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前回溯十分鐘。
“CHANEL No.5香水。”程千帆輕輕嗅了嗅,微笑說道。
“難怪人家說當巡捕的鼻子都靈的嘞。”女人右手無名指輕輕繞住自己的劉海,抿嘴一笑。
“Ferragamo高跟鞋。”小程總瞥了一眼女人腳上鞋子,又看了一眼女人那鮮豔的紅脣,“CD口紅。”
女人的嘴巴張成O型,她是真的驚呆了,沒想到這位大名鼎鼎的小程總不僅僅長得英俊瀟灑,對女人家的東西也這麼懂。
不遠處,陳文濤面色不善的看着,酸溜溜說道,“父親,這位小程總不像是來給咱家拜年的,更不如說是來獵豔的。”
今晚的賓客很多,不少貴婦、小姐以及上海灘的名媛也紛至沓來。
正在被小程總‘糾纏’的這位女士便是上海灘頗有名氣的名媛胡玫鳶,此女多才多藝,嗓音甜美,漂亮嫵媚,是上海灘上流社會宴會的寵兒,不少宴會以能夠請到胡玫鳶登臺高歌一曲引以爲豪。
陳文濤一直在暗中追求胡玫鳶,不過,因妻子看的嚴實,他也是打着給自家老父親辦拜年晚宴的名號才得以邀請胡玫鳶來到府上。
此時此刻,看到自己追求多日而不得的女人竟然被程千帆言語挑逗,胡玫鳶似乎是被程千帆的某句話逗樂了,笑的花枝亂顫,陳文濤的妒忌之心更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陳專撫須,笑着說道。
程千帆好色之名,他自然知曉,小程總在陳府的拜年宴會上拈花惹草,這當然算不上不尊重主人家,相反,這說明小程總放得開,男人本色嘛。
……
程千帆的視線在胡玫鳶的身上掃過。
感受到這目光的侵略性,胡玫鳶既有些生氣,心中又難免有幾分竊喜。
然後,她便看到小程總搖頭。
“怎麼了?”
“髮型、鞋子、坤包、首飾,什麼都好。”程千帆微微搖頭,露出一絲遺憾之色,“就是……”
“就是什麼?”胡玫鳶顰眉,問道,明知道對方可能是故意以這種方式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不過,看了一眼程千帆那英俊的面容,她又不禁發問。
她想,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忍受一位英俊瀟灑的男士在對自己品頭論足的時候搖頭的吧。
“旗袍不合適。”程千帆皺眉,說道,“騷瑞,是我口誤,不是旗袍不合適,是胡小姐身上的這套旗袍不合適,不能最好的展現胡小姐的魅力。”
胡玫鳶噗呲一笑,瞪了小程總一眼,“那我倒要聽一聽程先生的高見了。”
“具體來說,旗袍的滾邊做得不好,不應該用窄邊的,最好是採用寬沿邊的包邊。”程千帆右肘放在左手上,右手捉着下巴,欣賞着女人的身材,說道。
“包邊上最好用精緻的花朵來點綴,採用金銀線來繡出栩栩如生的花卉與蝴蝶的圖案。”他露出思忖狀。
“然後,最重要的是,要再以紅寶石點綴盤扣的形狀,奢華又時髦。”一個很有磁性、軟糯糯的女聲在兩人身邊響起。
……
程千帆扭頭去看,驚訝出聲,“懷珍,你怎麼……”
“沒想到我也在這裡吧。”應懷珍哼了一聲,她雙手環抱,這使得她的胸脯顯得愈發臃腫,“沒打擾程先生和這位女士吧。”
程千帆右手摸了摸鼻尖兩下,難得的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應懷珍則看向一臉霧水的胡玫鳶,“這位女士,你別被某些男人的花言巧語騙了,他剛纔的那番長篇大論都是源自《上海畫報》對湯女士的採訪報道描述。”
胡玫鳶啊呀一聲,十分驚訝的樣子,然後羞怒不已,狠狠地瞪了應懷珍一眼,又看了程千帆一眼,一跺腳,扭動腰肢走開了。
“哪裡來的狐狸精。”應懷珍小聲罵道,她分明看到這個女人走開的時候,看向程千帆的眼眸充滿了挑逗和暗示。
“別裝了,你知道那是胡玫鳶。”程千帆撫額,嘆口氣說道。
另外一邊,胡玫鳶拿了一杯酒,一揚脖子喝了半杯,盯着程千帆身邊的那個女人看,只恨的牙癢癢。
老孃難道不知道小程總說得那番話是《上海畫報》對湯女士的採訪?
