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洗滌過的法蘭西大公園平添了幾分春意。
栗子手中拿着剛買的撥浪鼓,走向一個坐在長椅上,正在低頭看畫報的男子。
聽到腳步聲,杉田三四郎擡起頭,就看到一個穿着女傭裝的姑娘朝着自己走來。
“栗子姑娘?”杉田三四郎將畫報的封面展現給對方看,微笑問道。
“我是。”栗子點點頭,“先生是?”
儘管看到了良友畫報第十一期的封面,基本上可以確認對方的身份了,栗子還是謹慎的進一步確認。
“不錯,很謹慎,不愧是帝國的精英特工。”杉田三四郎微微頷首,“桃花甲,我是杉田三四郎。”
“杉田長官。”栗子立刻鞠躬行禮。
“不必拘束,小心被有心人看到。”杉田三四郎說道,“走吧,我們邊走邊說。”
“是!”
……
“回長官的話,先生昨晚回來的時候,確實是運回來很多行李。”栗子說道,“其中就有長官說的那件體型很大的行李箱。”
她對杉田三四郎說道,“屬下當時還特別觀察了一下,箱子需要兩個身強體壯的男子擡走,說明重量不小。”
“那個箱子放哪裡了?”杉田三四郎立刻問道,“可有暗中運出程府。”
“沒有,箱子還在。”栗子說道,“被先生安排收到庫房去了。”
“你確認箱子還在?”杉田三四郎皺眉,問道。
“是的,屬下確認。”栗子點點頭,“屬下就住在一樓,如果箱子要運出去的話,是要經過大廳的,屬下一定知道。”
“箱子被放進庫房後,可有人再進去過?”杉田三四郎又問道。
“應該沒有。”栗子想了想說道,“屬下並未沒有見到有人去庫房。”
“這就奇怪了。”杉田三四郎喃喃說道,難道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因爲屬下的身份是程府的丫鬟,所以有時候需要外出,所以也並不能排除在屬下外出的時候有人進去過。”栗子趕緊說道。
“這麼說,你也不能確定在你外出期間,是否有可疑人員進出過程府?”杉田三四郎立刻問道,“或者說,那個箱子有沒有被擡出庫房,後來又送回去,你也無法得知。”
“是的,長官。”栗子說道。
……
“巴格鴨洛!”杉田三四郎面色陰沉,“那你留在程府的意義是什麼?”
“是屬下的失職,請長官責罰。”栗子心中一緊,趕緊說道。
“你回去以後,想辦法搞清楚,那個行李箱有沒有被運出去過。”杉田三四郎說道,“另外,你想辦法進入庫房……算了。”
他本來是想着命令桃花甲潛入庫房,檢查一下那個行李箱的,但是,又擔心打草驚蛇。
此外,從杉田三四郎自身的角度來分析,即便是人被隱藏在行李箱,他也並不傾向於對方會以將行李箱偷偷運出去的方式將人轉移出去。
客觀來說,人躲藏在程府反而是最安全的。
“現在我們懷疑行李箱裡藏有反日分子,這個人經受過刑訊,行動不便,現在有理由懷疑這個人藏在了程府,你的任務是暗中盯着程府,查勘有無這麼一個人存在。”杉田三四郎說道,“另外,重點盯着有沒有醫生進出程府。”
“屬下明白。”栗子趕緊說道,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道,“長官,以屬下對先生的瞭解,他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巴格鴨洛!”杉田三四郎瞪了桃花甲一眼,“你的任務是潛伏,盯着程府,請記住,你不應該有自己的主觀判斷,只需要接受任務,很好的完成工作就是了。”
“哈衣!”栗子連忙低頭說道,“屬下明白了。”
……
看着桃花甲離開,杉田三四郎的表情陰沉不定。
他也並不願意相信宮崎健太郎和反日分子有關聯。
帝國優秀的特工,背叛帝國,這是非常罕見的,迄今爲止,他所知道的也只有上海特高課的瀨戶內川叛國之事。
而且,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宮崎健太郎都沒有理由背叛帝國。
但是,種種宮崎健太郎卻和那麼多的巧合事件聯繫起來,這不由得杉田三四郎對這個人產生了懷疑。
現在,他的腦海中有兩個巨大的問號。
谷口寬之和長友寸男遇害,這兩個案子,他愈是深入研究,愈是覺得真相似乎並非卷宗所體現的那般。
正如他對我孫子慎太所說,這兩起案件和宮崎健太郎最直接的關聯就是,這兩人都是宮崎健太郎的老師,其中谷口寬之更是宮崎健太郎的導師。
他想不通的是,倘若這兩個人的遇害,真的和宮崎健太郎有關,那麼,宮崎健太郎爲何要害死自己的兩個老師?
