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叛徒?”程千帆表情嚴肅,“知道是誰麼?”
老黃搖搖頭,“極司菲爾路前幾天抓了一批人,其中應該有我們的人,敵人進行了殘酷的審訊,老趙得來的情報是有人叛變了,但是無法確定是哪一個。”
“出事了?損失很大?”程千帆表情凝重問道。
“敵人在南市以及英租界的四馬路等幾個地方分別抓了一批人,其中甚至包括了僞市政府的幾名公職人員。”老黃思忖說道,“現在看來這是有預謀的,他們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是爲了迷惑我們,使我們無法確定敵人真正的目標是哪一個。”
“確切的說,敵人是要保護那個叛徒。”程千帆說道。
他的表情是嚴肅的。
“僞市政府的那幾個公職人員?”程千帆問道。
“關了兩天,家裡使了力氣,都放出來了。”老黃說道,他明白程千帆爲何重點提及這幾個人,他搖搖頭,“無法確定。”
“敵人是知道有一批貨要運出去,不過無法確定是哪一批貨,是何人運送?”程千帆思忖說道。
“正是。”老黃點點頭。
“那麼,這便說明這個叛徒沒有掌握確切的情報,但是,此人確實是知道有交通線上的同志將於近日運送物資。”程千帆接過老黃遞過來的菸捲,點燃了,輕輕吸了一口說道,“如此的話,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不是交通線上的,但是,對於交通線這邊卻不乏一定的瞭解和接觸。”
“老趙怎麼說?”
“他也只是偵知敵人在外白渡橋嚴查運送貨物,又知道開森商行是我們的人,所以緊急出動,以針對你的名義拿人。”老黃說道。
“今天我會再度要求趙探長放人放貨。”程千帆思忖說道,“他會再拖延兩日。”
“首先,向地方黨組織示警,這批貨必須正常過關。”他看着老黃,“趙探長會罵罵咧咧中無意放出消息,他會在噁心我兩天,這樣的話,地方黨組織便會知道,他們必須在明天晚上之前想辦法將貨品中的物資從扣押弄出去,剩下的貨物必須正常過關。”
“需要我們幫他們將物資從扣壓倉庫弄出去嗎?”老黃思索片刻,問道。
“絕對不可以。”程千帆果斷說道,“趙探長扣押人、車、貨,是因爲針對我,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其他的事情我們不需要有任何參與。”
他看着老黃,“我們要相信地方黨組組,他們有能力將物資搞出去的。”
法租界特別黨支部可以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爲地方黨組織提供幫助,趙探長扣押車輛,這就是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但是,幫助地方黨組織將扣押貨物弄出去,這看似是輕而易舉,實際上則暗藏隱患,至多是暗中提供不可察覺的幫助,譬如說在廣泛前提下提供機會。
“你在擔心什麼?”老黃敏銳的捕捉到了‘火苗’同志謹慎中的那一絲擔憂。
“無法確切的解釋。”程千帆表情凝重說道,“但是,我的感覺是有一張網正衝着我而來。”
他向老黃提及自己在南京城的時候,因上野青銀之事引來的警惕。
“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老黃表情嚴肅,“伱是那個日本貴族川田少爺的朋友,矢野藤作爲貴族家的家臣出身,他要招待好你,在不知道你的日本身份的情況下,按理說是要考慮到你的中國人情緒,不會帶你參觀那些……”
說到這裡,老黃沉默,眼眸中滿是痛恨和悲傷,他繼續說道,“能夠在茶客的閒談中獲知那般情報,這太巧合了,這說明你的按兵不動是對的,敵人着急了,現在看來,上野青銀極可能就是敵人故意放出的誘餌。”
他看着程千帆,“現在要確定的是,敵人爲什麼要調查你?是南京那邊因爲汪填海遇刺的事情的調查,還是說某種懷疑來自於上海方面?”
