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雲出生在永樂十九年,今年四十四歲。
他自幼有解禎期這個大才子父親教導,遊歷各大洲,不僅才華出衆,而且見多識廣。
但是,因爲有解禎期這個父親身居要職,他至今仍然只是一個正六品的內閣成員,還沒有兼任其他職位。
雖然給皇帝當秘書,哪怕是個六品官員,也沒聽任何人敢小覷,但是畢竟在大明官員序列裡面,依舊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
以他的才華,這麼低的職位是有些虧待了他。
但是,解禎期身爲前總理,現任的議長。作爲他的長子,解雲不可能在父親掌管朝政的時候,也能登上高位。
朝廷重臣的忌諱,比外派官員要多。哪怕掌管軍權,只要沒有在一個地區,雙方的權力不會產生疊加效果。
而在朝中,如果父子兩人都身居要職,卻會造成行政權力的集中,這是朱瞻基一直在避免的。
所以,解雲哪怕才華出衆,能力超羣,卻依舊只能屈居一個沒有實權的六品內閣。
解禎期現在如此說,已經是拿定了注意,準備告老給兒子騰路了。
解雲聽到父親如此說,並沒有悻悻然地向父親勸阻。對於解禎期的告老,父子兩人已經做過多次溝通。
他今年已經七十歲,早就到了告老的年齡,只是他身體還好,又一直不服老,才戀棧不肯離職。
“父親,爲何會在兒子即將遠行之際說這些話?”
解禎期嘆了口氣說道:“爲父知道你這次前往西洲,將會成爲陛下解決西洲問題的開端。這也是陛下給我釋放出來的信號,我再看不懂陛下的意思,那纔是愚蠢了。
不過,你要清楚,這次的西洲之行,固然是陛下給你立功的機會,你也始終要記得,切不可沾染到西洲的是非。”
解雲沉吟了一下,問道:“據說在陛下年幼之時,漢王曾有窺伺大寶之意,父親可是指這個?”
“你既然心裡明白,爲父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待你明年歸來,就是爲父頤養天年之時。”
解禎期不再多說,解雲看了老父一眼,卻又說道:“父親,這些年你從總理府到議會,一直與人勾心鬥角,卻似乎忘記了,當今陛下可不是斤斤計較之輩。且不說老漢王早就駕鶴,僅從陛下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也能看出,漢王府並不曾被陛下記在心裡。如今陛下想要對漢王府動手,不是因爲漢王府曾有異心,只是因爲他們現在已經成爲大明穩定的隱患。”
解禎期笑道:“你能看的清楚,老父也就不再多想了。今日你要遠行,爲父就盼你一帆風順,早日歸國。”
閱江樓碼頭,十餘艘各式戰艦和運輸艦候在了棧橋邊。
這裡面有護送解雲的戰艦,也有運送歐洲代表的遊艇,還有四艘,則是大明兩家銀行派出的代表和運送的銀幣,銅幣。
這次歐洲各國代表來到大明,除了和平協議,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請大明銀行前往歐洲各國開辦銀行,穩定物價。
歐洲各國從幾十年前,就陷入了錢荒。金銀幣的缺乏就不提了,就連銅幣,歐洲各國也缺的厲害。
因爲沒有貨幣,許多國家的大型貿易,依舊實行的是以貨易貨。
但是對民間百姓來說,以貨易貨卻有很大的限制。
大明在克里特島的貿易中心,一直在源源不斷地鑄造銅幣,因爲規模太小,依舊趕不上消耗的速度。
現在,歐洲各國已經正式成爲大明的屬國,而大明現在也就放開了管制,幫助歐洲建立穩定的金融秩序。
現在不是幾百年後,如果是幾百年後,任何國家都不會讓其他國家控制本國的金融。
但是現在依舊是現金貨幣時代,金幣,銀幣,銅幣,纔是衡量貨物價值的標的物,而不是紙幣。
紙幣時代,我隨便印一點鈔票,就能換走你任何寶貴的東西。
但是現在不行。
金銀銅纔是真正的貨幣,想要任何東西,都必須拿這些資源來換。
但是,朱瞻基不怕,大明也不會怕,因爲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礦產資源,現在都在大明的手裡。
金銀銅,只有在公認的時候,才能作爲交換貨幣。
這些資源對歐洲來說,是稀缺資源,但是對大明來說,不過是安排幾千個人到美洲的礦山開挖,就能滿足歐洲的需要了。
而通過這種交換,可以將歐洲人創造的所有生產價值全部換走。
不僅如此,還能將歐洲人困在這種金融困局中。