此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匡小琴的失蹤足以證明這個女人是有問題的,那麼,匡小琴是宮崎健太郎的情人,這是否意味着宮崎健太郎中了敵人的美人計,已經對帝國不忠誠?
……
事實上,正是匡小琴失蹤之事,才令他對宮崎健太郎產生了懷疑的。
可以說,匡小琴失蹤事件是他調查宮崎健太郎的導火索,而剛剛發生的反日要犯餘朗被人劫走、失蹤的案件,因爲宮崎健太郎牽扯其中,就順理成章的被他視爲一個突破口。
前情案件距離久遠,有些事情很難查勘,反倒是餘朗案件,在杉田三四郎的專業眼光看來,這起案件敵人的行動可以用倉促來形容,這也意味着及時、深入調查是有可能發現蛛絲馬跡的。
……
“太太,栗子先去買了撥浪鼓,然後去了法蘭西大公園,和一個男人見了面。”一個保鏢向白若蘭彙報道。
“曉得嘞。”白若蘭微微頷首,“暗中盯着就是了,不要讓栗子發現什麼端倪。”
“是!”保鏢點點頭,退下。
“太太,我回來了。”栗子手中拿着撥浪鼓,從太太的手中接過芝麻小少爺,用撥浪鼓逗小少爺。
“怎麼去了那麼久?”白若蘭隨口問道。
“我的錢掉了,好在發現及時,回去找回來了。”栗子說道。
“毛毛躁躁,能找回來是運氣好,下次小心點。”白若蘭看了栗子一眼,說道。
“是,太太,我一定注意。”栗子趕緊乖巧的說道。
看到自己隨口編的謊言成功矇混過關,心中也是不禁更加得意。
……
中午時分,程千帆回到了辣斐德路的家中。
“怎麼了?一臉疲倦。”白若蘭問丈夫。
“忙了一上午。”程千帆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咖啡,喝了一口,說道,“上午去費格遜總監那裡彙報工作,又回薛華立路召集大家開了個會,處理了一部分積攢的公務。”
“我還以爲是哪個狐狸精把你勾去了呢。”白若蘭看了丈夫一眼,說道。
“少疑神疑鬼。”程千帆沒好氣說道,“累死了,幫我捏捏肩。”
“是,老爺。”白若蘭平白了丈夫一眼,走到程千帆身後,幫他捏肩捶背,低聲說道,“栗子早上藉口出去買撥浪鼓,去了法蘭西大公園和一個男人見了面。”
“不必理會。”程千帆將腦袋偏向一邊,示意妻子用力按右邊肩膀,“小家雀撲騰不了什麼風浪的。”
小丫鬟栗子自以爲自己隱藏的很好,實際上他早就安排幾隻眼睛盯着了。
……
就在這個時候,李浩來了。
“帆哥。”
“我去書房,有事情和浩子談。”程千帆拍了拍妻子的手,說道。
“去吧。”
“嫂子。”李浩先朝着白若蘭打了聲招呼,這纔跟隨帆哥身後上了樓。
……
“查到什麼了?”程千帆坐在轉椅上,問李浩。
“在半個月前,張笑林在家中開了堂會,不少青幫出身的人去參加,胡四水也去了。”李浩說道,“胡四水當晚沒有離開,住在了華格臬路二百一十二號。”
“昨天晚上,胡四水秘密去了華格臬路二百一十二號見了張笑林,張笑林將下人都支開了,只有他的管家隋二椋陪同。”李浩說道。
“這就對上了。”程千帆微微頷首。
胡四水有青幫背景,背靠大漢奸紀雲清,紀雲清被軍統制裁後,胡四水這是又和張笑林走到了一起。
而張笑林與他有仇,唆使胡四水對付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
“帆哥,我有一點想不通。”李浩說道。
“說說。”
“張笑林都拿帆哥沒有辦法,他胡四水憑什麼覺得有張笑林撐腰,就敢對帆哥動手的?”李浩不解問道。
“是啊,他胡四水怎麼敢的!”程千帆冷笑一聲,說道。
且不說他和李萃羣的關係,就說以他在上海灘的地位和能量,以及他在日本人那邊,在汪填海政權這邊的關係,胡四水竟然敢直接撕破臉,這令程千帆也覺得費解。
別的不說,就是胡四水的頂頭上司李萃羣要對付他,都會顧忌很多,不敢這般從事。
