。”
趙紅珠笑了笑,抱住她的胳膊,“反正我在家裡沒事兒嘛。”
姚鳳娘嗔嘖瞪她一眼:“那也不用專挑着日頭正烈的時候,走,趕緊進屋裡去。”
“好。”趙紅珠其實只是想借機聽聽外面的動靜,生怕她娘一個衝動直接上殺豬刀,如果真傷了人那就不好收場了。
趙紅珠跟在姚鳳娘身後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娘,我想我還是……”
“我們老趙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是一個寶貝女兒還是養得起的,外面風言風語,有爹孃給你擋着,你怕什麼?”姚鳳娘走在前面,頭也沒回的說:“紅珠啊,你又沒做錯,不要理會那些不知所謂的人,走出去,腰板也要挺直了,我的女兒,什麼錯都沒有。”
姚鳳娘走到房間裡後背對着趙紅珠,端起水壺倒水,似乎是想給趙紅珠喝的,但是她端着杯子就是不轉過身去。
直到趙紅珠從身後擁住她,她才忍不住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捂着眼睛嗚嗚大哭起來。
她邊哭邊喊,“這都是什麼世道,什麼世道啊!每回都是這樣,我女兒到底哪裡錯了?爲什麼要這樣說她?爲什麼啊?”
趙紅珠鼻子一酸,把臉貼在她背上。“娘,好了,事情都過去大半年了,我都忘記了,別人的話我也沒太在意,只是……讓你和爹又一次難堪,心裡很愧疚。”
“你爲什麼愧疚?該愧疚的人根本不是你!”
姚鳳娘情緒激動的又是一吼,姜孝那個殺千刀的,估計正在南疆和那什麼千黛逍遙快活呢,卻把她女兒給害慘了!
姚鳳娘真是永遠也忘不了,去年冬天趙紅珠回家時悽慘虛弱的樣子,她那時候真的痛恨的想殺人!可是那個罪魁禍首卻早已經離開了,去了南疆,姜宅裡也是空空一片,那個李秀芝估計也跟着姜孝去了,影子都沒瞧見。
姚鳳娘就是有心想爲女兒出氣,也實在找不到人了。
這口悶氣憋了半年多,不僅沒嚥下去,反而更加的濃盛了。
可是她和趙恪都絲毫不敢在趙紅珠面前表現太明顯,他們兩個生怕觸及到她內心裡的傷,平常說話都有點小心翼翼。
他們可不想看着好不容易精神養好了一點的趙紅珠又消沉下去。
而且幸虧了這半年來有那個蘇公子癡情不悔的陪着她……
想了想,姚鳳娘突然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把趙紅珠拉着坐到牀邊。
趙紅珠仰着臉看她,有些不解。
姚鳳娘目光憂愁的望了她一眼之後,嘆息一聲才道:“紅珠啊,娘真的不是想趕你走才說這些,娘只是想問問你,你對那個蘇公子,是什麼看法?如果,你不打算接受他的話,還是不要耽誤人家的好,如果你……”
趙紅珠不知道爲什麼她娘突然提起這個,臉色有些不自在。
“女兒啊,雖說,確實有的男人確實很混賬。”姚鳳娘不敢明說姜孝的名字,只好用代稱,她坐在趙紅珠身上,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但是也不能因爲一個混賬,就否認全部,娘就瞧着,那蘇涼公子對你用心,也很堅持,如果你……”
“娘。”趙紅珠打斷了她,烏黑清潤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才試探的問:“娘,你知道他的身份嗎?”