老孃還用得着伱提醒?
狐狸精!
……
不遠處,將這一幕看個正着的陳專哈哈一笑。
年輕真好。
“胡玫鳶對程千帆有意。”陳專扭頭對兒子說道,“明白鬍玫鳶爲什麼一直沒有接受你的追求了吧。”
“胡小姐也沒有拒絕我。”陳文濤臉色陰沉,說道。
“那是怕得罪你。”陳專冷哼一聲,“胡玫鳶選了剛剛結識的程千帆,而無視你多日的追求,很簡單——”
他看着自己的兒子,“在上海灘,程千帆能保護她胡玫鳶,而你做不到。”
“我——”陳文濤臉色沉下來,想要辯解說自己是南京維新政府外交部總務司司長,這可比程千帆這個小小的巡捕房副總巡長大多了,按照管轄範圍和職務,程千帆也和他沒法相提並論。
但是,看着父親平靜的目光,陳文濤沉默了。
“程千帆有靠山,有人,有槍,有路。”陳專冷冷說道,“你除了是我兒子,你還有什麼?”
“父親,我可是您親子,你何必如此貶低與我。”陳文濤苦笑一聲,說道。
陳專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程千帆和胡玫鳶談笑之時,他就注意到兒子表情不對勁,然後說得那番話更是酸溜溜的、上不了檯面,陳專心中大怒,對於陳文濤更是非常不滿:
有眼無珠,看不清形勢。
一個女人而已,若是能夠招攬程千帆成爲陳家重要臂力,就是把胡玫鳶剝光了送到他‘小程總’的被窩裡也不是不可以!
……
應懷珍看着摟着自己跳舞的程千帆竟然就那麼慢悠悠的移動步伐,將兩人帶到了角落,她掐了程千帆一下子。
“做什麼?”程千帆吃痛,問道。
應懷珍不說話,‘掙脫’了小程總的魔掌,隨手拿過一隻高腳杯,右手擎着紅酒杯,就那麼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帆。
“你今天怎麼會在這裡?”程千帆微微一笑,“要是早知道你也來,我便開車接你一同。”
看到應懷珍沒有走開,他心中鬆了一口氣。
程千帆一直琢磨剛纔在陳公館門口遇到的那個護衛之時的事情,總覺得不對勁,他擔心會有事情發生。
應懷珍是他手下得力女將,他自然不希望應懷珍出什麼意外。
他之所以來到這個角落,是因爲此處略偏僻,不引人矚目,最重要的是,他剛纔就確定了,身後的這堵牆是用石膏板砌的假牆,關鍵時刻他可以從這裡突圍或者是撤離。
就在此時,隱約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程千帆心中一動。
……
盧興戈帶着阿元一起,兩人皆是手提短槍,就這麼突然的衝入到了寬敞的客廳。
客廳里約有二十多人,可謂是‘人山人海’。
盧興戈以及阿元皆是愣了下,兩人都沒想到客廳裡竟然這麼多人。
陳專此時正坐在沙發上,同樣是一臉錯愕。
阿元見人多,有些急躁心慌,選擇立刻開槍射擊,他擡手向陳專射擊。
只是,這一槍竟沒打中。
陳專嚇壞了,一骨碌滾到沙發下。
槍聲嚇到了所有人,不過,並沒有人尖叫着四散奔逃,戰爭中的人們早就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
對方是衝着陳專開槍的。
很顯然,這兩個歹人的目標是陳專。
倘若他們亂跑,勢必現場大亂,這會給歹人刺殺陳專造成困擾,這種情況下很難說歹人會不會無差別的胡亂射擊。
既然如此——
所有人都被這一槍嚇得趴在地上!
盧興戈正擔心現場賓客亂跑會影響到鎖定目標,看到衆人很懂規矩的趴在地上,他大喜。
他一個箭步上前,對着躲在沙發邊上的陳專的腦門啪啪兩槍。
頓時鮮血飛濺。
陳專頭部中彈,當場斃命。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對於其他人,盧興戈並沒有痛下殺手,他看了一眼衆人:“沒有你們的事,我們只殺漢奸!”