在他們不能尋找到替代貨幣的時候,他們就永遠只能接受大明的剝削。
這個死衚衕,在朱瞻基看來,歐洲人絕對沒有脫出困局的機會。
這樣的剝削,比大明費心費力,死成千上萬人來佔領這裡,要好的多。
歐洲人現在看不出來這一點,還求着大明去他們那裡開辦銀行,給他們提供交換的貨幣。
這讓朱瞻基覺得非常好笑,幾百年以後,他們轉過頭來再看看這個時期,就會明白,他們主動把脖子套在了大明人掌握的繩索裡面。
這一次,大明的兩家銀行爲了搶着去歐洲開辦銀行,爭的不可開交。
就連朱瞻基也壓制不住,只能公平起見,讓他們一起去,以同等的條件去發展。
兩家銀行各派了一千五百人,這三千人,將會在歐洲的各大城市開辦銀行。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的經濟,就會完全控制在大明的手中了。
西洲。黃金城。
鄴城侯蘇南天沒亮就已經起牀,然後與侯府的衛士開始了一天的訓練。
雖然已經年近七旬,但是在氣候溫暖的黃金城生活了多年,蘇南的身體依舊強壯,尋常的三五個年輕人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晨練完畢,他纔回到後院,在妻子蓮兒的伺候下洗澡,換衣,然後來到了家族飯堂。
他一生未曾納妾,與夫人蓮兒伉儷情深。蓮兒給他生了三子四女,這三子四女開枝散葉,如今第三代有十四個孫子,第四代也有了七八個曾孫。
除了世子一家生活在應天府,其他人只要未曾出仕的,全部生活在侯府。
以爲兩人教育有方,雖然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但是依舊家族和睦。
“祖父,孫兒今日要去西北邊境巡視,這一去就是三五日不能回來,不能陪祖父接待朝廷使者了。”
蘇南放下了飯碗,看着這個五孫子蘇良說道:“西北方的恩瓦託族被漢王的護衛故意向南方驅趕,現在他們走投無路,你要謹防他們狗急跳牆。”
“是!孫兒這次帶一千士兵,即便略有不及,自保是無虞的。”
蓮兒給懷裡的一個三歲的曾孫女擦了擦嘴巴,說道:“良兒家秀蘭都快要生了,你這個時候還派他巡邊?”
蘇南搖了搖頭說道:“這次朝廷來使中有工部胡侍郎家的二公子,他現在也是工部主事。良兒在應天府的時候,跟他之間有矛盾,我也是故意打發良兒出去避避。”
蓮兒不說話了,哄着懷裡的曾孫女,蘇南又擡頭問道:“朝廷來使據說還帶來了幾十臺無線電報機。你們都在應天府待過,可聽說過這無線電報機?”
去年剛從應天府回來的十一孫蘇原驚道:“無線電報機已經研發出來了嗎?這可太好了。”
蘇原的父親蘇長興說道:“你既然知曉,就跟祖父好好分說一番。”
蘇原起身說道:“祖父,以前的電報需要有電線才能聯絡,但是無線電報機卻不用電線。只要有短波的接收點,讓所有的電報機處於一個頻率,就能隔空聯絡。如果無線電報機真的研發成功,只要在南洋,錫蘭,漢王府設立幾個中繼點,今後我們黃金城跟應天府就能直接對話。”
蘇南聽的楞了一番,望着自己的妻子笑道:“這世界變化太快,我們都老的看不懂了。”
吃過了早膳,男人們一個個整裝待發。準備出門,女人們則收拾起了餐桌。
蘇良剛準備出門,卻見自己的父親蘇長髮來到了自己的小院。他連忙見禮,蘇長髮擺了擺手說道:“你要出門,我們就邊走邊說,不耽擱你出門。”
蘇良點了點頭,連忙收拾好了自己,跟懷孕八月的妻子告別,出了小院。
蘇長髮見兒子出來,帶着他一起出了前院,問道:“你與胡遠勝當初的矛盾我也知道一二,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不過你祖父如今年邁,這總督一職如今陛下仍然沒有決斷,我蘇家尚不知能否接任。這個時候,不怕君子,就怕小人作祟,要是讓你向胡遠勝道歉,你能否做到?”
蘇良一愣,內心有些委屈。自己祖父是一任總督,鄴城侯,那胡侍郎不過是三品文官,他主動道歉成什麼了?
這事要是傳出去,還會認爲他們鄴城侯府怕了一個小小的文官子弟。
蘇長髮見兒子有些不情願,嘆了口氣說道:“這幾天你巡邊的時候好好想想,就當是爲了整個蘇家吧。”
蘇良想了想說道:“如今封疆這邊還算平靜,文官系統要仰仗武將勳貴,才能站穩腳跟。但是在中洲,文官因爲控制政策制定,與武將勳貴的鬥爭愈發激烈。
孩兒向胡遠勝道歉不難,但是若這件事傳出去,我們蘇家在勳貴,武將系統的名聲可就敗光了啊!”
