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趙紅珠又提着菜籃子出門了。因爲李秀芝聽阿桃說最近外面亂的很,她本來就心裡惴惴的,這下更不敢出門了,只管一句話打發趙紅珠出去,也不顧自己之前把話說的那麼難聽怕她丟人什麼的。
趙紅珠心大倒是不在意別人對她指指點點,只是出門的時候倒是乍然想起,每天買菜也是開支,姜府那麼多的空地,倒不如自己在家裡種點菜供給,方便又省錢!不過她婆婆做派大要面子,估計看不得她做這些。
且等待會兒回來再跟她細說試試罷。
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下雨,趙紅珠撐着油紙傘挎着菜籃子出門了。到了街上她以爲人會因爲天氣的原因稍微少一些,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不僅沒少,反而還多到起了紛爭。也不知是哪兩個門派意氣相爭,竟當街打起架來!刀劍相接,哐當作響,路邊得攤子都遭殃了,望着狼藉一片,小販們哀嚎聲一片。
趙紅珠走近瞧見這邊得情景頓時被嚇得身子一縮,然後不禁怒了,這些個腦子有問題的!打架也不選個空地打,竟然在市集上人最多的地方,故意想逞威風呢嗎?趙紅珠本來就對他們的到來不甚滿意,現在更是滿肚子的意見。奈何她沒有一絲武功,刀劍無眼的她完全不敢貿然前去阻止,又擋着她的去路,她走又走不成,只得找了個角落躲起來觀看。
直到後來一個男人來了,事情纔出現轉機。只見他提劍一躍而起,竄入混戰的人羣中,幾下就將打得不可開交的兩撥人給隔開,似乎礙於他的氣勢,都不敢妄動,僵持了一會兒。
趙紅珠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哎,沈七?
趙紅珠因爲怕自己被誤傷,躲得有點遠,之後他們說什麼就有點聽不清了。她只見穿灰衣服的那幾個男人憤怒不甘的走了,剩下的一撥裡面有個穿綠衣服的姑娘羞斂的走到沈七身邊說着什麼,沈七卻側過身子不鹹不淡的笑笑,招呼自己的手下離開了。
那綠衣服的姑娘倒是心善,掏出一些碎銀子來,分別賠給了避在旁邊遭到無妄之禍的小販們,然後一行人朝着趙紅珠這邊過來。趙紅珠心想也沒什麼事兒了,就也走出來,跟綠衣服姑娘剛要走的擦肩而過,那姑娘瞥了趙紅珠一眼,神色一動,突然伸手將她攔下。
“姑娘可知,姜府怎麼走?”
趙紅珠大大的啊了一聲,“你問姜府?”
這東臨城的姜府有幾個趙紅珠不清楚,但找到這附近的,確實只有她家。
不明她意欲爲何,趙紅珠準備裝傻,那姑娘卻揚脣一笑,清秀可人的樣子倒讓趙紅珠失了一些戒心。
“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我們來的有些遲,這東臨城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住滿了,實在難以找到安身之所。”那姑娘看上去很無奈,指着身後的人,有幾個比她還小的姑娘,“我這幾個師妹驕矜慣了,民宅柴房這類粗鄙的地方實在搪塞不了,我聽人說這東臨城姜府的宅子多有餘處,而姜老夫人又通情通理,善氣迎人,所以就想暫時借住幾天。”她後面又加了一句:“當然,我們會付房錢的。”
除了通情達理,善氣迎人嚴重不符合現實之外,趙紅珠已經從“多有餘處”確定這個姑娘確實是找自己家呢。
趙紅珠歪頭凝眸打量她和她身後約莫十來個人。
雖然有錢賺,但是這些來路不明的人太會招惹麻煩了,趙紅珠不想告訴她們。可自己不說,她自然能找別人打聽到,還不如直接點好了。
趙紅珠微微眯起大眼睛,輕轉着手裡的傘柄擺擺頭。
“姑娘是何意?”
