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正國表情肅穆的點燃一炷香,口中唸唸有詞,然後插在香爐裡,又鞠躬送別。
這是李萃羣在七十六號內部爲盧長鑫設的靈堂。
靈堂是偷偷摸摸設立的,畢竟在日本人那裡盧長鑫是因爲伏見宮俊佑被殺之事,最終選擇畏罪自殺的。
曹宇的手中夾着菸捲,面色沉靜的看着這一幕,他遞了一支菸與董正國,董正國接過菸捲後對其使了個眼色。
兩人來到天台抽菸。
“人找到沒有?”董正國問道。
“早就跑沒影了。”曹宇搖搖頭,旋即冷笑一聲,“這個女人不簡單,走的非常果斷。”
盧長鑫在青島死了的消息傳回上海,在李萃羣等人乘坐輪船回抵上海之前,盧長鑫的姨太太就捲款逃離了上海。
李萃羣勃然大怒,下令手下挖地三尺也要將這個女人找出來。
……
“誰也沒想到盧科長去了一趟青島,把性命也丟在那裡了。”董正國感嘆說道。
“聽說盧科長是……”曹宇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問道,“是被日本的弄死的。”
“哪裡聽來的謠言?”董正國眼眸一縮,說道。
“弟兄們私下裡都這麼說。”曹宇說道。
本想要警告曹宇不要亂說話的董正國搖搖頭,盧長鑫的真正死因,本應該是極爲隱秘的,現在卻在七十六號內部傳的沸沸揚揚的,這必然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那麼,是何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這令讓董正國很警覺,心中一沉,他決定不摻和這件事。
曹宇從身上摸出一塊金掛錶,“聽說老兄的懷錶摔壞了,小弟正好踅摸了一塊表……”
董正國接過金掛錶,看着滿眼笑意的曹宇,他不動聲色問道,“這表可不便宜啊,正所謂無功不受祿,老弟這是……”
“老兄說這話可不就見外了麼。”曹宇笑着說道,“老兄你正好缺這玩意,我手裡正好有多出來的,不過是死物件,與其在匣子裡蒙塵,不如讓它爲和平救國出一份力。”
“曹老弟,你這張巧嘴啊。”董正國微笑着,他摸索着金掛錶,“看來,爲了更好的投入和平救國工作,這塊表我非收不可了。”
“非收不可。”
兩人相視一笑。
……
特高課。
步梯臺階,程千帆拄着拐,與一個人幾乎同時踏上臺階,兩人相視一笑。
“你先請。”
“宮崎君,請。”
“你認識我?”程千帆驚訝不已。
他對面前這人並沒有什麼印象,莫非是從別處新調來特高課的?
最重要的是,這人對他的稱呼是‘宮崎君’,而並非是‘程先生’、‘程總’等。
這說明這個人是知道他的身份的,無論是知道‘宮崎健太郎’這個身份,還是‘宮崎一夫’這個身份。
前者,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在特高課內部屬於一定級別的機密,或者,‘宮崎一夫’是程千帆的日本名字,多數情況下,特高課內部這些普通特工更傾向於以程千帆的身份稱呼他,尤其是那些得了‘玖玖商貿’代金券的特工,更是多會熱情尊稱他一聲‘程總’。
故而,程千帆更傾向於認爲此人是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來稱呼他的。
這就不由得程千帆不對此人產生興趣了,當一個你並沒有什麼印象的人,卻對你有非常充分、乃至是涉及到機密情況的瞭解的時候,更多的不會是想要與你做朋友,尤其是在特務機關內部。
……
“宮崎君沒有聽出來我的聲音?”平井信次微微一笑,他清了清嗓子,“程桑,課長明天下午三點一刻到四點有時間……”
程千帆驚愕的打量着對方,然後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來昨天是閣下接聽了我的電話。”
“特高課鄭智室,平井信次。”平井信次伸出手。
“平井君,幸會,幸會。”程千帆苦笑一聲,看了看自己的雙柺,朝着平井信次致歉。
“宮崎君傷勢如何?”平井信次關切詢問。
“多謝關心。”程千帆趕緊說道,“康復的還算順利。”
“這就好。”平井信次擡起手腕看了看腕錶的時間,“課長應該已經在等你了,宮崎君且隨我上去。”
“有勞了。”程千帆微笑說道。
他特別用柺杖‘延手’請平井信次先行,落後了平井信次一步。
平井信次將此看到眼中,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看着平井信次的後背,程千帆的目光溫柔,嘴角揚起一抹溫煦的笑意。
他對這個鄭智室的平井信次並沒有什麼印象,這個人就好似突然蹦出來的:他打給三本次郎辦公室的電話,是平井信次接的,最重要的是,程千帆昨天並未在電話中獲得同三本次郎通話的機會——平井信次手握電話居中傳遞,很顯然,這是三本次郎認可的。
而今天,他來拜見三本次郎,這個平井信次竟然主動熱情帶路。
在人的心理的角度來說,不管平井信次是下意識爲之,還是故意顯擺,這都是以‘主家自居’。
此外,平井信次看似態度熱情,但是,面對自己這個傷殘人士,卻毫無禮讓,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自己這纔多久沒來特高課彙報工作,從哪裡蹦出來這麼一個傢伙?
