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先生,你這是何意?”丁目屯怒而起身,“竟如此憑空污人清白!”
就在方纔,這個梅機關庶聯室的一等秘書小泉信澤,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令他膽戰心驚的話:
小泉說,他們有證據顯示,特工總部的人綁走了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岡田俊彥,他此行正是來興師問罪、要人的。
“丁先生,請稍安勿躁,請冷靜。”小泉信澤看着憤怒的丁目屯,此人的震驚和憤怒樣子並不似作僞,這令他內心中對七十六號的懷疑減輕了一些。
無他,即使是室長果然是被特工總部的人秘密抓捕,倘若遇到譬如刑訊之類的危險,室長自然會自報家門。
小泉信澤相信對於七十六號而言,此乃天大的事情手下人不敢不向丁目屯彙報。
他不認爲丁目屯在得知室長的真正身份的情況下,還敢不放人,更不敢痛下殺手。
或者說,別說是室長這等梅機關重要長官了,便是普通的蝗軍,七十六號也不敢在得知其身份的情況下加以傷害。
是的,他此前之言乃是在試探。
而試探的結果是,丁目屯對此是不知情的。
……
那麼,現在最可能的情況有兩種:
其一,室長的失蹤和七十六號無關。
另外一種情況則是室長確實是被特工總部誤抓捕,但是,室長現在是安全的,暫時還未遭遇審訊,故而室長的身份還未暴露。
小泉信澤思之,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這反而是他不希望看到的,這意味着室長的失蹤將會更加複雜,甚至意味着室長可能遭遇意外、遇到了危險。
他希望是第二種可能,如此,只要向丁目屯陳述利害,丁目屯下令自查,自可放人。
……
“小泉先生,我無法冷靜。”丁目屯表情陰沉,“你說的這件事,丁某人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
他看着小泉信澤,“此乃無妄之災。”
他也在觀察小泉信澤的表情,小泉信澤眼眸中那一絲緩和情緒被他捕捉到,這令丁目屯警覺,同時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他立刻判斷此乃日本人在詐他。
日本人實際上並無法確定岡田俊彥被他們抓了,只不過是上來便以駭人聽聞之言語恐嚇罷了。
是了。
倘若日本人真的有證據證明梅機關庶聯室室長被他們抓了,豈還會如此‘和言和語’的態度,恐怕早就是憲兵上門興師問罪了。
只是,有一點令丁目屯心中頗爲震驚,因爲無論是小泉信澤真正的來意是什麼,有一點似乎可以確定,那就是:
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岡田俊彥應該確實是失蹤了。
一名梅機關的中佐室長的失蹤,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岡田俊彥真的出事了,甚或是被綁票、遇害,這將引起南京城日本人的震動。
……
“丁主任。”小泉信澤盯着丁目屯看,表情嚴肅,“你必須冷靜。”
丁目屯冷哼一聲,然後他便聽到小泉信澤說道,“因爲,岡田室長真的失蹤了,而且,我們懷疑他的失蹤和特工總部有關聯。”
“不可能。”丁目屯斬釘截鐵說道,他停頓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丁某從未接到有誤抓岡田閣下之事。”
他言語中提前用了‘誤抓’這個詞。
這還不夠,丁目屯又急忙補了一句,“我特工總部受梅機關指導,對大日本帝國忠心耿耿,豈會有對岡田室長不敬之舉動?”
“丁主任,我也願意相信特工總部對帝國的忠心。”小泉信澤點點頭,說道,“但是,請伱回答我,爲什麼派人監視程千帆?”
“程千帆?”丁目屯有些驚訝,怎麼又繞到了程千帆身上去了。
然後,他忽而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特工總部一直在調查和尋找的,那兩個同程千帆有過秘密接觸的男子,莫非其中便有岡田俊彥?
“程千帆是帝國的朋友。”小泉信澤說道,“岡田室長同理想車行的龐元鞠先生昨日去機關總二院看望程千帆,此後兩人就失蹤了。”
他的面色陰沉,就那麼的看着丁目屯,“我此行暫無意追究特工總部監視程千帆之事,丁主任可否回答我,岡田室長和龐元鞠昨日離開醫院後的去向?”
