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冰棍兒!賣冰棍兒!”
關陽推着一個二八大槓的自行車,車座後面綁着一個白色油漆的大木箱子,箱子裡塞了一牀小棉被,棉被裡裹着的是一個大大的厚實的朔料袋,袋子裡是關雲山特意從縣城冰糕廠批發的兩百多個冰棍兒。
關雲山是極不願意跑二三十里地爲關曉軍批發這點冰糕冰棍的,按他的說法,還不夠油錢呢!
不過關曉軍鬧得厲害,關陽也說要掙錢,搞的他煩不勝煩,再說關宏達連冰糕箱都做好了,再不去的話,孩子鬧得將會更厲害。
他捨不得開車去,乾脆一大早騎着自行車蹬到縣城,花了兩塊錢,批了好幾種冰糕,黑着臉將自行車扔給了關陽姐弟,“今天你們要是掙不到錢,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從他的角度上,他是完全看不上賣冰棍這個行當的,家裡的磚窯廠每年的收入都有好幾萬,他又剛買了五菱車,以後每天拉砂石料,一天也有五六十塊的賺頭,一天的收入都要跟上別人一個月的工資,而冰棍又能賺多少錢?即便是十倍的利潤,一塊錢的成本,頂天了能賺十四塊錢,這還是冰糕冰棍都賣完的情況下。
所以這點小小的收入,在關雲山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而且他還很不樂意自己的孩子,這麼小就出去拋頭露面。
自己家又不是窮的沒飯吃,幹嘛要這麼小的孩子出去做買賣?大熱天的,兩個娃娃在太陽下跑來跑去,想想就心疼。
關宏達一開始也不樂意,後來想了一下,覺得應該支持。
小孩子嘛,小時候多受點罪也有好處,不苦一下,怎麼能知道現在的日子甜?
他雖然不懂什麼憶苦思甜的教育方式,但他的生存智慧告訴他,一味的遷就孩子也不是一件好事兒,關曉軍這麼小就知道做生意,那說明這孩子有這個心思,那就應該加以鼓勵。
就這麼着,關宏達一發話,全家老小再沒有反對的,在這件事上,關宏達一家之主的威嚴完全體現了出來。
這就苦了關雲山,一大早的就要騎車去縣城批發冰糕,一來一回差不多五十里地,他騎車得騎兩個小時還多,然後回家還得忙農活,當真是勞累不堪。
不過這正是關曉軍所希望的。
關曉軍在後世曾分析過自己家之所以衰敗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在於自己的父親前半生太過順風順水,所有的事情都被爺爺關宏達擋住了,以至於他並沒有練成與人交際的能力,也太過任性,做事說話不怎麼考慮別人的感受,時間長了,朋友才越來越少。
尤其他還非常清高,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等後來家裡窮的買鹽的錢都買不起了,他還是拉不下臉去跟別人打工,依舊苦哈哈的守着家裡的幾畝地,再加上他每天都要喝酒抽菸,光酒錢煙錢一個月都要花上不少。
時間一長,入不敷出,只能賒賬度日,全家的重擔都壓在了盧新娥身上,借錢都是靠着盧新娥出去借,關雲山連借錢都不好意思向別人借,一心一意當起了埋在沙地裡的鴕鳥,只把腦袋藏起來,對於屁股外面的事情假意不知,自己來麻痹自己。
家裡的欠賬,一直到關曉軍大學畢業後,才一點點還上。
後來關曉軍去了政府工作,好歹也算是公務員,這才扭轉了家裡人在村子裡的形象,但是相比關宏達在的時候,畢竟還是有所不如。
這一次關曉軍就想磨一磨自己父親的性子。
你不是好面子嗎?
我先把你的面子拉下來再說!
