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珠第一次見蘇涼這個樣子, 心裡猛跳一陣,不知道是愧疚不安還是害怕恐懼。
然後接下來,並沒有人主動出擊來攻擊蘇涼了。
幾大門派之主都在後圍發號施令, 並沒有上陣, 來對抗蘇涼的都是門派弟子, 他們聽信荊凌雲的話, 以爲蘇涼當真是不能用內力, 卻沒想被騙了。
他們在這時候,也都大概能猜到了,他們這些人只是探路石, 用來查探蘇涼現在的真正實力。
亦或者,是蘇涼確實不能使用內力, 用他們來拖着蘇涼, 待蘇涼到強弩之末時, 掌門們再親自出手。
然而現狀卻是他們幾百人,幾百人啊!都是有着本家功夫的練家子, 結果被蘇涼凌厲的劍氣一掃,立即橫倒一片,連他的防線都突破不了。
現如今的武林之中,能做到如此的,恐怕不出三個人。
而且, 他戰到此時, 仍舊屹立不倒, 不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所以衆人都猶豫了, 服從命令是一回事,可這樣白白送死誰也不願。
碧瑤宮主許冰荷遙遙看着這邊的情況, 終於按捺不住,縱身一躍幾個起落停在了人羣最前面,冷冷的看着蘇涼。
“狗賊,受死吧!”
蘇涼麪無表情的看着這個曾經打過趙紅珠一掌,態度囂張的女人,微微擡了擡下巴,眸中殘暴的戾氣越發的洶涌起來。
許冰荷當然不比那些蝦兵蝦將好應付,她不僅招式詭怪,平日裡更是靠藥物加持得以內力深厚,連趙紅珠這個外行都看出來了,許冰荷對蘇涼是招招狠辣致命。
而且情況更不妙的是,蘇涼應付的似乎有些艱難,有一瞬甚至身形不穩,差點被許冰荷刺中胸口,趙紅珠腦袋一木,嘴裡驚叫出聲。“蘇涼!”
看到他躲過去,她這才長吐一口氣。
蘇涼被許冰荷纏住,無暇分神,後面那羣人找到機會,終於把目光盯向趙紅珠了。
趙紅珠很快警覺,擡起劍正要虛張聲勢的防禦。當中卻有人突然閃到她面前,在趙紅珠看到他的臉之後便愣了愣,本能的沒有抵抗。
“沈七!”趙紅珠在此時此地遇到他,實在是沒考慮許多,又驚又喜,然而這個喜只持續了一瞬間。
因爲沈七很快的就扼住她的手腕奪了她的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趙紅珠露出震驚的無以復加表情。
她被沈七挾制着對着蘇涼那個方向,然後就聽到沈七不帶溫度的聲音震聲一吼:“蘇涼,把無相決的心法交出來!”
或許是受了點刺激,趙紅珠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看着蘇涼和許冰荷紛紛都停下來。
蘇涼看清趙紅珠現如今的模樣,雙目血紅,然後他的身體像是突然抽去了力量,軟軟的單膝跪倒在地,吐了一口血,只能靠寒光劍支撐着。
許冰荷也不知爲何,居然拿着劍怒指沈七,“你怎麼會來這裡?你這是幹什麼?!”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難不成我應該是在許宮主的暗室裡關着?”沈七嘲笑一聲:“居然還問我幹什麼?不正是乾的跟許宮主一樣的事情嗎?找蘇涼拿無相決的心法啊。”
“你!”許冰荷眉眼犀利,怒氣更甚。
“我說錯了嗎?你現在還沒有趁着蘇涼殫精力竭的時候殺了他,不就是想抓回去拷問他,得到心法,好獨霸武林?”沈七搖搖頭,嘖嘖嘆了兩聲,“不過看來許宮主並不知道蘇涼的軟肋便是這個女子,你光抓他是沒用的,一身硬骨頭,他不告訴你的話,就是死也不會告訴你。但是抓他的女人就不同了,細皮嫩肉的破一條口子都能讓蘇涼大人心疼半天呢……”
蘇涼嘴角掛着殷紅的血跡,斂眸重重喘息着。
荊凌雲和另外幾個掌門不知何時靠過來了,那幾個掌門聽到了無相決三個字,面色都變得有些諱莫如深,顯然他們之前並不知道這件事兒。
荊凌雲命人將蘇涼輕易制住,方纔往前走兩步,目光深沉的望着沈七笑:“這名女子不正是你之前的心上人嗎?之前你不是還跟許宮主求情救了她,你現在真捨得下手?”