說完,他掏出一張事先寫好的標語,扔在陳專身上。
說完,帶着阿元拔腿就跑路。
……
陳專之子陳文濤此時才終於反應過來,他帶着幾名保鏢躲在傢俱後面,胡亂地開槍。
一時之間槍聲大作。
不過,胡亂射擊的準頭明顯不行,這槍聲更像是在給‘歹人’送行。
“巡捕呢?”
“快去隔壁的意大利營房喊人。”
“還有日本人那邊。”
現場亂作一團。
陳專公館前有巡捕房、後有意大利兵營,挨着日本人駐地。
弄堂兩頭各站着一個凶神惡煞的保鏢,不許百姓通行,門口還專門蓋了個崗亭,有衛兵日夜站崗。
在如此‘戒備森嚴’的情況下,誰也沒想到竟然會發生如此‘惡劣’刺殺!
此外,由於大街小巷鞭炮齊鳴,所以槍聲並沒有引起附近外國兵和巡捕的注意。
……
“現在可以拿開手了吧。”應懷珍紅了臉,咬着銀牙,低聲說道。
剛纔有人持槍衝進來,程千帆便直接將她撲倒在地,兩人躲在了角落,一動也不敢動。
程千帆面不改色,將左手從應懷珍胸脯移開,不過,並沒有起身,而是繼續趴在地上,警惕的觀察情況。
應懷珍也不說話。
程千帆看了應懷珍一眼,先是訝然,然後露出滿意神色。
“那位陳部長和我非親非故。”應懷珍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低聲說道。
程千帆是滿意她沒有埋怨或者是催促‘小程總挺身而出’。
應懷珍這句話則言簡意賅:傻子纔會爲了素不相干之人讓自己親近之人去冒險呢。
胡文濤帶了兩個保鏢試圖追擊歹人,剛剛從客廳衝出去,就聽見啪的一聲槍響,幾人嚇壞了,趕緊連滾帶爬的又回到了客廳。
……
程千帆又觀察了大約一分鐘,然後他衝着應懷珍做了個不要亂跑的口型後,先是從地上爬起來,隨手拍打了身上的塵土,然後幾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陳專面前。
陳專頭部中彈,紅的白的灑了一地。
顯然是活不成了。
“陳部長。”程千帆悲呼出聲,“任先公吶。”
看到小程總,驚慌失措的現場賓客彷彿找到了主心骨。
不少人立刻向程千帆身邊聚集而來。
“程先生——”胡玫鳶被嚇得花容失色,就要靠過來。
“別過來。”‘小程總’擺擺手。
胡玫鳶沒有明白意思,然後走過來,一低頭就看到了地上的紅白之物,臉孔立刻變了,然後轉身,彎腰,哇哇吐起來。
許是因爲心悸、害怕,許是因爲視覺上的衝擊,有人開始哭泣,有人哇哇大喊,有人也開始嘔吐。
“大家聽我說。”程千帆表情無比嚴肅,嚴肅中帶有一絲悲痛之色,“陳部長不幸被歹人所害,目前外面情況不明,爲了大家的安全起見,我希望大家就留在客廳,不要四處走動。”
“莫不是懷疑我們咯?”一個聲音響起。
程千帆聞聲望過去,森冷的目光鎖定在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
此人被‘小程總’的‘陰鷙’目光盯着,已然怕了,低下頭不敢再有任何‘出格’言行。
……
“想必諸位也看到了衝進來的歹人。”程千帆沉聲說道,“雖然只是極短的時間,但是,大家應該是對於歹人的相貌有印象的。”
停頓了一下,程千帆繼續說道,“歹人是兩個人,每個人相貌特徵,譬如說身上有沒有痦子,臉上有沒有疤痕,疤痕在哪邊,是什麼髮型,大家好好想想,也可以互相討論一下,一會巡捕到了會詢問諸位的。”
“哇哇哇。”
程千帆看了一眼還在吐的胡玫鳶,他面色沉靜的走過去,從身上摸出了一條手絹,彎腰遞過去,“擦擦嘴。”
“謝謝。”
“不要想那麼多,實際上和大家喝的豆花差不多,這麼一想是不是感覺好多了?”程千帆關切問道。
哇哇哇哇。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胡玫鳶吐得更加厲害了,一些剛纔沒有吐的人,也開始哇哇吐起來。
突然——
“程千帆,你是巡捕房副總巡長,保境安民是你的職責,你剛纔去哪裡了?”陳文濤手中拎着短槍,氣勢洶洶的衝過來,朝着程千帆質問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