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獸醫
清晨六點,陳玉強兩人就在門外喊了。
今天是農曆閏八月初八,鄉里逢大集的日子。
他們進山這幾個,只要家裡沒啥事,田裡也不忙的,今天都要去趕集。
聽到有人來叫,陳凌高聲應了句,就起牀收拾東西。
他要把兔子帶到集上賣。
家裡這幾窩兔子長起來了,他和王素素往日裡照料的不錯,個個長得肉嘟嘟的,很是肥碩,完全能出欄了。
眼看着馬上下一窩兔子要產下來,這次他還要買兩隻羊回來,正好趁着趕集把這些兔子賣掉,騰出來地方。
一隻只草黃色的兔子被陳凌抓着耳朵塞進籠子裡。
三十來只兔子,裝了三個大籠子。
玉強和陳澤幫着他,三人就人手提着一個趕到大隊去了。
今天趕集是要開拖拉機去。
村裡以前沒這玩意兒,是洪水後從縣裡開過來的,不是手扶的,是帶方向盤的那種。
工程隊之前用這個拖拉機和泥來着。
就是摘了前邊柴油機的三角帶,掛上套子連上攪拌機,就能和泥了。
工程隊離開的時候也沒開走,就把拖拉機暫時留在了大隊上,縣裡說是讓村民們建房修壩用。
不過也夠舊了,煙囪都斷成了兩截子。
他們趕到大隊的時候,院裡拉開了電燈,王立獻幾個人正在收拾拖拉機上的雜物,然後把柴油機上的油箱和水箱加滿。
等全都收拾好,拖拉機手的任務,自然是落到了陳凌身上。
其他人也有不少會開的。
但是不敢在山道上開。
“玉彬,你們先下來,我把機器搖開……”
“嘿嘿,富貴叔你直接搖唄,俺們在車斗上坐着妨礙不到你。”
這幾個小子知道要趕大集,起的比他們還早,爬上去就打着瞌睡不想下來了。
“我搖開還得把拖拉機掉頭拐出院子,磕碰到你們咋辦,快下來。”
聽到這話,這些年輕小子才嬉皮笑臉的跳下車斗。
陳凌握着搖把,搬動減壓,先慢慢搖着試了兩下。
還別說。
這拖拉機看着老舊,機器還挺靈活的,搖起來一點也不重。
“呼哧呼哧……”
搖了沒幾下,就把機器搖熱了,拖拉機“突突突”的冒起一股黑煙。
“嘶,這煙味就是好聞啊。”
“俺也覺着好聞。富貴叔,小汽車是不是也用搖把開的?”
“小汽車用啥搖把,方向盤下邊有鑰匙,用手一擰就打着了,比拖拉機高級多了。”
陳凌坐在拖拉機上掉過頭,轉了幾個方向,從大隊的院子裡緩緩開了出去。
“上車了!東西帶全了沒?”
陳凌大聲喊道。
拖拉機的煙囪斷了,機器聲音很大,不喊着說話,衆人根本聽不清楚。
“全着哩。”
“富貴啊,路上勤注意着點,山道上溝溝坎坎的多,慢點開。”
陳玉彬等幾個小子的老孃不放心,專門跑了過來,湊到拖拉機跟前,叮囑道。
“知道了。”
“……”
“二嫂子放心,富貴經常開小汽車的,拖拉機難不倒他。”
踩了離合,掛上檔,拖拉機突突突的開出村子,車頭的大燈很亮,把微黑的天色照的明晃晃的。
幾個婆娘一口氣送到村口,瞧着拖拉機越走越遠,直到最後再看不見。
“從桃樹溝繞吧,他們那邊修過路了,比金門村還寬敞,還平整。”
翻過一道山樑後,陳凌駕車拐到正西方向的山道上,這時候王立獻就及時的提醒道。
“行,那咱們今天就走桃樹溝了。”
於是到了金水河跟前,陳凌又拐彎向南開去,隨着地勢漸漸變高,一個小村子出現在眼前,參差的房屋坐落在金水河兩岸,也不過百十來戶人家。
開着拖拉機從橋上過去,出了這個小村子,天色就漸漸亮了起來。
清涼的晨風拂面而過,天空下依然山巒連綿起伏,還好山道經過修整之後,拓寬不少,現在也有個三四米寬了,路面上還鋪了一層碎石和細沙,下雨也不會泥濘。
“他孃的,要不是這次發大水,估摸着這條道都沒人肯修。”
“可不是,以前這條道窄的,驢車過都有一邊懸空着,能把人嚇尿,更別提拖拉機了。”
現在山路寬敞,走的順當多了,二十幾裡的路倏然而過。
六點半出村,一個小時多點趕到鄉里。
這時候大集上的人不算多,攤子纔剛剛開始往外擺,至於賣早點的,什麼油條、餛飩、包子、泡饃之類的攤子已經上人了,吃着飯,大聲嚷着,也不知在說什麼,卻是煙火氣十足。
陳凌便徑直將拖拉機開過去,在距離騾馬市不遠的地方找了個向陽的寬闊地兒,將拖拉機橫放着停好,把車斗的擋板放下來,獵物、兔子,幫着衆人卸下車斗,一塊擺在前面。
現在人少,陳凌不想幹守着攤位,收拾好之後就道:“我去騾馬市轉轉,你們有人去嗎?”