還有就是,三本次郎允許平井信次這麼對待他這個真誠心腹,此何意?
課長閣下是在單純的對他的能力亦或是態度,亦或是某件事的表現表示不滿?
還是……對於誠意的丈量。
……
來到二樓走廊。
要抵達走廊中部的課長辦公室,則正好要經過稍靠邊的荒木播磨的辦公室。
巧合的是,荒木播磨走出辦公室,伸了個懶腰,然後一扭頭就看到了宮崎健太郎。
“宮崎君,你傷勢如何了?”荒木播磨非常高興,走上前來關切詢問。
“前兩天還只能坐輪椅,現在已經可以拄拐了。”程千帆見到荒木播磨,自也是非常開心。
“正好。”荒木播磨走回辦公室,“我給信虎準備的好幾個生日禮物,我也不知道信虎喜歡哪一個,你這個做父親的來幫我參謀一下。”
程千帆不禁心中一動。
有平井信次引着他,荒木播磨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來拜見三本次郎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荒木播磨卻以一個正當理由中途截留他。
他了解荒木播磨,立刻知道這是荒木播磨有話要對他說。
“荒木君有心了。”程千帆露出非常高興的樣子,拄着雙柺就進了荒木播磨辦公室。
然後他又扭頭看着平井信次,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還請平井君與課長說一聲,宮崎這就過來。”
“這,好吧。”平井信次的面色微變,然後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說道,“不過,宮崎君快些過來,不好讓課長太過久候。”
“多謝提醒。”程千帆深深的看了平井信次一眼,說道。
……
進了屋子,程千帆的面色陰沉下來了。
“巴格鴨落。”他看向荒木播磨,皺眉問道,“這個愚蠢古怪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程千帆說着,手中的柺杖敲擊地面,“本部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無恥笑面虎?”
“怎麼了?”荒木播磨笑道,“我看你與平井信次言談甚歡嘛。”
聽到荒木播磨直呼平井信次,以及這揶揄的語氣,程千帆哪裡還不明白荒木播磨同樣對此人觀感不佳,甚至有可能荒木播磨與平井信次關係糟糕。
“行了,荒木君。”程千帆不耐煩說道,“你又不是沒聽到,這傢伙剛纔故意說什麼別讓課長太過久候,這就是一個言語奸詐,挑撥離間的小人。”
“哈哈哈。”看到好友這生氣的樣子,荒木播磨不禁笑了,然後他在宮崎健太郎對他生氣之前,趕緊說道,“我是特意出門截住宮崎君的,就是爲了與你談一談這個平井信次。”
“這個傢伙對我有惡意,我能感受到。”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是新調來本部的?我怎麼對這個傢伙沒有什麼印象。”
“不是,平井信次是鄭智室的人,一年多前從蘇州調來上海的。”荒木播磨搖搖頭,說道,“只是這個傢伙在鄭智室一直都表現的很低調,甚至可以用非常普通來形容,因此你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罷了。”
“竟然是這樣?”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他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這樣一個陰險的傢伙,竟然……”
他皺眉問道,“這樣一個小人,這個平井信次怎麼會被課長青眼有加的?”
說這話的時候,程千帆的表情言語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飾的不滿,以及妒忌的情緒。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董正國彈了彈菸灰,然後咬着菸捲,主動遞了一支菸給曹宇。
兩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會天,董正國便以還有公務要處理爲由告辭了。
看着董正國離開的背影,曹宇的目光深邃,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陽光披灑,投射在他那一側的半隻耳朵上,曹宇不禁下意識揉了揉,耳朵有些癢。
董正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從兜裡摸出那塊金掛錶,眉頭卻是微微皺起。
這個曹宇,突然送這麼貴重的禮物與他,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