趙紅珠乾淨利落的就給拒絕了:“我就是姜府的少夫人,但是我不歡迎你們,你們都走吧。”
說完就要繞過她,那姑娘沒想到趙紅珠這麼直接乾脆,眼裡閃過一絲慍色,身形一動再次攔住她,只是這次不是用手,而是劍柄抵在她的胸口,頗有些盛氣凌人的感覺。
“出門在外與人方便,還請少夫人通融通融。”
趙紅珠瞥她一眼,心裡也不怕,好意勸道:“你們還是趁着時辰早,另外找地方吧。”
見她軟硬不吃,如此不給面子,其中一個小姑娘不忿的上前道:“碧蘭師姐,既然她如此不識擡舉,我們還是不用跟她廢話了。”小姑娘瞪向趙紅珠,眼睛像銅鈴一般,“憑我們碧瑤宮在江湖中的名聲,還怕找不着一個好住處嗎?”
她故意提自己的門派,怕是想給趙紅珠一個警醒。奈何趙紅珠這個懵孩子整天沉浸在這小小的市井之中,根本不知曉這些名頭到底是有多厲害,放眼望去整個江湖,她趙紅珠也就認得一個沈家莊少莊主,和一個從未謀面,但已經爛熟於心的魔域之主蘇涼。
趙紅珠聽她如此說,於是很順嘴的接了一句話,“這個小妹妹說的極是有理!”
“你!”小妹妹不高興了,氣得噎住。
趙紅珠懶得管他們了,推開面前得劍柄,徑直買菜去了。正買了幾個茄子站起身來,一個小丫鬟打扮的丫頭突然過來站在她面前,笑眯眯的極是可愛,因爲沒有打傘的原因,臉上和額前的頭髮都溼漉漉的了。趙紅珠一愣,下意識豎起油紙傘給她遮住雨水。
小丫頭卻什麼話也沒說,將手裡的紙條放在趙紅珠手裡,轉身就跑了。
趙紅珠展開紙條一看,眉頭皺起,清風樓,怎麼又是清風樓。要不是剛纔那丫頭跑得太快,趙紅珠定是要逮住問問清楚的。
趙紅珠心裡到底還是思念芸兒的,雖然心裡各種疑惑不解,但買完菜之後還是往清風樓的方向去了,路上走着走着雨也漸漸小了,趙紅珠收起傘,望着從天灑落的一絲光曦,忍不住笑了。天氣晴了,趙紅珠覺得心情也暢快些。
進入清風樓的小巷子仍舊人煙罕至,趙紅珠下意識擡頭,果然看見了二樓圍欄處的那個一身黑衣的公子,耀眼奪目。
他在看自己。趙紅珠越隔得近感覺越清晰,她走到樓下擡起臉來也看他,他對她一笑,一直捧住的雙手鬆開,大把顏色豔麗的花瓣緩緩落下,瞬間給這雨後的空氣增添了馥郁的香味。
其中有幾片花瓣大概是捏時間長了,成了一小坨,結果一下打在趙紅珠的眼皮上,她顫動着閉了閉眼,然後才費力睜開。
店小二坐在一樓內裡的長椅上看着她這幅樣子,拍腿恣意哈哈哈大笑起來。趙紅珠哼了一聲,沒理睬他。
此時,太陽出來了,剛好有一抹七彩的光圈落在她烏黑的頭髮上,趙紅珠擡手遮在額頭前,對樓上的人喊:“蘇公子,你還住在這裡啊?”
“是。”蘇公子聲音愉悅,又彎腰拿起一捧紅色的花來,他眼眸閃着光芒,問趙紅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花?”
“你問這個幹什麼?”
“想送你花。”
趙紅珠好笑,上次也是這樣,“是什麼原因呢?”