姚鳳娘揮了揮手,嗨了一聲,“有什麼不知道的,他來了不久就全部告訴我和你爹了。開始確實心裡不好接受,可後來,看他那樣對你,我就覺得……身份也沒那麼重要了,只要,他能對你好,不辜負你,就勝過世間萬千。”
趙紅珠心裡很苦澀。
她其實另有想法,因爲像今天這樣和媒人對罵的情形不是一次兩次了。
她爹也因爲她,也沒在書院當夫子了,而是跑去一個布莊當了個賬房先生。
縱使趙紅珠心胸再開闊,也不免有些鬱結。
她已經十八歲了,以後,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家裡。這些日子的閒言閒語就夠人受的了,她總不能讓她爹孃聽一輩子……
她垂下眼眸,低聲說了句:“娘,你說的我會考慮。”
傍晚時分,在房裡繡了一下午花的趙紅珠總算是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先去院子裡把曬好的衣服收了,然後去廚房裡洗菜做飯。
飯菜擺上桌子之後,姚鳳娘和趙恪還沒回來,趙紅珠想起水缸裡沒水了,就從井裡打了幾桶水提到廚房。
曾經提一大桶水不費事的她,現在卻有些吃力,在半途歇了好幾次。
她擦了擦汗,手正要提在桶上時,一個人卻先她動作了,“我來吧,你歇着。”
蘇涼沉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趙紅珠回頭眨巴眼睛看了他一下,直起腰,蘇涼衝着她一笑,黑眸中是灼然的情意。
趙紅珠沒有拒絕,站在原地沒動,看着蘇涼輕鬆的來回幾趟,幫她把水缸裝滿。
姚鳳娘和趙恪回來,正好看到蘇涼提着空桶出來,趙紅珠靜靜的站在廚房外面望住他。
畫面寧靜又和諧。
趙恪和姚鳳娘互看一眼,對於蘇涼的到來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那個,蘇,蘇……”趙恪提着一罈酒,捋了捋鬍子,想叫蘇涼,卻不知道如何稱呼。
蘇涼放下水桶,溫聲衝着趙恪道:“叫我蘇涼就好了。”
趙恪尷尬輕咳兩聲,不知道爲何面對氣場凜然的他,就是喊不出來,他呵呵的笑,對着蘇涼示意手上的酒罈子,“我們去喝一杯?”
蘇涼看了眼趙紅珠的臉色,趙紅珠被他那“求允許”的眼神瞧的有些臉熱,特別是感覺到她爹和娘都默默的在旁看着。
趙紅珠點點頭,“你去吧。”
“好。”聽她如是說蘇涼彎起嘴角,似乎很開心。
趙恪和蘇涼很快坐在桌前開始你一杯我一杯,場面融洽,看起來倒像是爺倆談心的架勢。
夜風適宜,姚鳳娘和趙紅珠坐在院子裡剝豆子,一邊剝,姚鳳娘一邊往裡面看。
那兩個人說話聲音不大,姚鳳娘根本聽不清楚,她納罕道瞅着那個方向:“你爹平日裡悶不吭聲的,也很少聽他提這個蘇公子,怎麼突然就想着和他談什麼了。”
她轉過臉來對着趙紅珠又一臉瞭然的神色,“我估摸着,你爹平日裡是在偷偷的觀察他呢,現在心裡纔有了考量。”
趙紅珠手裡的動作停了停問姚鳳娘:“你們對他,都挺滿意的?”
姚鳳娘聽她如此用詞,有些不滿和擔憂,她把豆子扔回簸箕裡,抓着趙紅珠的手,語重心長,“乖女兒,你可千萬別誤解孃的意思,我是讓你好好考慮,而不是讓你替我和你爹考慮,明白嗎?所以我們滿意都是其次,要你心裡也對他……有情才行。”
趙紅珠乖順的點點頭,彎起眼睛淺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娘你放心好了。”
姚鳳娘用手整理一下她垂落在臉頰兩側的髮絲,又回頭看向屋裡,輕輕笑罵了一句:“這爺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講完,我看我們還是去廚房裡另外弄點吃的吧,免得餓肚子。”
她剛說完轉過頭,就見趙紅珠放下豆子拍了拍手站起身來了。
姚鳳娘正不明所以,蘇涼手裡提着酒罈拿着杯子大步走到了趙紅珠面前,趙恪也酒醉微醺的在後面跟來。
蘇涼先對着姚鳳娘微微點頭示意,然後看着趙紅珠溫柔的道:“菜還沒動,你和你娘先進去吃吧,我們來外面喝酒。”
