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萃羣就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安靜的看着窗外。
在想事情的時候,他喜歡就這麼透過那一面玻璃,看院子裡的忙碌。
胡四水就站在他的身側。
“那個道士招了沒?”李萃羣問道。
“還沒有。”胡四水說道,“據說蘇廳長親自用刑,那道士昏死過去好幾回了,一直咬牙挺着呢。”
李萃羣笑着搖搖頭,據他所知,這蘇晨德一直都在審訊室,幾乎可以用寸步不離來形容,很顯然,蘇晨德這是有意在去南京赴任之前,立下這‘不世之功’。
是的,李萃羣甚至用‘不世之功’來形容。
紅黨的力量還很孱弱,且輕易不會採取激烈行動,中統蘇滬區幾近於被摧毀,軍統上海區也接二連三被特工總部破獲、損失慘重,對於特工總部來說,目前最大的敵人、最棘手的敵人就是肖勉的軍統上海特情組。
最重要的是,肖勉此人是在日本人那裡都掛了號的,可以怎麼說,倘若蘇晨德能夠通過那個小道士順藤摸瓜,就此破獲肖勉及其特情組,此功勞之大,猶在將軍統上海區一鍋端之上!
胡四水看了李萃羣一眼,他有一種感覺,蘇晨德抓獲上海特情組重要人物,距離捕獲肖勉非常接近了,此乃天大的功勞,但是李副主任似乎並不如想象中那般激動。
“咦?”
李萃羣輕咦了一聲。
院子裡駛進來一輛黑色的福特汽車,那車牌他認識,這是程千帆的車子。
這個時候,程千帆來做什麼?
李萃羣不禁好奇,自己這位學弟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主任,是程千帆的車子。”胡四水瞥了一眼,也認出了程千帆的車子。
“走吧,我們去會會‘小程總’。”李萃羣笑了說道。
……
“告訴我,肖勉的真正身份,他住在哪裡?”蘇晨德一把扯住小道士的頭髮,喝問道。
因爲急切和殘忍,他的面容有些猙獰。
小道士始終一言不發,這令蘇晨德開始急躁。
他非常清楚,小道士越早開口,取得最大化戰果的可能愈大。
對於肖勉此人,蘇晨德不憚以最謹慎的態度去對待。
他有清醒的認知,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對手,要拿下這樣的對手,絕非易事。
故而,儘管捕獲了上海特情組重要人物小道士,儘管蘇晨德心中無比激動和渴望,對於捕拿肖勉有了更多的信心,但是,在實際行動中他反而愈發急切和謹慎,因爲蘇晨德知道,抓獲肖勉這樣的人的機會極爲珍貴,此次若是錯過了,下次就難說了。
小道士冷笑着,就那麼冷冷的看着蘇晨德。
這目光中有不屑一顧,有鄙薄,有戰鬥的意志,有不屈的精神,就是沒有妥協和投降,沒有屈服和低頭!
這激怒了蘇晨德。
他叫人拿來了錘子和釘子,像是木匠釘釘子那般,用錘子用力敲打釘子,就那麼的,長長的釘子擊穿了小道士的手掌,將這手掌牢牢地釘在了刑架上面。
小道士發出慘烈的嚎叫,在嚎叫中腦袋一歪,再度昏死過去了。
譁!