這個蘇公子頭髮比衣服黑,眼珠子比頭髮黑,皮膚比天上新出的雲還要白,嘴脣紅豔過手裡的花,但那飛揚的眉目,修長的身形,凜然的氣質,絕對不會讓人誤認成女子。說起來,這應該是趙紅珠這小半輩子裡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人了,不管男人女人。
所以等蘇公子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趙紅珠笑得都蹲下去了,捂着肚子。
趙紅珠問爲什麼,蘇公子居然誠懇的答:“因爲你漂亮。”
本來是很輕浮的一句話,趙紅珠卻從中察覺不到惡意,她只覺得想笑,覺得蘇公子是在逗她,後來肚子都笑疼了。而蘇公子就在樓上看着她笑得爽朗,嘴角微微揚着,晃了晃手裡的花束也不出聲。
那個叫小江的店小二仍舊嫌趙紅珠吵鬧,要把她趕到二樓去坐着,趙紅珠偏不如他的意,在一樓大堂找了個凳子坐下來。
小江盯着她,一臉不滿意。
她摸了摸桌上灰塵,問小江,“你們這裡的客房住滿了嗎?”
小江扯下毛巾胡亂將桌子抹了幾下,坐下來喝了口茶,“還沒呢,樓上就住着蘇公子。”他突然一陣擠眉弄眼,“怎麼,你想跟蘇公子一起住?”
趙紅珠連連擺手。“我就問問呢。”
她只是想起剛纔那個碧蘭姑娘說客棧都住滿了,可這裡卻空着,實在不解。
小江高聲嘆氣一合掌,看着她,眼裡有深意,“也是,以後有的是機會。”
趙紅珠反手摸了摸後頸,四處看着,沒注意聽他的話。
“你又是來等那個芸兒姑娘?”小江給趙紅珠倒了一杯茶,和她閒聊起來。
“是啊。”趙紅珠有些泄氣,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望着空無一人的門口小聲嘀咕:“我怎麼感覺她今天還是不會來。”
“多等會兒吧,姑娘先點些東西吃?”
趙紅珠想想也是,乾坐着怪無聊的,於是點了一盤紅豆糕,小江說沒有,趙紅珠又說,綠豆糕,小江下巴一揚還是說沒有。
到最後問去問來最基本的吃食都沒有,趙紅珠服氣了:“那你們這裡到底有什麼?”
小江走進去半晌,端出來兩盤瓜子,咚得一聲放在趙紅珠面前,報菜名似的大喊一聲:“秘製五香炒瓜子,一兩銀子!”
趙紅珠一聽嚇得茶都噗出來了,一兩銀咂!!!這是黑店吧?
“哎哎哎!上好的龍井茶啊!”小江一驚一乍,可惜的指着桌上她噴出的水珠,“噴得這一口,可也值二兩了!”
趙紅珠驚魂未定的抹抹嘴,不敢相信,“一盤瓜子一兩銀子,一口茶二兩銀子,那樓上那蘇公子在這裡住一天可是要三兩銀子!?”
“那可不。”小江恢復一臉淡定,“他住的時間長,我還算便宜了的。”
趙紅珠算是明白了,怪不得這裡沒人來吃住,誰傻啊跟錢過不去?!別說三兩銀子了,就是一兩銀子也夠到東臨城的天香樓最好的廂房吃喝住上小半個月了,有這錢何苦屈在這裡?那個蘇公子到底是人傻錢多呢,還是錢多人傻啊?這種冤大頭也當得下去!
三兩銀子一天啊,趙紅珠真想把他接回自己家去住,這樣姜家人下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呵呵呵呵……趙紅珠爲自己的想法汗顏,摸了摸額頭,她想開溜了,畢竟她剛纔喝了幾口茶,雖不知那茶是不是真的名貴,但這裡人少,被詐的話她怕自己根本逃脫不了。
趙紅珠剛鬼鬼祟祟起身,有人叫住她,是那蘇公子怪好聽的嗓音:“姑娘,還沒告訴我你喜歡什麼花呢?”
趙紅珠不由側過頭去,那個蘇公子正在下樓,他邊走邊不露聲色的微笑着,走得越近,趙紅珠越感覺臉熱。
說實話,趙紅珠自從知道姜孝默默喜歡她那麼久之後,對感情這方面的直覺要稍稍通透些了。這個蘇公子上次就表現的很親近,這次又問這種問題,表意明顯,該不會……是真喜歡她了吧?
