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
小晌午過後,盧安離開黃家,在晚餐之前趕到了滬市。
此時俞莞之還在別墅,還沒回俞家,似在等他。
“俞姐,我回來了。”
一進門,盧安就朝裡吼一聲,惹得俞莞之眼裡的煙波淼淼,她正抱着孩子搖啊搖,擡起頭溫溫地說:“小男人,你比我預料的要早來一天。”
盧安說:“邵市比較冷,天氣預報說未來三天還有大雪要下,我怕到時候出不來,就儘早趕過來了。”
見他伸手要孩子,俞莞之小心翼翼地把寶寶移交給他,然後起身開始收拾東西,“爸媽和爺爺奶奶都在等着我們,那我們趕回去吃晚餐。”
“好嘞,聽老婆大人滴。”盧安低頭親了寶貝額頭一下,然後做各種各樣的鬼臉,終於把妤晞小公主給逗笑了。
他很喜歡小孩,尤其是抱着自己的小孩,有種生命繼承的感悟,有了他們的存在,才覺着這輩子沒白來。
第一次來俞姐這樣的大家庭過年,規矩頗多,從小自由慣了的盧安一開始有些拘束,有些放不開,好在俞莞之非常善解人意,時時刻刻待在他身邊,給他講一些大家族平日裡發生的事情,以打消他的顧慮。
滬市的菜很甜,甜到盧安吃不下幾口,他一邊吃一邊在思忖:華東地區的糖尿病專家是不是很多?是不是經驗豐富醫術很厲害?
一餐過後,俞父俞母察覺到了他的不適感,從第二天起,桌上的菜口味開始出現變化,甜還是甜,但不那麼甜了,甚至有幾個菜純正的鹹口,還有個把兩個帶辣的湘菜。
一口辣椒下去,盧安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俞母對自己不再有那麼的敵意,他孃的這算是一個好的開始了,他心裡甚是寬慰。
滬市的年味沒有湘南鄉下農村濃烈,總感覺鄉下那噼裡啪啦響個不停的鞭炮纔是兒時的味道,好在滬市是國內第一大城市,它的繁華給除夕注入了不一樣的色彩,盧安抱着孩子牽着俞莞之的手,沉浸其中,倒也其樂融融。
年夜飯過後,俞家奶奶拿了一個相機出來,讓人拍了一張全家福。
意外的是,盧安還得了好幾個紅包,雖然不厚,但他還是高興啊,他悄悄問俞莞之,“這錢要不要給老婆管着?”
俞莞之打趣問:“這點我可看不上,要不你把所有的家當都讓我管?”
盧安眼睛翻了翻,直接翻到了天外,哼哼唧唧不搭茬。
這話茬他可不敢接,自己又不是隻有一個老婆,要是斷了經濟來源,其她老婆和孩子不得餓死?
那就相當於直接打破了俞姐和清池姐之間的平衡,所謂的一碗水端平到時候就成了笑話。
見他裝傻充楞,本就是開玩笑的俞莞之柔弱地笑了下,然後換話題說:“明早吃過新年第一餐後,我們一家三口就回別墅。”
盧安愣了愣:“不去拜年?”
俞莞之搖了搖頭,“我已經提前跟幾個姑姑說了,身子骨有些吃不消,今年就不拜年了,她們跟我像朋友一樣,不會計較的。”
她身子骨一向柔弱,聽到這話的盧安倒是沒太擔心,反而心裡鬆了一口氣。
他答應清池姐初二回去的,要是這邊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一拜回年,那得到何年馬月去了?
好在俞姐知情知趣,彷佛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一般,主動給自己留了後路。
到此時,他突然想起了清池姐年前說過的那句話:既然我和莞之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那就要學會尊重彼此,我想莞之也會同我一樣的。
年前清池姐主動讓盧安來滬市過年,年後俞姐還禮,不等他開口,也主動把後路給他鋪好了。
這一刻,他覺着很幸福。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女大三抱金磚,老婆年齡大些在人情世故上是優勢,通情達理,根本用不着自己操心。
大年初一,盧安很忙,一直在接電話打電話。
而富婆俞莞之則顯得比較冷清,除了親朋好友的電話外,好像沒什麼下屬給她拜年。
盧安問:“你提前跟公司的人說好了?”
俞莞之搖頭,“沒有,這是我的個人喜好,不待見下屬給我拜年,過年是喜慶的節日,應該輕輕鬆鬆,我不愛聽下屬在電話裡頭公式化的討好。”
盧安豎起大拇指,牛!