蘇長髮楞了一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呆立了半晌,才說道:“你去吧,我再好好想想。”
蘇良出了侯府,來到校場,這裡的以前士兵已經準備妥當,一人一馬,行囊也都綁在馬後。
蘇良點卯之後,一聲令下,一千健兒就聲勢雷動地出了軍營。
正統六年,晉州城下轄的北方地區,在工部的勘探下,發現了一座超級金礦。
這片南北四百公里長,東西五百公里長的土地,就完全是一座大金礦,震驚了整個大明。
爲了保護這座金礦,這裡的原始土著被全部驅逐了離開,整個一片兩萬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就變成了一個封閉的礦區。
不僅礦區內部沒有了民衆,就連周邊地區,上百公里的範圍內,也沒有了定居點。
正統十年,這座金礦進入了正式的開發期間,除了確定下來的八個大礦層,其餘的超過兩百個礦層全部被封存了下來。
海軍,幼軍組成了聯合防衛軍,保護這座超級金礦。
這座金礦就是後世的蘭德金礦,朱瞻基前世搞過礦產開發,當然知道這座金礦的黃金儲量有多麼驚人。
南非蘭德金礦區在原本的時空是1866年發現的,發現後不久就投入開採。經過一百五十年的開發,已挖出黃金達三萬五千噸,但是依舊只挖出了勘明儲量的三分之二。
光是這一座金礦,就佔據了世界黃金儲量的百分之五十。
所以,這座金礦的周邊區域,被朱瞻基直接劃歸了朝廷直管,而這一片區域,也成爲了晉州府和漢州府的分界線。
每一年,這裡的八個礦點都確保有超過五萬奴隸在這裡辛苦勞作,挖出的黃金被運回大明。
正統四十年,這裡的年產量達到了兩百六十噸,相當於八百三十二萬兩黃金,八千多萬兩白銀。
不管是內務府,還是戶部,都將這裡視爲大明最主要的海外基地。
位於黃金河沿岸的黃金城,是一座完全的礦產城市,這裡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除了八座金礦,就只開發了一小片肥沃的土地,種植的糧食,可以滿足四十萬人的需求後,就不再允許土地開發。如今這裡一共生活了大約三十五萬人,有六萬大明的士兵,他們的親眷大約有二十萬人,剩下的四萬人就是礦工管理層和歸附的黑人女子,以及她們給大明士兵生下的孩子。
五萬礦工是沒有家屬和孩子的,他們都是被閹割的黑人,沒有任何的人權。
朱瞻基知道這裡的黃金儲量,對這裡的開發一直保持克制,礦工人數從來沒有超過五萬。
按照現在的產量,這片礦區最少可以開發兩百年以上。
黃金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真的要是產量太大,反而會造成黃金貶值。
爲了維護大明現在的金融穩定,朱瞻基也不會大力開發。
九月三十,一列從清江口開往黃金城的火車停在了黃金城的火車站站臺上。
清江口是西洲東海岸的一個港口,差不多位於後世的莫桑比克首都馬普托。這裡是距離黃金城最近的港口,在正統二十年,一條連接兩地的鐵路就已經建成。
黃金城需要的物資都是通過這條鐵路線運進來,而黃金也是通過這裡運出去。
這次朝廷的來使不僅帶來了兩列火車的物資,更主要的是,帶來了在黃金城修建基站的器材。
蘇南如今是超品貴族,當然不需要親自到車站迎接朝廷來使,而是在總督府款待了來使。
對於無線電報,他依舊有些將信將疑,但是看到聖旨,他全力支持來人在黃金城的一座小山頭上,修建了一座鐵塔。
鐵塔的配件早已經全部做好,如今只是組裝,蘇良巡邊回來之時,已經快要組裝完畢。
讓蘇良覺得意想不到的是,當初在他眼裡不過是個書呆子的胡遠勝,竟然是這個信號塔的主事人。
當初在應天府,在羽林衛學進學的蘇良也算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因爲足球踢的好,贏得了不少女子的喜歡。
這裡面,就有胡遠勝的未婚妻,內務府少府袁科家的大小姐。
不過是因爲這位袁大小姐送了蘇良一個香囊,這個胡遠勝大爲吃醋,竟然召集了一幫好友,打了蘇良一頓。
本來年輕人爭風吃醋,好勝鬥勇,不算什麼大事,但是打架的時候,蘇良一時沒有留住手,將一個打他的禮部主事的兒子打成重傷,癱瘓在牀。
這一下子,事情就鬧大了。因爲人癱瘓了,在有心人的煽風點火下,不僅涉及到了爭風吃醋,更涉及到了文武相爭。
