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曉軍的前世,關福亮的身死,拉開了老關家老人死亡的大幕,在關福亮死去之後沒過兩年,關宏達便的了重病,也很快就去世了,隨後便是關福亮的老婆,也就是關曉軍的三老奶奶,然後便是關曉軍的外公外婆,八年之內,家裡的親戚老人,死了五六個,老關家八年都沒有貼過春聯。
這一世關福亮死的關曉軍記憶中要晚了兩年,但是去世的情景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在前世,關福亮也是跪在大哥大嫂的牌位前去世的,這一世竟然也是這個結局。
可見當初關宏達二弟被餓死的事情,不但在關宏達家裡是一個心結,便是在關福亮心裡,也是一塊大大的心病,臨到老了,還是覺得對不住大哥大嫂,非要跪在大哥大嫂面前請罪。
關福亮這一輩子令人極爲唏噓,你說他作惡吧,他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不偷不搶,也不克扣工人的工錢,做地主對短工長工們其實也都過得去,人緣不能算差,不然光是解放後的鬥地主運動,他都抗不過去。
但要是說他做什麼善事吧,他也沒有做過多少好事,倒是趁火打劫的事情做過不少,關曉軍就曾從老人傳下來的地契上看到過一個宅基地交換契約,說的是關福亮用三十斤小米換了某某六分宅基地的事情。
在幾十年前,無論是宅基地還是田地,都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就算是到了現在,雲澤地區每年也都因爲宅基地的緣故發生多起爭端,因爲宅基地死人的事情都不稀罕。
而關福亮在災荒年以糧食換取別人的宅基地和田地的做法,雖然有點不地道,但卻是很多地主普遍做的事情,這倒也不能說他有多壞,他一輩子省吃儉用,從牙縫裡節儉出來的糧食,就想多換回幾畝地來。
像他這樣的小富農,在以前的中國多得是,小地主也不容易,也不是錦衣玉食之輩,頂天了,也就是有一座宅院,勉強顧住吃喝而已。
黃金本無主,出自勤儉家。如果單純的從生活方式上來說,關福亮能夠成爲小地主,能夠在災荒年月裡顧得住一家人的吃喝,這自有其道理。
當初他們哥幾個分家的時候,家產可是平分的,但到了最後,老大餓死在逃荒路上,老二逃到東北,至今無有音訊,老四跑到了臨省的一個城市安了家,他們都是被餓跑了的人,唯獨關福亮守住了家業,沒有興起過逃荒的念頭。
從這點來說,關福亮比他的其餘三個兄弟要強了不少,只是在做人上有缺陷,太過心狠,連嫂子一家老小都不管不問,當時關宏達家裡當真是家徒四壁,大冬天的一口水缸都沒有,爲了吃水,只能挖雪在鍋裡煮,就連鐵鍋都是帶補丁的。
那時候人的貧困狀態實在是難以盡訴,關宏達成親時,家裡牀是借的,被子也是借的,就連臉盆都是借的,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借的,只有腳下的皮鞋是自己的,那還是他從關東逃回來時,順手偷的日本人的。
大嫂家的孩子窮到這個地步,關福亮根本就不聞不問,可見他心腸有多狠,也難怪關自在返回老家之後,要槍斃關福亮。
但是現在,一切的恩怨情仇,多年的是是非非,都隨着關福亮這跪地而死化爲一聲嘆息,恨也好,愛也好,到頭來終究是是一抔黃土。
人死了,也就什麼都沒了。
關宏達、關雲山、父子兩人早就返回來家裡,關福亮身死,後事自然要他們料理,這個時候的農村辦喪事,講究大辦,柳木的棺材,必須要一口大的,紙人紙馬,元寶桌子,搖錢樹,等等紙紮也都得預備好才行,棺材罩子,響器班子,都得請一撥來,還有放炮的也得請一個,林林總總,等全都置辦齊全了,這才叫做風光大葬。
關宏達是體面人,三爺關福亮雖然與他有着極大的仇恨,但畢竟是他的親三叔,現在既然死了,自然要按照規矩辦事。
當下通知各地親友,讓他們前來弔孝,派人去棺材鋪裡買棺材,買紙紮,又現殺了一口豬,將豬肉煮好了,預備做喪事。
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推行火葬了,關宏達卻不管這個,他雖然是當過鄉長的人,卻極爲排斥火葬,覺得國家不由分說的把人給燒了,實在是太不體面了,死了都不能好託生,因此關福亮在家裡停靈之時,都已經商量好了,還是把關福亮進行土葬,誰敢燒關福亮,他就揍誰。
就連關自在都十分的排斥土葬,落葉歸根,入土爲安,在他看來纔是正統,誰願意讓那火燒,誰就去燒,反正他是堅決反對被一把火燒掉。
老頭經常掛在嘴裡的一句話是:“歷朝歷代,死了那麼多的人,用的也都是土葬,也沒見浪費多少土地,也沒見傳染了多少疾病,火葬完全是扯淡!真要是火葬,那就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憑啥有的民族的風俗要遵守,咱們的風俗就不用遵守?”
關自在是這麼想的,就連關宏達也是這麼想的,此時整個中國的漢族村民,基本上也都是這麼想的,甚至在三十年多年以後,這個觀念依舊沒有發生過多大的改變,在農村搞移風易俗,搞火葬,依舊不得人心。
關福亮一輩子生了七八個孩子,卻一個都沒有養活成,後來認了一個乾兒子,還把人家餓跑了,當真是積攢了一輩子家產,臨死雙手攥空拳,出喪時,連一個摔盆的人都沒有。
最後還都得關宏達代勞,擡着棺材在村裡繞圈之時,關宏達抱着雞,摔了盆,跪靈迎謝客,祭奠的親朋,三拜九叩二十四跪,燒香灑酒,低頭哭嚎,都有一定的規矩,程序繁瑣之極。
這種傳統的喪葬儀式,關曉軍見識了半輩子,可也沒能學會。尤其是最後躬身與司儀碰拳,那一哆嗦實在不好學,所以後來祭奠親朋的時候,前面有人領頭行禮,他只能在後面隨着做,從不充帶頭人。
出殯的時候,一村人基本上都出來看,一個是看熱鬧,另一個是等着吃白事,關宏達手筆大,準備的菜也多,村裡但凡沒出五服的,但凡帶着點關係的,都可以前來吃席。
在這個時候的農村裡,孩子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誰家死人了,然後他們就可以去好好的吃一回,而且亡者的紙紮,也得由孩子們擡到墳地裡去,除了棺材罩子和紙馬等大件,其餘的紙人啊,元寶桌子、搖錢樹啊,按規矩就得找小孩來擡,不能白乾活,一般都是給個三五毛的辛苦錢。
因此爲死者擡紙紮,是這個時候的孩子們最喜歡做的事情,不但能看熱鬧,還能賺點零花錢,而且臉皮厚的還能在酒席裡混上一頓。
綜上所述,相比結婚的喜宴,這白事反倒是更受孩子們的歡迎。
在上陵的路上,關曉軍一身孝服,看着路邊上拎着紙人嬉笑的孩子,心神一陣恍惚,一番感嘆,這世間,你來了,我走,我走了,你來,輪番粉墨登場,最後都是這麼一個結局,“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三老爺爺,他這一輩子圖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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