龐元鞠這個名字從小泉信澤的口中說出,丁目屯便心知不妙。
果然,正如他方纔所猜測那般,程千帆此前所秘密接觸之人,竟然正是岡田俊彥。
“小泉先生的意思是,岡田室長昨日去看望了程千帆,然後便一無所蹤?”丁目屯表情嚴肅問道。
“正是。”小泉信澤點點頭“所以,我來找丁主任要人來了。”
“小泉先生,有一點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你。”丁目屯說道,“我並未收到手下有誤抓岡田閣下的彙報。”
看到小泉信澤的面色愈發陰沉下來,丁目屯趕緊繼續說道,“丁某也明白小泉先生來找我的意思。”
他按壓了一下太陽穴,苦笑一聲,說道,“小泉先生是因爲我的人在監視程千帆,故而認爲我們可能會關注到岡田室長從醫院離開之後的可能去向吧。”
……
“還請丁主任告知。”小泉信澤冷哼一聲,面色不善說道。
蓋因爲他聽懂了丁目屯的話,此人不愧是老官僚,甚是圓滑,這一句話看似條理清晰的分析、講明瞭情況,實際上其中蘊含之意,便已經將特工總部可能的責任給撇清了。
“小泉先生,你的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丁目屯說道,他苦笑一聲,“我部確實是因爲某些原因在對程千帆進行調查,而按照正常情況,岡田去醫院探望程千帆後離開,確實是會進入到我方視線,也會安排人暗中跟蹤調查其去向,只是……”
看到丁目屯搖頭,小泉信澤立刻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非常不巧,昨日發生了一件事情。”丁目屯說道。
他示意小泉信澤‘稍安勿躁’,趕緊解釋說道,“我方確實是一直在監視程千帆,我也收到了有人在昨天上午去探望程千帆的報告。”聽得丁目屯‘承認’他們注意到室長去探望程千帆一事,小泉信澤不喜反驚,丁目屯既然承認此事,這說明其手下向丁目屯彙報此事,既然是丁目屯收到了彙報,而且看丁目屯的神情,這便初步排除了七十六號秘密抓捕室長的可能性。
因爲此時丁目屯已然知道室長的身份,若室長果然正在七十六號手中,丁目屯必然不敢再隱瞞,只能趕緊放人——
以丁目屯在帝國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此事若果然只是誤抓,即便是室長很生氣,小懲小戒倒是無妨,但是,卻是也無法從根本上動搖丁目屯的。
故而,丁目屯不會因小失大拒絕放人的。
如此,若是室長並不在七十六號手中,那問題就非常複雜了,更何況,聽丁目屯的語氣,似乎還有其他情況。
……
聽了丁目屯的解釋小泉信澤的面色更加陰沉,凝重的似乎可以擰出水來。
“丁主任的意思是,在室長離開醫院的時候,你的人本該派人跟蹤調查的,卻因爲兩個行蹤詭秘的新四軍吸引了注意力,故而並未能安排人去跟蹤室長。”小泉信澤問道。
“正是如此。”丁目屯點點頭,他表情認真對小泉信澤說道,“那兩個形跡可疑之人,被秘密抓捕審訊後,對於其新四軍的身份已經供認不諱。”
“這兩人是?”小泉信澤立刻問道。
“綏靖軍三師軍需處副處長錢元旭。”丁目屯一幅痛恨其人的樣子,“還有南京市警察局的魯本善。”
一聽到是此二人,小泉信澤立刻便信了,他此前也聽說了有關於綏靖軍和南京市警察局內有新四軍內奸被揪出來的消息,只不過此事並非梅機關庶聯室重點關注方向,且一大早就忙於奔波尋找岡田室長的行蹤,他沒有詳細去了解關於這兩個新四軍奸細的情況。
卻是沒想到,這兩個新四軍奸細竟然是特工總部抓到的。
從這方面來看,特工總部辦事能力確實是不俗,要知道南京樑宏志維新政府麾下可是被新四軍弄得焦頭爛額,卻並未聽說近期內有成功抓捕紅黨新四軍內奸的戰績。
不過,這也令小泉信澤心中同時也大失所望,七十六號被這兩個新四軍奸細吸引了注意力,以至於沒有餘力去關注室長的去向。