一瓢水下去,小道士被潑醒來。
巨大的痛苦再次席捲而來,他耷拉着腦袋,咬着牙,發出呻吟聲。
“肖勉的真實身份!”蘇晨德咬着牙,陰狠的聲音響起,“他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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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小道士艱難的擡起頭,看着蘇晨德,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
這是挑釁的笑容。
蘇晨德的心中的怒火藤的一下子就上來了。
他一伸手,接過手下遞過來的皮鞭,使出渾身力氣抽打,他甚至故意將鞭梢抽打在那被釘子釘住的手掌上,這極大的增加了受刑者的痛苦。
很快,小道士在慘叫聲中再度昏死過去。
一瓢水潑下去。
小道士卻並沒有醒轉。
“匡醫生。”蘇晨德看了匡富林一眼。
對於小道士,蘇晨德非常重視,他乾脆直接將匡富林摁在了刑訊室,以備隨時之用。
匡富林走上前,翻了翻受刑者的眼皮,摸了摸脈搏,鬆了一口氣,“還有氣。”
然後他用聽診器聽了聽,又檢查了受刑者的創口情況,臉色凝重說道,“蘇廳長,這人不能再繼續用刑了。”
他看着蘇晨德,“這人本就有傷在身,失血過多,短時間內劇烈用刑的話,很可能挺不過去。”
蘇晨德兩步上前,他揪住小道士的頭髮,將腦袋向後扯,也翻了翻小道士的眼皮,然後頹然的鬆手,小道士的腦袋就像是冬天裡懸掛在牆頭的白菜,耷拉下來。
“給他治傷。”蘇晨德冷聲說道,“要保證不耽誤明天的審訊。”
“明天有點難。”匡富林搖搖頭說道,“至少要停兩天……”
然後,他就看到了蘇晨德那發紅的眼珠子。
蘇晨德目光仿若冒火,冷冷說道,“就明天。”
他指了指昏死過去的受刑者,“這是犯人,不死就行了。”
……
“你啊你,你這話可千萬別當着你嫂子的面講。”李萃羣指着程千帆,笑着說道,“若不然,我可沒有好果子吃。”
聽得李萃羣毫不掩飾自己怕老婆,程千帆故意搖頭嘆息,“學長,夫綱不振啊,夫綱不振啊。”
李萃羣便走到程千帆身邊,圍着他轉圈看。
“做什麼?”程千帆一臉警惕樣子。
“據傳小程總臉上經常被他家的貓抓傷,我看看是否確有其事。”李萃羣微笑說道。
“謠傳,都是謠傳。”程千帆爭辯道,“我家的貓養了好些年了,最是乖巧,從不抓人。”
李萃羣便哈哈大笑起來。
程千帆也笑。
他的心中是稍稍的舒了一口氣。
在踏進七十六號的時候,他是義無反顧的,同時不乏決然姿態。
他不確定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也許是黑洞洞的槍口和殘酷的刑罰拷打。
未知,就如同深淵,吞噬人心,唯有最堅強的戰士纔可強渡!
他本意是直接前往特高課的。
程千帆知道特高課在特工總部布有耳目,而此耳目是由荒木播磨負責的。
只要圍着荒木轉,他是有很大機會了解到極司菲爾路的情況的。
不過,程千帆隨後便自行否了此計劃。
直接原因是,根據他所掌握的情況,蘇晨德此次非常謹慎和警覺,一直在盡力保守此機密,程千帆判斷即便是特高課那邊會掌握這邊的情況,但是,可能會有滯後。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程千帆思索再三,即便是去特高課打探消息,也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先決條件,以宮崎健太郎的脾性,主動去關注特工總部這邊的事情,雖然難稱得上是會令人起疑心,終究不美。
雖然此誠危急之際,程千帆依然不忘記提醒自己,愈是這般時刻,愈發要小心警惕,不可有疏忽大意。
若是小道士挺住了,始終沒有暴露更多情報,反倒是他這邊因爲急切而出現漏洞,那纔是最糟糕情況!