“暫時無法確定。”程千帆搖搖頭,“這種被敵人盯上的感覺很不舒服,所以,近期我們做事要比平常還要更加警覺。”
“小心無大錯。”老黃表情很嚴肅,點點頭。
作爲一名在敵人內部潛伏了十多年的地下工作者,他無比支持‘火苗’同志的這種近乎嚴苛乃至是無情的謹慎工作態度的。
……
當天上午,程千帆再次向趙樞理要人。
雙方大吵一架。
趙樞理看着怒氣衝衝離開的程千帆,陰沉着臉,思索片刻後對手下說,再扣兩天。
很快,關於該批貨物要被再扣押兩天的最新情報被送到了辜新瑞的手中。
同時送達的還有敵人在外白渡橋加強盤查過往貨物的情報。
“好險,敵人在外白渡橋候着呢。”辜新瑞對唐筱葉說道,“這次我們運氣不錯,要感謝趙樞理和程千帆之間的勾心鬥角,無意間救了我們一次。”
“我這邊也收到組織上傳來的情報。”唐筱葉說道,“我們內部出了叛徒,叛徒向敵人透漏了我們有一批物資要運出上海的情報。”
“知道叛徒是哪個嗎?”辜新瑞立刻問道。
“不清楚,還在秘密調查甄別。”唐筱葉表情凝重說道。
對於地下工作者來說,最擔心、最危險的就是有叛徒了,而最令人頭痛的就是知道有叛徒卻不知道是哪一個。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明天晚上之前,將乾電池和磺胺粉從扣壓倉庫中弄出來。”辜新瑞說道,“然後剩下的貨物正常過關,這樣的話,敵人的嚴查反而可以幫助開森商行順利摒除懷疑,獲得敵人在一定程度上的認可。”
他看着唐筱葉,正色說道,“這需要你這邊的幫助。”
“組織上同意發展石小敏了?”唐筱葉立刻高興問道。
這一時期,我黨在巡捕房、警察、以及工廠等的建黨方針是:根據需要而不是根據可能。
也就是說,在某個部門或單位有人要求入黨,也符合條件入黨,但發展與否則要根據地下鬥爭的需要,若在這個部門本來已有一批地下黨員在那裡活動,那麼就暫不發展。
組織原則規定,在白區鬥爭中,地下黨要精幹,人多了,體量大,勢必接觸也多,稍有不慎就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一個千把人的大廠,有十來個人也就夠了,重質不重量,關鍵是在要害部門發展黨員。
怎麼才能在要害部門發展黨員呢?
在工廠就是打入重要車間,重要的技術部門。
在巡捕房,僞警察局就要爭取打入政治部。
或者是發展在特殊部門、特殊位置的黨員。
總之,要想方設法往上爬,往裡鑽。
越往上爬,越往裡鑽,對黨的工作就越有利,獲取情報也就越多。
石小敏是臺拉斯托路警察醫院的醫生,她還有一個身份,她的丈夫是巡捕房收繳、扣押倉庫的巡查警員,天然上有接觸扣押貨物的便利條件。
唐筱葉和石小敏接觸很長時間了,瞭解到石小敏有參與抗日救亡的強烈意願,並且經過組織調查,石小敏在臺拉斯托路警察醫院工作期間,在救治我黨被捕同志的過程中,有過同情和照顧我黨同志的表現,屬於可以發展的對象。不過,因爲在臺拉斯托路警察醫院內部已經有我黨同志,所以,組織上此前擱置了唐筱葉申請的發展石小敏的請求。
“一定要小心。”辜新瑞表情嚴肅,目光中帶着關心和擔憂之色對唐筱葉說道。
要發展石小敏,這也就意味着唐筱葉要對石小敏正式表明身份,以入黨介紹人的身份與其開誠佈公的商談,這自然是有一定的危險性的。
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誰也無法保證石小敏的抗日救亡熱情和對我黨的同情以及理解是僞裝表象還是發自內心的支持。
“我會注意的。”唐筱葉點點頭,微笑說道。
……
“夏侯,有什麼收穫?”董正國帶了兩個親信手下來到外白渡橋的檢查卡點。
日本兵負責設卡攔截,七十六號負責搜查和抓人。
“董科長。”夏侯迪雲趕緊迎上去,敬了一支菸與董正國,又散煙給其他兩人,“暫時還沒有什麼收穫。”
在九月份的時候,特工總部設八委四廳,不過,很快又取消了八個委員會和四廳,設置了四廳四室。
第一處負責對付軍統;第二處負責對付中統;第三處負責對付忠義救國軍;第四處負責對付租界和紅黨。
董正國被調入第四處,現職爲四處二科科長,主要是因爲其出身中統,有着較爲豐富的對付紅黨的經驗。
董正國邊走邊聽手下彙報,他的眉頭不禁皺起來。
根據情報,紅黨着急將該批物資運出上海,日期就在這兩天。
現在卻暫時並未有收穫,是情報有誤?還是紅黨覺察到了什麼,作出了調整?
