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投其所好

“是的,老師,是今天的報紙,我隨手拿來包燒餅了。”程千帆微笑着,輕鬆隨意的說道,“新報紙乾淨。”

有細節上之細微疏忽,這並不是問題,因爲根本沒有人能夠做到絕對不犯錯誤。

程千帆平常如此謹慎,就是爲了降低細節上失誤的次數,畢竟失誤越少越好。

而一旦有沒有注意到的細節疏忽,要做的就是給出最及時且準確、合理的應對:

意即用合理的解釋把不合理的細節規避掉。

出現問題的時候,只要做到不慌不忙,反應足夠快,基本上都能夠應對得當,最起碼在當場的那個時刻不至於被懷疑。

這種事情,最怕是心裡有鬼,然後會緊張。

也許本來今村兵太郎只是隨口問了這個問題,並未多想,但是,倘若他自己因爲心裡有鬼,以至於神色有異樣,這纔是最致命的。

遊走於鋼絲繩上,對於程千帆來說已經成爲了一種生活習慣,他的回答很隨意:

宮崎健太郎關心食品衛生,用新報紙包燒餅,這個理由非常正當。

……

“健太郎有心了。”今村兵太郎微笑說道。

畢竟燒餅攤上確實是不會使用新報紙包裹,他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便隨口問了句,這是出於一種細心的習慣和職業慣性。

他最喜歡的就是宮崎健太郎對他的這種態度,尊敬,恭敬,同時又有着真誠的親近。

“這個人啊,骨子裡還是有着詩人的柔弱靈魂的。”今村兵太郎忽而說道。

“老師說什麼?”程千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正在愜意的喝茶,‘沒有聽清’今村兵太郎說什麼,下意識問道。

“健太郎,你的中國文學素養也是不錯的,你來評價一下這首詩。”今村兵太郎將手中的報紙遞給宮崎健太郎,說道。

“詩?”程千帆接過報紙看,旋即露出恍然之色,“老師說的是汪填海的這首詩啊,學生之前看了幾眼,沒太在意。”

“你現在分析一下這首詩。”今村老師開始傳道,他認真的說道,“健太郎,你要牢記,中國有一句古話,詩以言志,從這樣一首詩,我們能夠分析出很多。”

“可是,據我所知,很多詩人都善於僞裝,就以寫了《憫農》的李紳來說,此人實則是一個豪奢跋扈,倨傲殘暴之人。”程千帆思忖說道。

“不。”今村兵太郎搖搖頭,“就以健太郎你說的這個例子,你知道了李紳的真實面目,再去品味《憫農》,你會有什麼不一樣感覺?”

“文人的粉飾,兩張面孔。”程千帆想了想說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意思是這不就是品味研究這首詩得出的結果嗎?

“學生明白了。”程千帆表情認真,態度真誠且恭敬,“詩以言志,無論是真的志向,還是僞裝,都有其研究價值。”

說着,他輕聲讀了手中報紙上今村兵太郎點出的那首詩。

……

按照僞中央機關報《中華日報》的說法,此乃心憂家國的汪先生在從上海飛往日本的飛機上:

汪先生俯瞰破碎山河,詠詩一首,表達了他當時無限感慨的心情——

疆畝縱橫綠野恢,禾苗如水樹如苔;

老農筋力消磨盡,留得川原錦繡開。

“嗤。”程千帆嗤笑一聲。

“怎麼?”今村兵太郎饒有興趣的看着自己最喜愛的學生。

“縱觀此詩,滿篇都是感慨,老農?汪填海這是自比爲支那奔走的老農?”程千帆輕蔑一笑。

“最後一句呢?”今村兵太郎並未對宮崎健太郎的分析進行點評,儘管在他的角度來看,汪填海此詩句中的老農,更像是比喻中國貧弱的國力。

“最後一句倒是還可以。”程千帆客觀評價說道,“按照報上所說,這是汪填海去帝國的飛機上寫的詩,這句話應該是寄託了此人對於‘重開山河’的期盼。”

說到‘重開山河’的時候,他的語氣重了一些,言語中的鄙薄之意絲毫不掩飾。

不僅僅如此,程千帆更是帶着嘲諷汪填海的口吻對今村兵太郎說道,“老師,汪某人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爲帝國辛辛苦苦佔領了支那,然後就是爲了拱手讓給他吧?”