這就是底蘊所在了,已經站在了繁華最頂端,什麼樣的錦簇沒見過,已經厭倦了這些。
當然,也就是俞家有這資格了,要是擱一般人,不管喜歡與否,都得耐着性子忍着。
得知盧安和俞莞之大一初一就回了別墅,伍丹和丁超很是義氣,也從家裡跑了出來,跟兩人作伴,一起快快樂樂地過完了新年第一天。
伍丹和丁超十分喜歡妤晞,連“果果”小名都不喊了,張口閉口就是小公主,盧安看得出來,這兩口子是真心想要一個孩子,只可惜天意弄人。
伍丹對俞莞之說:“我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小公主簡直和你剛出生那會一模一樣,我是真羨慕了,長大後又是一個傾國傾城的主兒。”
俞莞之伸手逗弄寶寶,其實她心裡倒是不擔心女兒長大會醜,不論是像自己,還是像孩兒她爸,顏值準能在人羣中出挑。
伍丹看眼果果,又看眼盧安和俞莞之,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讓我當咱們小公主的乾媽吧。”
盧安和俞莞之對視一眼,同意了。
丁超跟着想要當乾爸,不等俞姐和伍丹反應過來,盧安一口回絕。
現在的乾爸還不是貶義詞,丁超有點不理解,“爲什麼?憑什麼?伍丹能當乾媽?我就不能當?你這有點厚此薄彼了。”
盧安擺擺手,態度堅決:“不行就是不行,我的女兒,有我一個爸就可以了,用不着別人。”
丁超氣得,手指點點他,“盧小子你太囂張了,太不近人情了,你等着,晚上我喝死伱。”
盧安哼哼一聲,依舊沒鬆口。
事後俞莞之悄悄溫笑着問他,“小男人是不是吃醋了?這麼早就不想女兒和異性走得太近?”
盧安沒法解釋後世“乾爸”帶來的壞風氣,昂個頭認了。
見狀,俞莞之也不勉強,只是感嘆:“丁超很想有個孩子,但他的身體一直沒能好轉,可惜了。”
盧安沉默小會,道:“我們不是還要生二胎三胎嗎,有男娃了,讓他當乾爸就是。”
二胎三胎是俞莞之計劃中的產物,她點了點頭,說好。
有伍丹和丁超作陪,新年過得非常熱鬧,初二清晨,天還未大亮,他就離開別墅趕去了機場。
伍丹陪着俞莞之在路邊送別,等到奔馳車消失不見,她問:“丈夫大年初二就去和別的女人過日子了,你現在是不是感到難受?”
俞莞之轉身往別墅走去,口裡說着:“還好。”
伍丹不信,跟在後面:“他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瀟灑,真的不難受?”
俞莞之輕輕嗯了一聲,溫婉地說:“這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我有心理準備,再說有了寶寶後,我的重心跟着轉移了。現如今他就像放飛的風箏,在外面怎麼玩鬧只要不太出格的話,我都不會管,反正線捏在我手裡。”
聞言,伍丹盯着閨蜜後邊瞧了會,不再追問。
六點鐘從滬市機場出發,兩個小時後到長市,趕到老家時剛好是中午的飯點,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見弟弟準時回來,盧燕也同樣鬆了口氣,連忙拉着他說:“飯菜剛端上桌,快來吃飯吧,吃完飯你就該陪清池去給孟叔夢姨拜年了。”
“誒。”
盧安應一聲,然後坐在了孟清池旁邊,關心問:“清池姐,昨晚睡得怎麼樣?有沒有被鞭炮炒着?”
孟清池微笑着給他夾一筷子菜,慵懶地說:“還算好,我睡着了不容易醒,昨晚睡了差不多快6個小時,等會回到家再補一覺。”小妹宋佳喊了一聲哥哥嫂子後,就乖乖坐在旁邊沒說話,眼神卻一直落在兩人身上,她十分好奇,二哥到底是耍了什麼手段,在外面風流快活,這位嫂子不但不生氣,還反而給他夾菜?
要是換做她,嚯!盧老二的天靈蓋都早就被他給敲碎了!棺材板子都不給他留一塊!
初二的積雪已經融了,山路能通車了,午飯過後,盧安親自開車,帶着清池姐以及大包小包趕去了孟家。
由於孟老爺子年歲大了,思鄉情切,不愛在外面過年,每年孟家都是在前鎮老家過年的,距離不遠,就20來里路,很快就到。
說實話,沒在老家過年,這麼近的距離年前幾天也沒來孟家串門,登門時盧安是有點心虛,可隨着孟清池挽着他的手臂,他的忐忑內心又鎮定了下來。
可能是清池姐幫忙打掩護太好,孟振海和李夢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盧安在外面的情況,還以爲盧家最近比較忙就沒來,反正從言語上,盧安沒有感受到什麼異樣。
初三在孟家呆了一天,跟着孟家一大家子走馬燈似地串了許多親戚的門,一天下來,衆人都有點累。
初四,吃過早飯後,孟家一大家子離開了前鎮,孟振海、李夢和孟文傑以及嫂子都是體制內的人,有自己的人關係需要來往,所以掐着時間回了各自的圈子。
盧安則同孟清池直接回了長市,兩人打算先去一趟舅舅家,然後再去清池姐老師家吃晚餐。
他身爲孟清池的丈夫,今生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其老師,不過前世打交道比較多,倒也算不上陌生。
一起的還有孟清水,她全程陪着姐姐。
晚上回到家,盧安_倒一杯茶給孟清池,說:“清池姐,明天我得回一趟邵市。”
孟清池接過茶,小小品一口,然後問:“哪天回來?”
