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晴的面色沉靜似水,卻絲毫沒有因爲眼前發生的異常情況而動搖。
早在一開始見到隱形的少女時,白川晴就判斷出,她並非是怨靈、殘魂,也並非是沾染了和他類似氣息的事物。
而應該.....算是一種【收容物】?
白川晴原本以爲,是小堀舞接觸到了一件【收容物】,才使得她變成了一個透明人——他那時還不知道小堀舞已經死去這一點。
但白川晴也已經懷疑過,小堀舞本身,或許就是一個【收容物】。
在後來,這份懷疑就開始愈發強烈。
不管是自殺還是別的死法,小堀舞本來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一般來說就連幽靈都不會變成,更別說是變成像眼下這樣的隱形人了。
能觸碰到他人、能說話、還會欺騙着自己,認定自己還活着。
這樣一種特殊的存在,老實說,就算是白川晴也是第一次見到。
當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真的像小堀舞這樣的異常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但也同樣存在着一種更大的可能性。
眼下的小堀舞,真的是那個死掉的小堀舞麼?
會不會是和【收容物】一起構成了一種詭異的存在,又或者.....她就是【收容物】本身呢!
白川晴先前的懷疑,正是如此。
而在此刻,紅衣少女的顯現,無疑是證明了這一點,但也讓白川晴稍有疑惑,假如她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僞裝出來演的一齣戲的話,那她在得知真相後的迷茫和震驚,爲什麼會這麼真實呢?
那絕不是“演技”能達到的效果!
“嘻嘻......我還是.....第一次玩得這麼開心呢!大哥哥,你要繼續陪我玩嗎?”
在現在這時候,白川晴自然能清楚地看到紅衣小女孩的樣貌。
小女孩看起來大約七八歲左右的年紀,五官稍稍長開,但卻也能看出精緻的模樣。
此時她正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好似天真爛漫。
可是不管是什麼人,恐怕都無法從這笑容上察覺到一丁點天真的、孩童應該有的感覺,反倒是隻會讓人全身都陷入一片冰冷。
不長不短的黑髮,剛好披在肩膀兩側。
和女孩兒身上穿着的紅衣,形成了對比。
正像是剛纔的小堀舞所說,這的確不是鮮紅色的衣服,而是一種比鮮血要淡一些、比櫻花要濃一些的顏色,是小巧的和服。
她分明是活生生的,但那過於慘白的面容,給白川晴的感覺,倒是像極了日式和風的小小人偶,僵硬、冰冷且沒有生機。
白川晴並不至於就這樣被嚇到,相反,些許久違的憤怒,在他的心中產生。
讓一個已經自殺、死去的可憐少女,以爲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玩弄他人的情感,這種事,不是極爲殘忍的麼?
哪怕白川晴和小堀舞之間並沒有多少了解,準確說是昨天才剛剛認識,但這並不妨礙他因此而產生憤怒。
身體是由情緒控制的,在白川晴的身邊,濃濃的黑霧不自覺地逸散而出。
其中涌動着的活物們也是不自覺地昂首,用危險的攻擊姿態,面對着眼前的紅衣少女。
這因爲憤怒而散發出的氣勢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都好像有一片深淵,出現了在這黑霧中,將要吞噬任何侵入其中的事物。
哪怕是賽琳娜,在看到此時的白川晴時,竟是也產生了些許畏懼的情緒。
但這份畏懼,卻是在很短一段時間裡轉變成了一種莫名的崇拜、敬仰和尊敬。
而且是近乎狂熱的那種程度,這一瞬間,賽琳娜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是產生了直接跪伏在白川晴面前的衝動。
就好像.....
她的神祇,出現在了這裡!
【可是,他是晴啊.....】
賽琳娜在心中想着。
而在另一邊,直面着白川晴的紅衣少女,也是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用怪異的眼神看向白川晴。
可是白川晴可以確定,在那張小臉上所看到的可絕對不是名爲“害怕”的神色。
非但不是害怕,甚至還是一種興奮和激動,彷彿是一個小孩子看到了自己中意的玩具!