沈七冷情道:“只是一個女人罷了,殺了就殺了,爲了我的宏圖大志怎麼就捨不得?等以後功成名就,坐擁萬千美人,纔是一個男人該有的。”
沈七的吐息縈繞在耳邊,趙紅珠聽到他這話,不着痕跡的撇了一下嘴。雖然知道他是無可奈何,但這話還是聽着有點不爽。
——別怕,他的人馬上就來了。
這是沈七把劍擱在她脖子上時快速說的一句話。
趙紅珠不知道沈七爲什麼會突然轉過臉幫蘇涼,可他這話着實是讓自己安心了不少,於是盡力配合他拖延一下時間。
可是,她還是沒底。蘇涼現在這樣,恐怕是強行使用內力給他帶來了傷害,即使能拖到他的人來救急,可他的身體還受得了嗎?
趙紅珠暗自憂思着,那邊沈七語調又一轉,質問着荊凌雲:“瞧許宮主和荊堡主如此緊張和心虛,難不成怕我獨吞了心法,然後做出什麼傷害你們的事情嗎?”
荊凌雲冷冷哼笑一聲,負手而立:“我荊凌雲向來都是光明磊落,何來心虛?”
沈七抑制着怒氣靜了須臾才沉痛的低吼出聲:“你所謂的光明磊落就是抓了我的父母來威脅我?然後又下狠手殺了他們嗎?!我都按照你要求的,將無相決拿回來給你們,你爲何還要如此?你告訴我爲什麼?”
他終究還是知道了,趙紅珠聽得一陣難受。
她也有點想不明白這個世道是怎麼回事了。蘇涼被所有人都標榜大魔頭,說他有多狠多殘暴,人人除之而後快。而這些打着正義旗號的正道人士又真如他們展現的那麼大義凜然嗎?
大多數人也只是想滿足自己的私、欲和野心罷了。
“唉。”荊凌雲聽他如此說,突然發出一聲嘆息,面露哀傷和無奈:“沈少莊主你這話讓荊某人好生的惶恐,沈莊主和沈夫人前些日子在自己莊子裡得病暴斃而亡,我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也是悲痛萬分的,可現如今你卻信口雌黃怪罪到我頭上來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事到如今你既已認定我爲仇人,我多說也是徒然,所以還是不必在此事上浪費脣舌了。只是……這無相決確實是害人不淺的邪功,我讓你拿出來只是爲了進行銷燬,免得以後再生禍患。可你現在滿心的仇恨欲以此來翻身,爲了武林大義,也爲了不讓你走上不歸路,還是我荊凌雲先做出表率。”
慷慨激昂的說完最後一句,他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微微舉高來,待看清上面的字之後,許冰荷和其他幾個掌門霎時臉色一變。
“無相訣!!!”
“荊凌雲!”其中以許冰荷反應最大,她大喝一聲,欲去搶來,荊凌雲卻凜然一笑,在她動手前用內勁將那本無相決用力一擲,衆人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在飄滿雪花的空中長長劃了一條弧線,消失在了白霧瀰漫深淵口。
許冰荷眼見無法挽回,氣得臉色發紅,她睜圓了眼睛怒視荊凌雲。
她那天剛得到了秘籍就被荊凌雲得知,兩人言語不和就爭奪起來,最後爲了暫時的合作才平息下來,於是一合計,一本書撕開兩半,一人保管一份,等找到武功心法再另行商議。
荊凌雲拿到的便是上半本。
許冰荷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一點,她稍稍回想了一下,荊凌雲擁有的那本書後面應該是沒有封皮的,可是他丟的那份卻是有的……
難不成……許冰荷又狐疑的看了荊凌雲一眼,總算是找回了點理智,冷冷的哼了聲繃着一張臉立在旁邊親自盯着蘇涼去了,也不說話,對於其他幾個掌門旁敲側擊的問話也不理會。
荊凌雲沒有管她,緩緩踱着步子朝着趙紅珠和沈七走近了一些,他神色也似這冰雪一般越發的寒冽起來。
“沈少莊主,你天生聰慧,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本書恐怕你早已經記熟了吧?你現在還不死心想要得到心法,練就邪功,以後恐怕要成爲武林中的禍害,成爲第二個蘇涼,我龍雲堡作爲一方霸主,自然不能對武林中各位同仁的安慰和平坐視不管。所以今日,是斷然留不得你了。”
荊凌雲眸裡閃着精光,用只有他們三歌人聽到的聲音惋惜的嘆了嘆,“黃泉路上,孤冷寂寞,沈少莊主可千萬別怪罪。”
說的真是冠冕堂皇!虛僞!臭不要臉!別說沈七了,就連趙紅珠都聽着氣不打一處來!