看到小泉信澤的表情,丁目屯明白對方心中所想,便說道,“民生橋汪先生遇刺,因爲楚秘書長所用車輛的原因,我們例行對程千帆調查。”
他親自起身給小泉信澤的茶杯續水,說道,“因爲事關汪先生遇刺,自不敢怠慢,故而昨日雖然手下人都忙於新四軍之事,但是,在此間事了後,因爲彼時並不清楚去探望程千帆之人竟然是岡田室長,故而,丁某還是已經下令手下繼續追查探望之人的情況的。”
……
“你們查到了什麼?”小泉信澤立刻問道,眼中有了希冀之光。
“暫未有所獲。”丁目屯遺憾的搖搖頭。
小泉信澤的面色泛起怒氣,他自然看明白了。
因爲有較爲充足的證據‘自證清白’,不僅僅排除了岡田室長被他們誤抓的可能,甚至就連室長離開醫院後的動向,也因爲該強有力的證據,特工總部可以給出‘並未注意到’之合理解釋。
這顯然給了丁目屯底氣,此人現在說話都硬氣了不少。
“人是在七十六號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的。”小泉信澤冷哼一聲,“丁主任特工總部最好能夠給庶聯室一個解釋。”
“解釋什麼?”丁目屯也是皺眉,“小泉先生,我方纔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
他面色不善說道,“對於岡田室長的失蹤,我確實是也很遺憾,也很關心,但是,此事與我特工總部無關。”
“有無關係,丁主任自去向機關長閣下解釋吧。”小泉信澤冷冷說道。
“便是在影佐閣下當面,丁某也可理直氣壯。”丁目屯冷哼一聲,這日本人都是屬狗的,興師問罪不成,最後就是不管不顧的攀咬了。
“難道我特工總部排查、搜捕新四軍有錯?你方此前並未提前告知岡田室長之身份,我部並未注意到岡田室長的身份,此情有可原。”他看着小泉信澤,“在丁某看來,若果然找出失職,此事是庶聯室有錯在先,若是你方提前知會我部關於岡田室長的身份,又豈會有現在此種情況。”
說着,丁目屯將手中茶盞重重的放下,一幅怒氣衝衝的樣子。
看到丁目屯一副端茶送客的做派,小泉信澤也是大怒,起身,冷哼一聲後摔門離去。
看着小泉信澤那怒氣衝衝離開的背影,丁目屯面色愈發陰沉,他用力拍了拍桌子,“欺人太甚。”
“自己弄丟了長官,不自查請罪,卻來找我特工總部的麻煩。”丁目屯冷哼一聲,“簡直是欺人太甚。”
他一隻手掐着腰,另外一隻手指向大門的方向,猶自怒氣衝衝,“這個官司即便是打到影佐機關長當面,丁某也無懼!”
外面的衆特工皆是戰戰兢兢,不敢靠近,大家都知道主任這是被日本人氣壞了,生怕湊上去成爲了主任發泄的靶子。
“童學詠和湯炆烙人呢?去個人,把童學詠和湯炆烙叫來。”丁目屯冷哼一聲,“日本人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倘若是我們幫他們把長官找回來,他們可還有臉面如此囂張。”
“主任,湯組長在醫院養傷,童組長也在醫院出外勤呢。”外面有人喊道。
“養傷?人死了沒?沒死就喊回來。”丁目屯冷哼一聲,“告訴他們兩個,趕緊給我滾回來,小心日本人丟了長官反歸罪在他們兩個腦袋上。”
“是!”
看着手下一陣雞飛狗跳去通知湯炆烙與童學詠了。
丁目屯怒氣衝衝,自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
回到辦公室,關了房門。
這關閉的房門隔絕了外界,似也放下了丁目屯那一直戴在臉上的面具。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似從水裡撈出來一般,目光渙散。
“湯炆烙,童學詠!”好一會,丁目屯臉色鐵青,他攥緊拳頭,“恁兩個呆逼,可千萬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