今村兵太郎先是哈哈笑,然後他搖搖頭,意有所指說道,“那是一個有着浪漫主義色彩的,同時又有着悲觀主義靈魂的文人政客。”

自從這位國黨副總裁逃離渝城,公開發表和平聲明後,包括今村兵太郎在內的帝國高級外交官都更加重視研究汪填海。

其中,今村兵太郎另闢蹊徑的從汪氏的詩詞、文章入手。

……

在今村兵太郎看來,汪填海骨子裡有着文人的多愁善感。

謹以汪填海在帝國大正十二年所作的一首詩爲例。

此詩名爲:

浣溪沙——

遠接青冥近畫闌,鷗飛渺渺不知還。陵高彌覺碧波寬。

玉宇鮮澄新雨後,翠嵐融冶夕陽間。果然人世有清安。

整首詩歌有着非常明快的音符,這正如汪填海此時的心境。

汪填海此時備受孫逸仙的器重,被委託代表其前往奉天同張雨亭會談,可謂是意氣風發。

轉眼,傳聞與其關係密切的一名女子在汪夫人的逼迫下,精神受到刺激自殺身亡,汪填海的精神大受打擊,行文間頗有闌珊孤苦之意。

在今村兵太郎看來,對於一名在一個大國的重要黨派中位列少壯派代表的政治家來說,這顯然是不合格的。

由此,今村兵太郎向外務省提交之關於汪填海的研究報告中,着重提及了自己對於汪填海的性格的研究:

其人優柔寡斷,多愁善感,有着可笑的浪漫主義思維,同時一旦遇到挫折,又會迅速悲觀。

進而,他判斷汪填海性格柔弱以至於多疑,反覆。

今村兵太郎通過對於汪填海的詩詞文章的研究,得出關於這位國黨二號人物的性格分析報告引起了外務省的重視,此也是今村兵太郎近年來最自得的‘學術研究’之一。

正是因爲如此,程千帆纔會故意選擇了有汪填海的這首詩歌的版面來包燒餅,就是爲了引起今村兵太郎的注意和談興。

是的,正是談興。

由這首汪填海的詩歌引起的話題,顯然令今村兵太郎頗爲喜歡,他談興正濃的開課,向愛徒講解自己對於汪氏的分析和研究成果。

程千帆並未提及汪填海此前在日本東京同日本人進行的密約談判。

他很謹慎,甚至連旁聽側擊都沒有做。

他另闢蹊徑,或者更加確切的說是不着痕跡的投其所好——順着今村兵太郎的研究成果入手:

重點圍繞汪填海的性格作爲話題。

……

“這樣一個沒有果敢的政治決心,同時又多愁善感的文人政治家,帝國真的能夠完全相信嗎?”程千帆皺眉,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老師您也說了,這個人有着單純的可笑的浪漫主義靈魂——”

他看向今村兵太郎,“我的感覺就是,這個人真的認爲他組建了新政權后帝國就會讓出佔領區。”

“健太郎,我很欣慰你能夠想到這一層。”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你的這種感覺是對的。”

他輕笑一聲,“事實上,對於汪填海,帝國一開始是非常不信任。”

從今村兵太郎的侃侃而談中,從一位日本高級外交官的口中,程千帆近距離捕捉到了日本人,或者說日本內閣、外務省對於汪填海的矛盾態度。

而這種矛盾態度,其中最尖銳的一點就是:

沒有足夠信任。

首先是日本人對於汪填海提出的組建的新政權本身的懷疑。

今村兵太郎的講課,認真聆聽的學生有着自己的理解:

日本人一直對汪氏正在籌謀的新政權的性質是糾結的。

許是因爲日本人本身喜歡搞“陰謀詭計”,當然,他們自己認爲此乃大國謀略。

時至今日,在日本內部依然有一個聲音,他們甚至懷疑汪填海叛逃、另立中央的行爲是不是陰謀:

此是否是汪氏一個和常凱申串通的陰謀?