白川晴目光再次一凜,老實說,這樣應該是第一次,有一個類似怪異的存在,在他展現了自身的氣勢後,仍然絲毫都不害怕的。
光憑這一點,就足以讓白川晴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想到這裡,白川晴的觸鬚直接隨心念而動,直接向着紅衣女孩兒的方向刺去。
對於未知的、可能強大的敵人,白川晴對偷襲這種事情,可是一向沒多少心理負擔的,就算對方的外表只是一個小女孩兒,也同樣如此。
先下手爲強,這素來是白川晴堅信的道理。
至於他想要知道的信息,在把她打服了之後再問也來得及!
白川晴正這麼想着,就看到這個嬌小的小女孩伸出了手,隨後......
放在了頭頂上方。
——這是非常常見的投降的手勢。
用異常興奮的語氣說道。
“我投降!不要吃掉我!”
白川晴:“......”
就算是白川晴,在紅衣女孩兒這樣的表面面前,也是愣神了兩三秒。
嘴裡說出的,是最慫的話語,可是從她的身上可還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害怕,只有那種令人發寒的興奮和天真。
【她是在示弱,等到我靠近的時候再突然出手?】
白川晴如此想着,古往今來,有無數人都因爲這樣的伎倆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可是眼前.....不管怎麼看,紅衣少女似乎都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敵意?
而且白川晴從她的身上,也察覺不到分毫的威脅。
即便如此,白川晴還沒有是沒有放鬆對眼下這個小女孩的警惕,身旁的一根觸鬚,慢慢地接近了她的身邊。
“哇!好厲害,這是什麼東西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紅衣小女孩興奮地一把直接抱住了眼前的這根觸鬚。
好奇地左摸摸又摸摸的,把小臉都放在它身上蹭了蹭,完全沒有對觸鬚的畏懼和害怕。
這樣的舉動則是看得一旁的賽琳娜頗爲羨慕——之前她在海島上的時候,也最喜歡這麼做了,只不過在回到東京後,就基本沒有再給她這樣的機會。
同時的,賽琳娜也是對這小女孩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警惕感,或許是因爲在某個方面來說,她們之間的確具備着一些相似之處。
奇特的觸感,從觸鬚的那頭傳來,但還在白川晴忍受的範圍之內。
但現在再看看這個紅衣的少女,白川晴忽然有了一個猜測——她該不會是......不會害怕的吧?
就是沒有恐懼心理的那種存在,和白川晴本人一樣。
只是就眼下她的表現來說,和他還是有着不小差別的。
此時她的興奮和激動,也是全都真實的,說不定她的性格......就真的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童?
“你叫什麼名字?”
白川晴稍微平復了下先前不平靜的心情,走到了對方的身旁,向她問道。
——至於身邊的觸鬚,也是始終保持着隨時能夠發動攻擊的狀態,這種程度的謹慎白川晴還是具備的。
“名字?”
紅衣少女短暫地怔住,半晌後才認真地擡起頭。
“對哦,我是該要有個名字纔對。”
這話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在聽到了白川晴這樣的提醒之後,她纔想到了這一點。
“唔.....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小女孩兒一下子陷入了混亂的思考。
“這個好像不錯.....但那個也很好呢!不過.....都挺普通來着的。”
少女一直嘟囔着,像是碰上了一個千年難遇的難題,從她的表情來看,可以說是非常苦惱了!
明明剛纔在面對着白川晴那樣恐怖氣勢的時候,她都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
白川晴的眼神有些怪異——能爲了一個名字就如此糾結,不是一個孩子又是什麼呢?
“啊!起名字好難呢!”
大約思考了有三四分鐘的時間,抓耳撓腮的女孩兒還是沒有想到一個她想要的名字,最終她想出了一個法子。
“大哥哥,要不然你給我取一個名字吧?”
