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臣……”
“噓。”
高曖話剛出口,便被徐少卿伸手捂住了嘴巴。
漸漸的,從那密林深處似乎真的傳來了響動。
有人來了?
她登時渾身一緊,瞧他的神色似乎查知到來的並不是自己人。
可對頭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莫非那些東廠番役和翠兒他們已經……
一念及此,她那顆心都揪了起來,但隨即便見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着自己站起身來,袍袖揮起一股勁風,將那堆篝火和架烤在上面的魚串盡數掃入潭水中,又伸手在青驄馬的後臀上拍了一下。
那馬倒像是甚有靈性的,並未嘶鳴,四蹄揚起,就朝林子的另一頭奔去。
徐少卿見它跑遠,仍沒說話,忽然伸手環在她腰際,反身一躍,落向潭心,腳下輕趕幾步,竟如飛燕般掠過水麪,頃刻間就到了對岸處。
高曖腳尚未沾地,又被他摟着躥出幾丈遠,轉到崖邊一處矗立的岩石後隱藏了起來。
那岩石距背後的山崖只有區區不足三尺,十分狹窄,兩個人擠在裡面,便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擁着她,正面相對,隔着並不算厚重的衣衫緊緊貼在一起,彼此身上的溫熱隨着胸腹間的觸感源源不絕的傳遞而來。
最要命的是,他那隻手仍按着她的嘴,微涼的指尖在臉頰上留下異樣的觸感,心頭明明緊着,卻又忍不住一陣陣的發熱。
她此時也覺察到危險正在逼近,當下不敢掙動,只好任由他抱着,可自己那雙手卻不知該往那裡放,只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後就這麼顫巍巍的懸在那裡,竟有些僵了。
徐少卿面色如常,只是眸中微微帶着一絲凝重,身子也稍稍向外斜着,顯然正在傾聽外頭的動靜。
果然沒過多久,林中的腳步踩踏聲便由小而大,變得清晰而嘈雜,聽上去來人應不在少數。
那些人漸漸到了近處,步點更加雜亂,似是正在到處搜尋着什麼。
高曖心頭突地一跳。
這顯然不像是徐少卿手下那些東廠番役,而就是在找尋他們的蹤跡。
難道翠兒真的凶多吉少。
只聽不遠處有個聲音道:“這可奇了,方纔明明望見這裡有些煙火氣,怎麼現下卻不見人?”
另一人道:“瞧瞧,這裡還有未燒盡的柴禾,想是那閹賊耳目靈便,又甚是警覺,聽到響動就先逃了。”
又一人道:“不錯,這地摸着還燙手得緊,應該才走不久,這裡林子密,馬走不快,何況那閹賊還帶着公主,肯定沒去遠,咱們快些追上去,截住他們。”
高曖越聽越驚,這次南下夷疆的事極其隱秘,徐少卿出身東廠,行事更是小心謹慎,這些人究竟是如何把底細查知得一清二楚的?
不過聽他們誤以爲自己和徐少卿已走了,還是略略鬆了口氣。
可擡眼看徐少卿時,卻見他目光中寒氣森森,恍如出鞘的利劍一般,脣角勾起的淺笑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就聽遠處一個粗豪的聲音忽然道:“等等!那閹賊出了名的詭計多端,咱們可別輕易中了他的圈套。”
“大哥,方纔咱們可是聽到了馬蹄聲……”
“蠢材!又不曾真見人走了,如何作得了準?若一個個都像你這般好糊弄,別說是人,恐怕連根毛都抓不着。”
“那大哥的意思是?”
“嘿嘿,你等難道沒聽說過‘燈下黑’的道理麼?”
片刻靜默後,前一人便又道:“對,對,大哥說得極是,那閹賊奸猾得緊,說不定此刻就藏在附近,故意引咱們到別處追,可千萬莫上了他的惡當。”
此言一出,登時便有十幾個人跟着連連稱是。
只聽那粗豪的聲音又道:“弟兄們,咱們這次已佈下了天羅地網,那閹賊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插翅難飛,大家都把招子放亮些,先從這四下裡找,叫後頭跟進的兄弟朝前面追。太后她老人家已說了,擒住姓徐的閹賊,不管是死是活,一律賞金萬兩。嘿嘿,還有那公主,等老子樂呵完之後,你們人人有份。”
話音剛落,手下衆人便登時鼓譟起來,笑聲中充滿了邪猥之意。
高曖面色凝滯,怔怔不語。
太后娘娘?
她爲什麼要這般心狠手辣,難道就是因着和母妃當年的恩怨,所以便遷怒於自己,非要除之而後快?