或者說,從一開始,外務省內部一些人就對此抱有深深的懷疑態度。

而從今村兵太郎的口中,程千帆得知,巖井英一對此也是有疑惑且保持警惕的。

巖井英一甚至還特別同影佐禎昭進行了一次會晤。

而一直和汪填海保持密切聯繫的影佐禎昭甚至也承認,‘帝國部分人士之擔心’“未嘗不可能”。

“老師您認爲汪填海和常凱申合謀的可能性大嗎?”程千帆給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續水,討教問道。

“沒有答案。”今村兵太郎搖搖頭,“也許有,也許沒有。”

他的表情是凝重的,“中國有着悠久的歷史,這個龐大的國家有着悠久的戰爭史,戰爭伴隨着謀略,任何情況都是有可能的。”

“有沒有……”程千帆給自己的茶杯也續了水,隨口說道,“查一查就清楚了。”

今村兵太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宮崎健太郎的話令他心中一動。

他的研究報告偏向於學術性,如果要取得進一步的突破和價值體現,倒是可以在具體實際上下一番功夫。

……

法租界,愛棠路,三百一十三號。

這是一處公寓樓。

三樓三零六房間。

車璐旺連續咳嗽了幾聲,他起身打開了門窗。

幾個人正在打麻將,又都是老煙槍,房間裡煙霧繚繞,實在是有些嗆人。

“六餅。”祖英柏摸了一張牌,用手摩挲,又掃了一眼自己的麻將牌,鬱悶的將這張牌扔了出去。

“糊了!”嘴巴里叼着菸斗的李萬茂將麻將牌一推,搓了搓手,哈哈大笑,“阿拉等的就是嚀這張牌。”

說着還衝着祖英柏面前看了一眼,“沒錢啦?”

祖英柏也不說話,他直接從兜裡摸出一張信封,朝着桌子上一拍。

車璐旺瞥了祖英柏一眼,他認出來這信封,立刻便知道這裡面裝的是剛發下來的經費,確切的說是祖英柏的行動大隊四分隊的活動經費。

不過,車璐旺並未多說什麼。

他只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李萬茂。

李萬茂是上海區的督察長,別看他車璐旺現在掛着上海區特派員的身份,這只是虛銜,實際上上海區的老大是李萬茂。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萬茂這個督察長的權利比上海區區長鄭利君還要大。

李萬茂吸了一口菸斗,舒坦的嘆口氣,似是沒有看到祖英柏拍在桌面上的信封一般。

而坐在李萬茂右側的俞正則嘴巴里叼着菸捲,對此也是視而不見。

李督察長都不說話,他這個行動大隊隊長多管閒事做什麼,而且,祖英柏是他的手下,素來對他孝敬有加。

當然,最重要的是,作爲前任上海站站長王鉄沐的前朝餘孽,俞正則現在在上海區內部的地位有些尷尬,上海區區長鄭利君是用他卻並不信任他,故而他正在積極向李萬茂靠攏,自然一切以李萬茂馬首是瞻。

要不然,他閒得慌陪李萬茂打牌,還頻頻點炮?

……

俞正則的嘴脣動了動,菸灰飄落,嘴巴里嘟囔着一句,“姑娘們怎麼還沒來。”

麻將都已經打了三圈了,陪打的姑娘們還沒到,他有些不滿了。

“不用等了。”李萬茂瞥了俞正則一眼,“我沒讓過來。”

說着,他一隻手慢悠悠卻嫺熟的擺牌,右手將菸斗取下擱在了桌上一個象牙制的鬥盤上,掃了一眼另外三人,淡淡說道:“玩玩麻將可以,女人嘛,就算了。”

“是的。”車璐旺立刻附和說道,“閒雜人等,還是儘量遠離爲妙,日本人的鼻子靈着呢。”

說着,他抄起毛巾擦拭了額頭的汗水,“我可是在重慶都聽說了,那位薛先生手裡那幫蠢貨,就是找女人打麻將的時候被日本人一鍋端的。”

說着,他笑了,“戴老闆聽說這事,罵薛應甄的人不愧是蠢貨。”

他壓低聲音,擠眉弄眼,“戴老闆的晚飯都多吃了兩碗呢。”

衆人哈哈大笑,俞正則甚至險些笑岔了氣。

對於軍統而言,沒有什麼比聊中統的笑話最快活的了。

笑話中統,這是政治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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