關雲山平日裡說話,張口閉口不離“做大事”這三個字,對於賣冰棍,賣茶葉蛋,賣小零食這些小打小鬧的玩意兒,那是一百二十個看不起。
但現在,關曉軍偏偏要關雲山與他最看不起的小買賣聯繫到一起。
本來關曉軍跟關雲山說了,今天第一次賣冰棍,不要批發太多,一塊錢就行了,可是關雲山卻批發了兩塊多。
可想而知,應該是他覺得一塊錢太少,有點不值得跑一趟,再加上面子使然,大手大腳慣了,於是多花了一塊錢。
對於這一點,關曉軍人微言輕,不敢多說什麼,說多了恐怕要捱揍。
等到一家人都下地幹活的時候,關曉軍便跟關陽一起跑到了附近的代銷點換了一大把零錢,又在家裡歇息了一會兒,眼看着日頭越升越高,氣溫越來越熱,這纔跟姐姐一起推着車子向地裡走去。
六月天氣,豔陽高照,熱的似乎連地面都會反光似的,天地若蒸籠,田野裡的莊稼也被曬得蔫頭耷腦,沒有精神。
關陽與關曉軍脖子上都搭着一條毛巾,渾身都溼噠噠的,就剛纔推車子出門這幾個動作,都熱的兩人一身汗。
姐弟兩人一出村,就看到了村頭的一個古老的曬穀場。
說這個曬穀場古老,是因爲據說關帝廟村建村以來,這個曬穀場就一直存在,少說也存世三四百年了,到現在還一直在使用。
兩年前,家家戶戶收完小麥之後,都會排着隊等這使用這個曬穀場來碾小麥,但是一個兩千人的大村子,一家一家的挨着排,天知道會排到什麼時候,後來還是關雲山帶頭在自家一塊地頭上自己搞了一個麥場,這才讓村裡人恍然大悟,原來其實自己也可以搞一個麥場的,完全不用在曬穀場排號等!
可以說,關宏達在這件事上完全突破了莊戶人家固有的思維,使得村裡人不再像往年一樣天不明就來曬穀場排隊。
不過雖然大家都能自己的地頭搞麥場,但還是有人家喜歡使用這個村頭的曬穀場,畢竟不用白不用,又省了很多麻煩。
此時的曬穀上,很多身影正在忙碌着,大大空曠比後世駕校面積還要大上許多的曬穀場上,分成了好幾個區域,每個區域裡都有綁着頭巾的村民在忙碌。
幾個老人手裡拿着鞭子,牽着老牛、驢子,拉着石磙正在平鋪在地的小麥上轉圈碾壓,時不時打了一個鞭花,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這石磙碾壓麥穗的過程中,不時有人提着叉子將麥秸翻挑過來,以便能讓石磙將小麥壓的跟徹底。
整個曬穀場上一片忙碌的場景,透着一股子豐收的喜悅。
這是收穫的季節。
姐弟兩人到了曬穀場附近,將車子停了下來。
關陽有點害羞,掃視整個麥場的人,小嘴張了幾下,還未喊出話來,汗反而先出來了。
她看了關曉軍一眼,“這主意是你出的,你來喊!”
關曉軍見姐姐害羞的樣子極爲可愛,忍不住哈哈笑道:“行,我喊就我喊,不過錢得多分點給我!”
關陽拍了關曉軍腦袋一下,“哪那麼多事兒?快喊!”
關曉軍走到曬穀場的老柳樹之下,扯着嗓子喊了起來:“冰棍兒!奶油冰棍!不好吃不要錢啊,熱騰騰的冰棍兒,在太陽底下還會冒煙吶!”
“今天開業大酬賓,買一根送一根啊,錯過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啊!”
“雲峰叔,你來一根不?你看楠楠姐都熱成啥樣了,你就不買兩根給她解解渴?”
“宏光爺爺,你來一根不?什麼?多少錢一根?超過五十歲的老人,我們不要錢!免費送一根!”
關曉軍童音尖銳,扯着嗓子這麼一喊,整個曬穀場上的人都不自禁的扭頭看了過來,等看見是關陽與關曉軍兩個孩子後,都是一陣好奇。
“咦?雲山家的孩子怎麼賣起了冰棍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