故而,程千帆思索之後,他決定直接先來極司菲爾路。
理由藉口是非常直接的,他南京之行和丁目屯有過接觸,且因爲劉霞的原因,他與丁目屯之間是起了齟齬的。
有此原因,他來拜訪李萃羣,加深感情,便是情理之中之事。
……
兩個‘怕老婆’的男人互相打趣了一番。
“那位從南京回來沒?”程千帆遞了一支菸與李萃羣,狀若無意問道。
“怎麼?你和丁兄在南京相處愉快,這才幾天沒見,就想着敘舊了?”李萃羣微笑說道。
丁目屯和程千帆在南京起了齟齬之事,他這邊自然是有收到相關情報的。
李萃羣甚至業已查明這兩人矛盾的根源:
丁目屯老毛病犯了,對楚秘書長身邊的劉秘書起了寡人之疾,而劉霞對丁目屯不假於色,反而和程千帆走得近,如此,丁目屯自然對程千帆非常不喜,而這份不喜,在隨後對程千帆的例行調查中,也被丁目屯所放大。
這兩人之間有齟齬,李萃羣是樂於見到,且非常高興的。
丁目屯對於程千帆的瞭解遠不如他這般深入透徹,李萃羣是深知程千帆在法租界的能量,尤其是他對於程千帆和日本人的密切關係有較深的瞭解,這樣的程千帆和丁目屯有齟齬,與李萃羣來說,此乃天助也。
“愉快,非常愉快。”程千帆冷笑着,“丁主任對我很關心啊,噓寒問暖不斷。”
說着,他看着李萃羣,“學長,我卻不信你不知道我和丁某人之間的齟齬。”
李萃羣似是沒料到程千帆竟然如此直接揭穿其與丁目屯的罅隙,不過隨即是大喜,他知道這是程千帆在表明態度。
這份態度,既是對他的更親近,更是一種表態,表態與丁目屯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
“爲兄確是略有耳聞。”李萃羣點了點頭,說着,他搖頭嘆息,“丁兄有些事確實是太過孟浪,屬實不該遷怒學弟。”
“這男人啊,管不住下半身,是爲無能,猶如敗犬狂吠。”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
李萃羣聞言,卻是看了程千帆一眼,然後才點頭表示贊同。
“喂喂喂。”程千帆不滿了,“學長,你這是什麼眼神,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李萃羣一臉的嚴肅和鄭重,“爲兄極爲贊同。”
也就在這個時候,胡四水敲門而入,他向程千帆微笑點頭致意,然後來到李萃羣的身邊,捂着嘴巴耳語了兩句。
“我知道了。”李萃羣面色平靜,點點頭。
胡四水又衝着程千帆點頭致意,退下。
程千帆同樣微笑迴應,待胡四水出了房間,他彈了彈菸灰,“學長似是有要務要處理,我就不打擾了。”
“也罷。”李萃羣點了點頭,“你從南京回來後,我還未與你接風洗塵,這樣……”
他想了想,“後日,後日我做東,爲你接風洗塵。”
“愚弟就卻之不恭了。”程千帆說道,他微笑着打趣,“能打學長的秋風,這可是大便宜。”
“你這傢伙,說的好似我摳門吝嗇一般。”李萃羣笑罵道。
兩人就這般談笑着下樓。
看着程千帆的座駕駛離了院子,李萃羣的面色隨之嚴峻,他急匆匆向東樓而去。
……
程千帆的表情是嚴峻的。
他不曉得胡四水方纔進來與李萃羣說了什麼。
直覺告訴他,應該是和小道士有關聯。
是小道士開口了?
亦或是小道士重刑之下,人出事了?
程千帆首先擔心的是前者,但是,以他對小道士的瞭解和信任,以及李萃羣在當時的細微反應,他判斷應該不是這個。
然後,他又最擔心的是小道士出事了。
帶着這種擔心,汽車離開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之後,朝着黃浦路的方向行駛。
當然,程千帆知道,他當下最之首要任務,便是要弄清楚小道士是不是在七十六號手中,畢竟此前種種只是猜測。
大約半小時後,程千帆出現在了荒木播磨的辦公室裡。
“你懷疑極司菲爾路那邊有重要情況?”荒木播磨接過宮崎健太郎遞過來的菸捲,驚訝問道。
“我去極司菲爾路,是有意同李萃羣拉近關係的。”程千帆說道,“我和丁目屯之間有了矛盾,這絕對是李萃羣非常樂於見到的。”
他思忖說道,“常理來說,這種情況下,李萃羣必然是樂於和我繼續敘話,且大概率會邀我吃酒,以聯絡感情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荒木播磨表情嚴肅,點點頭說道。
按照宮崎健太郎的說法,那個胡四水進辦公室向李萃羣耳語兩句話,隨後宮崎健太郎只是禮節性的表示若是不便,他就先告辭,卻是沒想到李萃羣竟然直接點頭送客了,儘管李萃羣隨後又表示過兩日會與‘程千帆’接風洗塵,但是,李萃羣這種態度和反應,確實是有些反常。
正如宮崎健太郎所懷疑的那般,極司菲爾路可能真的出了狀況。
“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程千帆說道,“按理說,七十六號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內,既然荒木君沒有收到反饋,則說明……”
“不對。”荒木播磨面色凝重,“正因爲我沒有收到任何反饋和彙報,這足可以說明,極司菲爾路那邊確實是有情況,而且不是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