沈莊主和夫人明明就是在被他抓到宅子裡以後死的,雖然可能不是他直接殺的,但也跟他絕對脫不了干係,這傢伙推得乾乾淨淨不說,還倒過來想借機害死沈七。真是美死他得了!
還有那本書,鬼知道是不是真的【無相決】。龍雲堡現如今在江湖中本就已經獨霸一方了,他這樣把書一丟,說是【無相決】,縱使有人懷疑不服氣只能暗自的憋在心裡,暫時拿他沒辦法。
真是個奸詐狡猾的人。
“還有這位趙姑娘,你放心。”荊凌雲望着趙紅珠蒼白的臉蛋,一扯嘴角,右手暗暗運功,“你心愛的蘇涼大人也會馬上和你團聚的。“
趙紅珠注意到他手上的動作,知道他想幹什麼,心裡一陣咕咚咕咚猛跳,她下意識裡朝蘇涼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卻意外的只看到了倒地吐血滿臉痛苦的許冰荷和她身後已經石化了的門派弟子們。
他們都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看着某處。
她驚疑完很快的反應過來,順着他們的視線看看過來,因爲蘇涼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閃到了荊凌雲身後了,他微微勾着脣角,細長的眼睛似鬼魅一般閃過紅色的幽光,夜語低嘆一般的喘息了一聲,這似乎來自地獄的警告之音很快便被倏地在空中響起的琴音湮沒。
——空靈的琴聲滌盪滿空,雪兒簌簌的落着,如若忽略這滿地的血腥,倒真是一副清寂卻美好畫面。
所有的人一同回頭,便看見一年輕男子背靠着一棵樹,在冰冷的地上盤腿而坐,斂着眸安靜的撫着擱在腿上的琴。
青衫素雅,黑髮入墨。他十分投入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彷彿這邊的事情和他無關。
那縷縷悅耳的琴音彷彿帶着蠱、惑之力,引動了身體的某一處,讓原本出掌的荊凌雲保持着四肢僵硬的狀態,頓時動彈不得了。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神色驚惶的想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身體,臉上脖子上青筋直冒,卻始終是徒勞無功。
“咔……咔……”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着了,只能發出難聽嘶啞的音節。
蘇涼在他身後說:“往前走,一直走,不要停下來。那裡就是你的歸處。”
荊凌雲神色變得迷惑起來,他聽從着蘇涼的話,提線木偶一般邁着腿往前走。
再走十來步,就是萬丈深淵。
沈七現在也不用裝了,他收回劍,拉着已經完全震驚得呆掉的趙紅珠閃躲到一邊,眼見着荊凌雲失了魂一般的從面前經過。
這場面,實在太詭異!趙紅珠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蘇涼,還有那彈琴的青衣公子——竹淵!
“荊凌雲!!!”許冰荷支起重傷的身體,不甘心的大喊一聲,也不知是不忍心他就這麼死了,還是心疼剩下的那半本【無相決】。
奈何她喊的這一聲,根本沒有起任何作用,荊凌雲拖着僵硬的身體,如聽話的木偶,在送死的路上越走越遠。
也有龍雲堡的手下神色驚惶的想去救主子,可惜,卻又很快止步了。
“你們當中也有許多人中了我的幽魂蠱,儘管救他去吧,這樣他死的也不寂寞了。”
竹淵頭也未擡的說了一句,聲音不算大,卻能字字清晰傳到每個人的耳裡。
那些人一聽又急又怕,荊凌雲如此武功高強的人都無法抵抗這蠱,何況是他們!
殺了他!殺了這個過於古怪的人,他們自然就能解脫。所有人在同一時間產生了一樣的想法,紛紛調轉了頭來,想解決掉竹淵。
可惜,他們剛上前,就被飛身而來的布衣少年小江幾腳踹翻。緊隨其後的霍之炎拔劍上前將最前面的幾人砍倒。
竹淵神色一厲,手下琴音加重,剩下的幾百人紛紛受了刺激一般,抱頭痛哭的大叫起來,特別是碧瑤宮的女弟子叫聲最爲尖利,他們在地上翻滾着,卻如何也不能減輕身上的蝕骨之痛。
一片悽慘的哀嚎聲響徹山間。
“哼,一羣沒用的鼠輩。”小江掃了一眼這混亂畫面,不屑嗤笑一聲,轉而他對着竹淵拱手行禮,十分恭敬:“竹淵長老。”
霍之炎也對着竹淵微微頷首,然後帶領着已經集結完畢的魔域下屬將這裡包圍,又帶了幾個人踏過屍體朝着蘇涼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