她擡起了頭,分外期待地看着白川晴。
漂亮的眼睛裡的情緒,十分純粹,很難想象她和剛纔那個發出使人通體發寒笑聲的存在會是同一個人。
白川晴看了看她身上那件紅色的和服說道:“紅,你就叫紅好了。”
“紅?不錯啊!很好聽的名字呢!”
擁有了屬於自己名字的少女再度笑了起來,“好開心呀,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你說的‘玩’.....是什麼意思?”
在初步瞭解了紅的性格後,白川晴索性直言不諱。
“小堀舞,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玩’的意思,就是‘玩’啊!”
紅理直氣壯的迴應道,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的回答有哪裡奇怪的。
“至於這個大姐姐啊.....”
“是她.....同意陪我玩的哦~我可沒強迫她呢!我只和同意陪我玩的人一起玩。”
“只和同意的人.....一起玩?”
白川晴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好看的眉毛再度微微皺起。
“那你都是怎麼陪他們玩的呢?”
“唔......”
這個問題對紅來說,似乎是有些複雜了,但還在她能回答的範圍內。
紅在思考了片刻後回覆道。
“就是有人來山裡找我,當他們能看見我時,我就問他們要不要陪我一起玩,如果他們同意的話,我就會滿足他們的心願啦!就是.....就是這麼玩的嘛!”
“滿足心願.....什麼意思?”
“嗯?就比如說這個大姐姐,她就想要成爲一個隱形人好好地生活下去啊,我可是幫她做到了這一點呢!”
“她可是在我面前許願的,大哥哥你總不會以爲.....是我把她殺了吧?”
紅瞄了眼白川晴,立刻就明白他的確是這麼想的,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哼!我纔不會那麼做呢!殺人那種事情,一點意思都沒有!”
“而且.....”
紅的語氣突然有些黯然。
“只有將死之人,才能看到我呢!”
但黯然之後,又是一陣莫名的興奮。
“但大哥哥你肯定不一樣啊!肯定能陪我玩很久呢!”
“那麼,剛纔的你.....到底是小堀舞,還是你呢?”
白川晴用審視的目光盯着紅,雖然這個問題聽起來有點繞口,但實際含義無疑是很清楚的。
他想知道的是,自己最開始碰到的那個隱形人,到底是小堀舞的殘魂,還是僞裝成小堀舞的紅呢?
“啊......不知道呢!”
只是最後,紅則是直接地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不知道?”
“是啊,就是不知道。這個大姐姐是早就死掉的,她那天也是主動跳了下去,但是她的所有記憶,都留存在了我這裡,所以當我忘掉了屬於‘紅’的記憶的話,修成那些‘不合實際’的部分,再構建出一個大姐姐的身體......”
“這樣的一個組合體,到底是大姐姐她自己,還是我呢?”
紅說出了很長的一段話,最後又說道。
“這種問題的答案,我怎麼可能知道嘛!”
小姑娘無比理直氣壯。
而白川晴則是再度沉默下來。
所以說先前的小堀舞,竟然會是這樣一種情況麼?
她並非是活人,也並不是幽靈,只不過是紅構建出來的一個虛假的身份和記憶而已。
可是,這樣的一個存在,真的就不算是小堀舞了嗎?
一個人,如果帶着所有的記憶,在另一個軀殼裡甦醒過來,他還能算是他自己嗎?不能算是他自己嗎?
的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要說是紅,就連白川晴自己都想不明白。
但是這時他倒是想到了一句在政治書裡看到的話。
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馬克思。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是這句話用在這種情況下,倒是在某個意外的角度很是貼切。
但不管答案是什麼,白川晴還是希望那個可憐的女孩兒,的確享受了她自己的最後一段生活,沒有再經受那些令人心裡發堵的事情,更沒有被自己無情的拆穿了真相。
如果真要說的話,白川晴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好像是他破壞了這個虛幻而美好的夢境。
只是就在他心裡這麼想的時候,紅則是興奮地搖了搖他的手臂。
“大哥哥,快陪我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