姚鳳娘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下,然後會心的抿着嘴角笑了一下。
於是趙紅珠和她娘進去吃飯了,趙恪和蘇涼很隨性的坐在階梯上,在越來越深沉的夜色下繼續喝酒。
這會兒姚鳳娘聽清了,他們兩個根本沒說關於趙紅珠的話,而是在天南地北的聊。
姚鳳娘吃了幾口飯,突然推了推趙紅珠的胳膊,“去,把這個給他們送去。”
趙紅珠正在認真聽那兩個人講什麼,被她娘嚇一跳,飯都嗆出來了。
蘇涼聽到動靜,吃驚的轉過臉來,趙紅珠動作利落的蹭掉了嘴上的飯粒,按照她孃的指使,把那盤滷水牛肉給他們送過去,當下酒菜。
蘇涼從趙紅珠起身,視線就長在她身上一樣一直跟着她。
“你……”趙紅珠先是看了她爹一下,纔對上蘇涼的眼睛,出言警告,“你別喝醉了啊。”
蘇涼紅潤的嘴脣微微翹起,帶了點適意的笑,帶着酒味的氣息呼在趙紅珠臉上,他眸子一瞬不瞬深深的看着她,沒作聲。
然後蘇涼最後果然不負趙紅珠的期待,真的……醉了。
姚鳳娘先是和趙紅珠一起把喝暈的趙恪送回房間,趙恪一直說醉話,念念叨叨了一路,煩得姚鳳娘給他一掌。
好不容易把他放倒在牀上,趙恪突然直直坐起來,醉意的目光仔細的瞅着趙紅珠,他倏地伸手一把拉過趙紅珠抱了抱,像哄孩子一般晃了晃。
“爹對不起你啊,爹對不起紅珠,教出那樣的學生,爹錯了……錯了……”
姚鳳娘本來還準備再給他來一掌,卻沒料他這樣說,猝不及防就紅了眼睛。
趙紅珠也有些愣了,她開始以爲她爹是因爲自己那些飛短流長才被逼的離開了書院,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姚鳳娘過來幫忙把趙恪扶着,讓他躺下去,趙恪砸吧了一下嘴,很快的就開始打鼾了。
姚鳳娘拍了拍還一臉難過的坐在牀旁邊的趙紅珠,安慰她,“行了,你爹現在挺清閒挺好的,有時候還能去我鋪子裡幫忙,你別想多了,他就是借酒發瘋而已。走走走,蘇公子還沒安頓好呢,可別讓人躺在地上着涼了。”
趙紅珠抓住姚鳳孃的手,倏地把頭親密的靠在她身上撒嬌一般蹭了蹭,她脣角有溫暖的笑意,眼睛裡水光閃閃,“娘,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還要當你們的女兒。”
“切。”姚鳳娘摸了摸她的腦袋,嫌棄的用下巴指了指牀上睡得死沉的趙恪,“這可不見得我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還看得上他呢!”
“會的會的,你和我爹是天生絕配。”
姚鳳娘竊喜的抿了抿嘴,控制住了,語氣矜持道:“是嗎,那我姑且爲你,勉強答應了下來。”
趙紅珠又在她身上拱了拱,姚鳳娘笑着捏捏她的耳朵,“行了行了,再不去管你那蘇公子,娘心裡可過意不去了。走吧……”
最後把蘇涼扶到收拾好的客房裡,姚鳳娘收拾好之後就走了,趙紅珠坐在牀邊沒動。姚鳳娘會意,悄悄的出去了,把門帶上。
“好了,起來吧。”
趙紅珠推了推牀上的人,“別裝醉了,我不趕你走。”
牀上的男人居然沒動,難道是她猜錯了。趙紅珠正疑惑的想湊近查探,蘇涼猛然睜開眼睛,手臂一伸,把她帶到懷裡抱着,再一翻身,趙紅珠就被迫栽到了牀的內側。
趙紅珠簡直火大,蹭的一下坐起來在蘇涼身上死勁兒的打了幾下,邊打邊訓斥:“你煩不煩!煩不煩!我才洗乾淨的被單,鞋子都還沒脫你就給我扯上來!全是灰!”
蘇涼眸光明亮,一絲喝醉的症狀都沒有。他把趙紅珠打他的手接住握在手心裡,嘴裡說着“我錯了我錯了”,然後起身幫她把兩隻鞋子都脫掉,這才重新摟着她躺下。
趙紅珠知道自己躲不開,於是就放棄了。
她望着帳頂,長吁一口氣,“裝醉留下來,你想幹嗎?”
“我實在太想靠近你了,讓我抱一抱吧。”蘇涼伸手將趙紅珠的髮簪拔掉,鬆開她的頭髮,手指撫摸上她的臉,湊近了眼神滾燙的盯着她的臉看,有點蠢蠢欲動。
很明顯,他這幅渾身都有火的樣子,不只是單純的想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