“俺們不去了。”
“富貴叔你要幹啥?又要買牲口?”
“嗯,看看有賣羊的沒。”
他其實是想去騾馬市找人問問老巴家住哪兒。
畢竟懷了羊羔的母羊,肯定是不會有人拉出來賣的。
都是等着羊羔產下來,養大一些再去賣。
只能託騾馬經紀幫着去找。
走到西邊的騾馬市,現在人也還很少,只有零星幾個人,牽着幾頭大驢,還有牛馬,蹲在樹下說話。
他走過去遞上煙打聽了下,老巴的名頭果然夠響亮,立馬就問出在哪兒來了。
“老巴頭兒這個點兒不在家,跟他家大女婿在畜牧站哩,你去那邊找他吧。”
“畜牧站?是過了衛生院,最北面那個吧?我從那兒路過幾次,也沒個啥招牌。”
“對,就那個。招牌在門外那棵老槐樹後邊的門框上,掛着塊木板子哩,你走近了看就知道。”
“好嘞,我過去瞧瞧去。”
出了騾馬市,陳凌沒從衛生院那裡走,直接朝着北邊,在長樂鄉村外繞了一圈,繞到了畜牧站。
鄉里的畜牧站有些年頭了。
大門是兩扇遍佈鏽跡黑色鐵門,很窄小,門口也就一米五六寬,門口有個小斜坡,左側有棵枝葉繁茂的老槐樹,樹後的門框果然釘着一塊長長的木板,漆成了白色,其上用毛筆寫着“長樂鄉畜牧獸醫站”等字樣,但也已經泛黃褪色。
陳凌打量了兩眼,走了進去,裡面青磚鋪地,飄着縷縷炊煙,入門沒走兩步,就驚起一陣狗叫。
“有人嗎?老巴哥在不在?”
“汪汪汪……”
看到有陌生人進來,一隻雜毛土狗抻着鐵鏈在一棵棗樹旁跳來跳去,不斷狂吠。
“誰啊?”
一個聳肩駝背的黃臉老漢從東邊屋子探出腦袋。
正是那騾馬經紀老巴頭兒。
看到陳凌後就是一愣,然後露出笑容:“喲,你不那誰麼?”
“等了你好幾個大集,都沒來,你那小白牛咋樣?不好養吧。”
“這次得虧你來得早,等俺吃口飯,待會兒帶你挑個好的大牲口……”
陳凌聞言擺擺手:“沒事,我不急的,老巴哥你先吃飯,不過我這次來不是買牲口的,是想託你幫我找兩隻帶羔子的母羊。”
“這樣啊,行,現在秋羔子下來了,帶羔子的不難找。”
“你買回去幹啥?”
“想買回家產奶的,給家人補身子用。”
陳凌解釋道。
“好,等會兒給你問問,你放心,俺在這十里八村還是有點名頭的。”
“集上找不到就給你去村裡找。”
老巴明白過來,就痛快應下。
陳凌自然也知道他這個老騾馬經紀的厲害,就坐在旁邊等他吃飯。
“達,二娃子家的羊不就剛下的小羊羔子麼?奶水正多着哩。”
這時候,一個戴眼鏡的方臉漢子從廚房端着鍋碗出來,放到院子裡後,又對陳凌笑道:“小兄弟,母羊生小羊羔前十來天才下奶哩,還懷着的,不如已經生下來的。”
“不然買回去還得伺候母羊生產,再說你要是路遠的話,買回去說不定成啥樣哩。”
“是啊,這個我也知道。”
陳凌點點頭,而後道:“其實兩樣我都行,路遠不是問題我也有辦法,不過關鍵是看人家樂不樂意賣。”
“哎喲,你算說到點子上了。今年肉貴得嚇人,家裡有羊羔,有豬崽兒的,哪裡捨得賣?”
漢子附和着,對老巴道:“那達你吃了飯帶着小兄弟去趟二娃子家吧,順便看看他那邊咋回事,俺就不去了。”
“行。”
……
等老巴吃好飯,太陽已經升高。
老巴就挎了藥箱子,帶着陳凌向北出了長樂鄉。
村北野樹雜亂,沿着土石小道走了不到二里地,就到了一戶人家。
說是人家其實不準確,看周圍傾倒的糞便,還有這佔地面積,這明顯是個養雞場。
進去後,院子是南北長條形的,東西兩側是長長的雞舍,中間是石頭磚塊鋪的地面。
一個禿頭頂,腫眼泡,大小眼,留着八字鬍的漢子正在院子裡,光着腳丫子用鐵杴配飼料。
見到老巴領着個生面孔過來有點詫異。
“老巴叔,你咋來了?”