她現在可是嫁做人婦了,不能再跟以前一樣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避讓了。
眼見着蘇公子越走越近,趙紅珠心裡一慌,也顧不上別的了,拎着菜籃子,轉身跨過長椅風一樣的跑走了,末了扔下一句:“我什麼花也不喜歡!”
趙紅珠一口氣跑了老遠才停下來,她撫着胸口喘氣,不行,下次再也不來了。下次等那個丫頭再來送信的時候把她捉住,告訴芸兒換個地方見面。
這個清風樓,太古怪了!
“哈哈哈哈……”小江看着趙紅珠不管不顧一溜煙的消失,拍腿笑得差點仰倒。
“大人,一生之中有幸見到你剛纔那副表情,小江真是死了也值得了!”
蘇涼瞥他一眼,“跟我上樓來。”
小江瞬間收了笑,神情嚴正的站起身來,“是,大人。”
“那個人,每天都跟着紅珠?”蘇涼立在二樓西邊的一間屋子裡,窗戶半開着,遠遠的望着正小心翼翼的跟在趙紅珠身後的那個布衣男子。
“是,屬下打探過了,那人叫周朗,是沈七的手下,武功還不錯。他奉沈七的命令保護夫人,夫人一直都沒發現。”
已經走遠了的周朗突然回過頭來,視線不偏不倚正是看這邊,小江要關窗戶,蘇涼擡手攔住了,他笑中有怒。
“勞他沈少莊主百忙之中還惦記着我的妻子,看來是煩心的事情不夠多。”
小江憂慮,“按照大人的意思,之前也沒有刻意擋着他,周朗似乎有些懷疑我們這邊了,大人神功還未成,現在暴露恐怕不好……”
蘇涼揹着手,笑了笑,“外面不是已經有傳言,說我被沈鴻豐抓了麼。你今晚去,把他打得重傷讓他暫時不能出面,然後再加把勁兒把這個消息擴散,要讓所有江湖中人都知道他不僅抓了我,還從我這裡搶了無相決,正暗地躲着練功呢,務必要把他們沈家莊鬧得雞犬不寧。”
“屬下領命。”
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最是容易反骨,一個個義正言辭的說是爲了剷除魔教,事實上幾乎都對【無相決】夢寐以求。畢竟練成神功,一統江湖,威震天下的誘惑實在太大了。要是在大家都在竭盡全力找蘇涼的下落時,一向最積極的沈鴻豐卻突然在家養傷不出面,絕對會引發各路人的懷疑和猜忌,在這個時候適當的在推一把,很容易就能讓沈老莊主坐實了“暗地練功”的謠言。
就算他其實是真的受傷了在養病,外面的人也不會相信的,只會認爲他是使苦肉計,想混淆視聽,獨吞【無相決】,這種事情沒有人能容忍!
各大門派意欲難平,藉着“匡扶正義,除魔衛道”的由頭合力討伐沈家莊,那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到最後發現是冤枉他了,也沒有人會大肆張揚自己的錯誤判斷,沈家莊就很有可能從此聲望大減,一蹶不振……
而蘇涼就可以冷眼看着那些人爲了一己之私不斷起內訌,互相猜疑的醜陋嘴臉了。
轉身走到桌邊,蘇涼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起什麼,他道:“小江,再幫我找點芸香丹來。”
芸香丹?那是給女子避孕的……小江腦海裡轉過某個念頭,頓時神色一凜,什麼話也不問。
“屬下知道了。”
“已經快三年了吧。”蘇涼舉起白瓷茶杯看着,突然抿脣嘆了一聲,小江知道他說的是魔域被叛教的事情,也不免面色沉重的點點頭。
“對了大人,我們跟之炎聯絡上了,他三年前被人救了之後輾轉到了封都,一邊養傷一邊打聽大人的下落,現在他正趕過來。”
“封都?天子腳下,他倒是會隱。”蘇涼嘖聲笑了笑,眸光漸深,他拿起桌上擱着的玉淵劍,伴隨着輕微而短暫的蜂鳴聲,長劍出鞘,冷光生寒。他開口慢慢的道:“該來的都要來,該走的也要一個個送走了……江湖平靜太久已然蒼白無味,是該要見見血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