最後還是朱瞻基親自出面,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這件事裡面,蘇良本身沒有大錯。袁家小姐喜歡他,卻也發乎情止乎禮,只是送了個香囊,蘇良並沒有迴應。
而且,是胡遠勝他們四個人打他一人,他還手也只是自保。
雖然將對方打成重傷,癱瘓了,但是這件事裡面他的錯並不大。
所以,朱瞻基判罰蘇家承擔一半醫療費用和補償,其他三家打人者,承擔一半醫療費用和補償。
而蘇良因爲身爲武者,沒有留手,也被開除了羽林衛學,判他回家族封地,二十年不得回京。
一場年輕人的爭風吃醋演變成了文武相爭,幾個當事人都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加上有人殘廢,雙方都被架在了那裡。
胡遠勝再次見到蘇良,兩個人雖然爲年輕的時候的事情後悔不已,卻也沒有和解的可能。
不過,兩人卻也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蘇良願意來見胡遠勝,也是爲了緩和一下雙方之間的關係。
他也很清楚,胡遠勝明知道黃金城是蘇家的地盤,卻依舊要過來,怕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信號塔建成的那一天,當他們試着給應天府直接發了一封電報,彙報黃金城這裡的問候。
一盞茶的時間,電報機就響了起來,京城的工部電報房,發來了相應的問候。
所有人都激動地歡呼了起來,原本一直認爲自己遠離大明的黃金城的士兵們,知道了以後能直接跟大明聯繫上,一個個感覺到歸宿感又強烈了許多。
以前他們是線斷了的風箏,無依無靠。但是現在,這條線被朝廷又抓住了,他們也都有了依靠。
蘇南也試着讓下屬帶着電報機前往各處邊境,然後在百餘里外匯報情況,以前需要士兵來回奔波大半日的距離,現在頃刻之間就能聯繫上。
今後,再也不怕有土著來犯邊了。
又過了數日,等到所有人的興奮勁都過去了,蘇良向胡遠勝發出了邀請函,想要在他離開之前請他吃一頓飯。
他一開始以爲胡遠勝不會來,但是,偏偏他接受了邀請。
黃金河邊距離總督府不遠處的一處別院,是黃金城大商人們最喜歡聚集的高檔酒樓。
兩個幾年前有着深仇大恨的年輕人,現在都已經爲人父,也都留起了鬍鬚,沒有了年輕時候的張揚。
蘇良請了胡遠勝進屋,一句道歉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爲現在不僅僅是他跟胡遠勝之間的恩仇。他如果道歉,就變成了武將勳貴向文官低頭。
請了胡遠勝坐下,蘇良第一句忍不住問了當初那個受傷的蔡恆的消息。“蔡恆現在可還好?”
胡遠勝作爲蔡恆的朋友,當初又是他叫蔡恆出來打架,鬧出了這件事,實際上他的壓力是最大的。
長嘆了一口氣,胡遠勝說道:“正式因爲蔡恆今年站了起來,所以這次來西洲,我纔會主動要求前來。”
蘇良也是由衷大喜。“他好了?”
“說不上好,畢竟躺了幾年,不過總比以前半死不活的時候要好多了。”
蘇良沉吟了一番說道:“等你離開的時候說一聲,我想託你給蔡恆帶一些補品回去。”
“那你別找我,我還要去晉州府,漢州府,這無線電報,今後將會在每一個地方都架設起來。而我今後也會留在西洲,負責維護,最少要在西洲待滿三年。”
蘇良頓了一下,改口說道:“那我託他人吧,你要留在西洲,今後遇到什麼問題,只管說一聲,力所能及之處,絕對義不容辭。”
這本是客氣話,可是沒想到胡遠勝竟然說道:“我還真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請說。”
西洲只有黃金城是朝廷直管,也最值得信賴。我想帶人從陸路前往晉州府,順便了解一番這裡的風土人情……”
“沒問題,我會派一百五十親衛,護送你們前往晉州府。”
鄴城侯府只有兩百親衛的份額,蘇良一下子答應派出一百五十人,已經是抽空了幾乎所有人。
可是胡遠勝似乎還不滿足,又說:“我知道你父親掌管着黃金城的一支細作軍,在晉州府和漢州府都有眼線……”
蘇良的臉色正經了起來,雙眼有神地看着胡遠勝,感覺到他的來意似乎不是那麼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