程千帆思索片刻,他直接拿起書桌上的電話,搖了搖,“我是程千帆,接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李萃羣李主任辦公室。”
電話很快接通了。
……
“學弟怎麼有時間給我打電話的?”李萃羣在電話那頭微笑道,“你這剛回上海,且不說公務繁忙,少不得要多陪陪弟妹和孩子。”
“學長下午有時間嗎?”程千帆說道,“小弟有事拜訪。”
“要是別人,自然是沒得時間的,學弟有事,說不得要擠出時間的。”李萃羣說道。
程千帆聽得李萃羣那邊似乎和身邊人說了句什麼,隨後在電話中說道,“下午三點一刻,我這邊有半小時時間,恭候學弟大駕光臨。”
“三點一刻,好。”程千帆微笑說道,“下午小弟一定準時拜會。”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掛好電話,李萃羣的面色陰沉下來。
“主任。”曹宇在一旁輕聲問道,“是程千帆程總?”
“說是下午來拜會我。”李萃羣搖搖頭,說道,“這是來者不善,興師問罪來了。”
“興師問罪?”曹宇愣了下,“昨天在碼頭,程總可是狠狠地落了胡隊長的面子,這意思是還沒完?”
“怎麼?”李萃羣看了曹宇一眼,“莫非你覺得上海灘‘小程總’的面子這麼不值錢?”
說着,李萃羣冷哼一聲,“四水做事魯莽,怕是大大的得罪了程千帆。”
他的身體後仰,倚靠在椅背上,“四水可能覺得昨天吃了虧,是程千帆落了他面子,但是,恐怕我那位學弟不這麼看。”
“這麼說,這位‘小程總’的還要不依不饒?”董正國皺起眉頭,問道,“昨天他可是狠狠地落了胡隊長的面子,往大了說,這是落了我們極司菲爾路的面子,這還不夠?”
……
“你們啊,看問題太膚淺了。”李萃羣冷哼一聲。
“昨天那煙花好看嗎?”他忽而問兩人。
董正國和曹宇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李萃羣這個問題。
“那煙花不是給胡四水看的。”李萃羣輕哼一聲,說道,“他胡四水也不夠資格讓程千帆如此大費周章。”
“就是沒有喊人,你們覺得他程千帆不願意,四水真的能拿他程千帆怎麼着?”李萃羣反問。
“程千帆當時人手不多,胡隊長若是強行下令搜查,程千帆也攔不住吧。”董正國思忖說道。
“膚淺了。”李萃羣看了董正國一眼。
李萃羣身體前傾,看着兩人,“程千帆當時的槍口都頂着四水的腦門了,你覺得四水若是下令強行搜查,他程千帆敢不敢開槍?”
“應該……不敢吧。”曹宇嚥了口口水,“胡隊長可是我們極司菲爾路……”
李萃羣看向董正國。
“屬下也覺得程千帆不敢開槍。”董正國想了想,說道。
“你們啊,對於我這位學弟還是不夠了解。”李萃羣搖搖頭。
董正國和曹宇面露震驚之色,按照李萃羣這話裡的意思,程千帆竟然敢當衆開槍殺死胡四水?!
……
李萃羣冷哼一聲。
無論是曹宇還是董正國,他們級別不夠,眼界太低,只看到了特工總部權勢滔天,無所不敢,卻不清楚有些人即便是特工總部,即便是他李萃羣也不好輕易動手的。
別的不說,若是程千帆真的被四水逼得騎虎難下,還真可能開槍殺人!
那麼,自己這位學弟殺了他李萃羣的手下大將,後續誰最頭疼?
不是他程千帆,而是他李萃羣自己!
曹宇露出思索之色,看了李萃羣一眼,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主任,你的意思是,程千帆的那顆煙花,實際上是放給主任您看的?”
“不僅僅是我!”李萃羣說道,“他是放給整個上海灘看的!”
說着,他冷哼一聲,“四水的舉動,觸動了我這位學弟的敏感神經,他是借題發揮!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