“俺咋不能來?你哥看得了的病俺也能看。”
“說說吧二娃子,你家雞咋回事?”
老巴揹着手走到雞舍跟前,透過窗口打量着問道。
“這幾天不知道咋了,俺家的雞老是拉稀,現在好多雞的屁眼子都是紅的,再這樣下去,快把腸子拉出來了。”
二娃子愁眉苦臉的道。
“換新飼料了?”
“啊?換了啊,叔你咋知道。”
“這是鬧了腸炎咧,是光蛋雞這樣,還是公雞也這樣?”
“這,這俺倒是沒注意,俺這就去看看。”
二娃子連忙扔下鐵杴,光着腳就跑進了雞舍。
老巴和陳凌也跟着走了過去。
雞舍味道並不好,有股子熱熏熏的臭,伴隨着雞腥味,很難聞。
兩人還沒走到跟前。
就聽二娃子慌急的大叫一聲,“叔你快看看,這雞咋死了這麼多?”
走近一看,果然雞死了一大片,公雞母雞都有,起碼十多隻。
“俺飯還沒吃,就配了個飼料,這才一會兒工夫……”
二娃子急得直跺腳,禿頭兩邊的頭髮都跟着一陣亂顫,他急壞了。
“是你的飼料不對,換了啥新飼料?”
“新飼料?俺看這雞入了秋下蛋不勤快,就在飼料廠買了幾袋子機制飼料啊……”
“不應該吧叔,俺往年也買啊,都沒出過啥事哩。”
“那你說爲啥雞成這樣了?”
老巴用手一指,好幾只雞的腸子都被啄了出來,從雞拉稀,雞脫肛,發展到互相啄肛,啄肛容易成癮,不超五天時間,這些雞都會死光。
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
禽類疫病傳播最是快速,一死一大片,最快一夜時間就能死光。
“一般的雞得了腸炎,可沒這麼狠的。”
見到這個二娃子還是不太信,陳凌在旁邊提醒道:“今年大水把好多糧食沖泡了,人根本不能吃,最後都拉到了咱們縣的幾個飼料廠……”
一聽這話,二娃子臉色立馬變了。
“日他先人,敢坑老子!俺這就去找這些狗日的討個說法。”
“幹啥?現在往飼料廠跑,你這雞救不救了?”
“啊?這樣了還能救麼叔?”
“能救,以前的舊飼料還有麼?”
“有,就夠吃一天的。”
“足夠了,你把這包藥粉攙進去拌好,俺先給這些雞打一遍藥針。”
老巴頭兒說着,等二娃子匆匆拿着藥包走出去,對陳凌歉意的一笑。
“沒想到他這邊的事這麼麻煩,你要有事的話先去忙吧。”
“沒事,我不急。”
……不急歸不急,陳凌見這老漢有點太慢了,就上前幫着一塊給雞打針,一針管打三分之一,三隻雞一針,兩人一起來,倒是快得很。
“二娃子,把死了的雞趕緊清出去,門窗全都打開,通通風,再給俺去畜牧站拿點藥針……”
“好嘞叔,這兄弟是站上新來的獸醫麼?幹活真伶俐,比你快多了。”
“啥時候還嘴欠,趕緊拿藥針去。”
等二娃子走了後,老巴瞧着陳凌用針管子抽滿小藥瓶的注射劑,捉住一隻雞紮下去,要求注射三分之一就三分之一,不多不少精準無比。
不由得點頭讚許道:“手真穩,學得還快,你這樣的年輕後生不多見咧……”
然後又對陳凌說啥這些年,沒人願意幹這行,尤其年輕人,嫌棄掙錢少,給牲口啥的治病還髒的很。
沒人樂意幹獸醫啊。
十來年整個長樂鄉的獸醫沒超過五個,既是防疫員又是獸醫。
老巴說這活兒就是用得着的時候纔有人找,平日裡還不如騾馬經紀吃香。
陳凌一直奇怪他爲啥還有一身獸醫的本事。
老巴說他本來就是獸醫。
要不然身上沒點真本事,怎麼能當好騾馬經紀?不過他也沒想到,做獸醫沒出名,當牛馬經紀出了名。
“以後家裡牲口有啥毛病,就來鄉里喊俺,站長是俺家大女婿哩。”
“哈哈,行啊。”
“老巴哥,你們畜牧站還要人不?”
陳凌笑着問道。
“要啊,咋了,你還真想幹這個?”
老巴很吃驚,他覺得這後生俊秀白淨,都不像莊稼人,怎麼會想到幹獸醫。
陳凌點頭說是。
這畜牧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就那麼幾個人,平日裡沒人管,沒啥要忙的,他掛個名也沒啥。
其實幹不幹這行,一點都不重要。
關鍵是,以後頂着這個名頭,自家的家禽家畜之類的,養的稍微好一些,也不會有啥人多嘴來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