心下黯然,轉念卻又覺得事有蹊蹺,倘若太后對自己真的恨之入骨,這十多年來有的是機會下手,爲何要等到今日?更怪得的是,爲何竟連徐少卿也想殺?
她隱隱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尋常,卻又理不清頭緒。
“公主無須煩惱,臣親自出手料理他們。”
那聲音近在耳畔,聽着仍是平靜舒緩,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沉冷,宛如深冬的刺骨寒風。
她霍然擡起頭,幾乎與此同時,就發覺環在腰間的臂膀也鬆了。
徐少卿並沒看她,那雙狹長的狐眸已瞧不出半分暖意,冷冽得嚇人。
“公主在此稍後,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現身。”
言罷,眼眸輕輕一斂,猛地身子躥起,輕輕飄的躍上了頭頂的山石,一晃眼的工夫便消失不見了。
高曖垂下頭,揪着襖裙的襟領,方纔和他擠在這侷促的巖縫間時還覺不妥,如今心中卻忽然空空的,沒了着落。
她定定神,索性背靠着凹凸不平的山岩,慢慢盤膝坐下來,雙目微闔,默默地誦起了《本願功德經》,爲他祝禱祈福。
不及片刻,山岩背後便響起了刺耳的喊殺,還夾雜着一聲聲哀嚎和咒罵,但卻越來越遠,似是徐少卿引着追兵刻意繞開這裡,不讓人發現她。
那聲息漸去漸遠,高曖反倒覺得心跳得愈來愈快,怎麼也定不下來,口中的梵文經咒也自亂了。
她不由一驚,至少停了下來,連吁了幾口氣,卻仍是心慌意亂,如此情形,這麼多年來還從未遇到過。
一切唯心造,平常心是道。
佛家早有名言,她知道是自己心中有了掛礙,一旦如此,便再也不能參悟放下,萬事不縈於懷,註定要被這世間的人和事所擾。
此時,外頭已漸漸沒了聲息,山谷中似又恢復了平靜。
高曖暗自嘆了口氣,慢慢起了身,大着膽子探出頭去望了望,便見潭邊伏屍遍地,橫七豎八,而潭中還漂浮着好幾具,鮮血將本來清澈的潭水染作一片赤紅,觸目驚心。
她沒見過這猶如修羅場般的景象,只看得手腳發軟,胃裡更是一陣翻騰,暗自唸了句佛號,正想縮身回去,卻猛然間發現地上有具屍體正側眼看着自己。
她悚然一驚,向後退了半步,背脊撞在山岩上,痛得口中一嘶,隨即想起那人應是尚未瞑目,自己只不過無意中與他對視了一眼罷了。
可那口氣還沒鬆下來,就見那人的脣角忽然向上挑起,衝自己呵呵而笑。
“只道那閹賊獨自跑了,卻原來是爲了引開我們,保全你躲在這裡。嘿嘿,幸虧老子多裝了這一會子,沒先頭走了。”
那漢子“噌”的翻身爬起,黑臉微微泛青,還帶着些許劫後餘生的忐忑,但那雙盯着高曖的賊眼卻已亮了。
“嘿嘿嘿,那閹賊既然把公主殿下留在這裡,便是與小人有緣。實話說吧,你們這次南下,一路設了無數埋伏,要的就是你與那閹賊的命,就算姓徐的手段高明,一路保你平安,回宮也是死路一條。與其那般,倒不如陪着小人回去逍遙快活,包保你不枉此生。”
那漢子舔着脣,褻猥而笑,一步步走上前來。
高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會遇上這種事,只覺頭皮一陣發緊,手心裡全是汗水。
若是被抓住了,定然無幸。到時失去的不僅是自己的名節,更是大夏皇室的臉面,即便以命相贖也洗不清這天大的污點,而在史書和別人口中,自己也將是個被百般詆譭污衊的人。
她不及細想,轉身便跑。
那漢子也發足追了上來,口中不停叫罵:“站住!再不站住,等老子爽快完便一刀結果了你這賤人,割了首級拿回去領賞,聽見沒有!”
高曖心中怕極,沒命的向前跑着,可她身子本就弱,漸漸雙腿痠軟,氣力不濟,勉強又堅持了幾步,終於腳下一鬆,撲倒在地。
膝肘處劇痛難當,碎石割破了手掌,鮮血淋漓。
她不肯認命,強撐着想支起身子,背後卻已傳來了那漢子猥瑣的笑聲。
“嘿嘿,以爲能跑出老子的手掌心麼?勸你乖乖聽話,省得零碎受苦。”
回過頭,見對方獰笑着伸手向自己抓來,她不由萬念俱灰。
卻不料一道寒光猛地從背後繞出,在那漢子喉間“嗖”的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