“嚴密盤查,不得有任何馬虎疏漏。”董正國說道,說話間他習慣性的活動了一下臂膀,此前被手榴彈所傷,彈片雖然取出來了,但是卻留下了陰天下雨就隱痛的毛病。
“是。”
董正國接過夏侯遞過來的名冊,他仔細翻看,這些都是盤查過關的商行、旅人的名單。
因爲不確定紅黨是使用商行運送物資,還是化整爲零利用個人過關,所以即便是單獨市民攜帶行李過關卡,也會嚴密盤查。
翻了翻,並未發現有什麼疑點,董正國將花名單遞還與夏侯,“重點盤查攜帶大件行李的個人。”
他有一種預感,紅黨可能收到了風聲。
但是,這並不意味着紅黨會放棄運送物資過關。
對於紅黨、新四軍急需的物資,那些人是冒着巨大的危險也要一試的,以他對紅黨的瞭解,面對嚴密的盤查,紅黨想的不是放棄,而是儘可能想通關辦法。
其中最可能的就是化整爲零,將最重要的物資交給單獨個人隱蔽過關。
……
玉春溪。
程千帆泡了澡,換上了嶄新的睡袍,就那麼的在躺椅上躺着,自有侍應生送來了茶水、青蘿蔔、瓜子果脯等點心。
他的旁邊躺着荒木播磨。
荒木猶喜歡啃青蘿蔔。
程千帆瞥了荒木播磨一眼,看荒木如同兔子一般咔嚓咔嚓啃的那個歡騰,也是驚訝。
連續啃了三根青蘿蔔,荒木打了個蘿蔔嗝,舒坦的嘆口氣,“外灘碼頭的刺殺查清楚了沒有?”
“活捉的那個刺客招了,此人叫項偉,說自己是軍統上海區行動大隊六分隊的,奉長官萬海洋的命令刺殺與我。”程千帆說道。
“萬海洋?”荒木播磨皺眉思索。
“有這麼一個人?”程千帆問道。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軍統上海區沒有叫萬海洋的,這應該是一個化名。”荒木播磨搖搖頭,不過,旋即他露出思索之色。
“怎麼?”程千帆問。
“軍統上海區行動大隊確實是有一個姓萬的,不過不叫萬海洋。”荒木播磨說道。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期待的目光,“此人叫萬繼良,是軍統上海區書記程續源的愛將。”
“萬繼良……”程千帆念着這個名字,若有所思。
然後他對荒木播磨說道,“這個項偉被金克木帶走審訊了,若不然,我倒是想着繼續審審。”
“這個金克木,處處和帝國作對。”荒木播磨表情陰狠說道。
“早晚要除掉金克木。”程千帆亦是目光兇狠,咬牙切齒說道,然後,他皺眉,不甘心的搖頭嘆口氣,“只是,目前情況下,正是因爲金克木對帝國不友善,法國人反而更加信任和支持金克木。”
荒木播磨點點頭,這也正是帝國沒有對金克木採取行動的原因,現階段還不好太過刺激法國人的神經。
“岡田室長的遇難,到底是怎麼回事?”荒木播磨問道。
“從梅機關庶聯室得到的說法是,岡田室長遭遇了新四軍的卑鄙偷襲,不幸遇難。”程千帆說道,“不過……”
他的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荒木播磨問道。
“不過,我懷疑其中另有隱情。”程千帆說道,他看着荒木播磨,露出沉思之色,跟着說道,“荒木君,關於岡田室長遇難之事,已經早有定論。”
荒木播磨點點頭,明白宮崎君的意思,那就是,這件事在帝國內部,尤其是在梅機關那邊已經有了定論,大傢俬下里談談可以,但是公開場合還是要注意影響。
“菊部君不太老實啊。”程千帆忽而幽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