盧安估算了下時間,“需要兩到三天時間。”
孟清池靜靜地看着他眼睛一會,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全部坦誠時,她輕輕點頭,同意了:“好,快去快回,路上注意安全。”
旁邊聽着兩人對話的孟清水,眉毛微微蹙了蹙,但臨了臨了還是沒吭聲,視線落在電視上,假裝沒聽到一樣。
只是第二天等到盧安離去後,孟清水才忍不住開口問姐姐:“姐,你就不問問他回邵市幹什麼嗎?”
孟清池淡淡地擡頭:“不用問,姐知道,小安一說“邵市”二字,我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孟清水仍舊望着姐姐。
對視一陣,孟清池說:“邵市有葉潤,有劉薈,小安此番回去應該就是找她們其中一人。結合兩女跟小安的關係和親密度,大概率是葉潤。”
話到這,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當然也有可能都是。”
孟清水問:“眼睜睜看着他去花心,姐你就真的能做到不吃醋嘛?”
孟清池聽了沒做聲,眼神出奇的寧靜。
對峙片刻,孟清水有點氣泄,小聲嘀咕一句:“你和俞姐都不方便,這麼長時間他肯定憋不住,真是便宜葉潤了。”
孟清池還是沒開口說話,低頭看起了手中的書。
相比於已經差不多塵埃落定的黃婷和葉潤,她其實更擔心這個妹妹,從剛纔的話語中,很顯然妹妹對小安仍舊念念不忘。
她在心裡暗暗思忖:小妹今天跟自己說這話,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只是氣不過提醒自己?
如果是故意的,那小妹的企圖是什麼?目的在哪?
如果真的只是提醒,孟清池自己都有點不信,畢竟小妹從小就精明,不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不經意間,孟清池又瞥了眼,心中的猜忌更甚,整個人也隱隱有些不安。
可是這是自己小妹,還曾和小安談過戀愛,根據媽媽和奶奶以前的暗示,小安和她除了最後一步沒有進行,其它的,包括接吻、擁抱、撫摸等等,早就都有發生。每次想到這些,孟清池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真真是五味雜陳。
本來孟清池並不是一個揪着過去不放的人,只是小妹的行爲舉止好像在向自己昭示什麼一樣。但她又沒任何好的辦法,不能仗着自己是姐姐就用沒有證據的猜測去責難妹妹。
另一邊。
盧安如約再次來到了貴妃巷。
上到二樓,還沒等他敲門,房門就自裡邊開了,露出了葉潤那張嗔怪的小臉蛋。
“你怎麼纔來?”
“等很久了?”
“我沒有,你月姨纔是。”
客廳中正跟孃家幾兄妹聊天的胡月聽到兩人一見面就點火的對話,有點哭笑不得,站起身對盧安說:“你陪舅舅他們坐會,我去做飯。”
一聲“舅舅”,讓胡月的四兄妹齊齊看向了盧安,雖然雙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曾在益陽見過面,還一起吃過飯。可現如今再次碰着,盧安也好,胡家幾兄妹也罷,彼此都感受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氣氛。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礙於葉潤跟盧安不清不楚的關係沒法光明正大,都是點到爲止,停留在內心猜測階段,沒有捅破。
月姨都這樣說了,盧安沒再拘着,直接A上去,一路舅舅姨媽喊了過去。
“誒。”對方也不含糊,穿着明白裝糊塗的樣子跟盧安聊得熱切。
見盧安自來熟地很久就和舅舅姨媽打成了一片,剛開始因爲自己和盧安的關係被親媽道破的葉潤還有些顯得不好意思,但後面麼,只剩下端茶送水和翻白眼了。
她心裡暗戳戳在腹誹:就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人。
中飯胡月早有準備,非常熱鬧,不過下午要搬家,都沒挨酒,喝了幾杯飲料後就在談心中結束了午餐。
下午兩點時分,葉家搬家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貴妃巷,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少,不論平日裡有沒有摩擦的鄰居,都跑過來幫忙了。
比如幫忙擡傢俱。
比如幫忙提東西上車等等。
知道月姨人緣好,卻沒想到這麼好,幾乎所有人都同胡月寒暄了一番,然後在一衆祝福聲中和長吁短嘆中,胡月和葉潤還是上了車,離開了這片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
車子開出巷子口時,胡月和葉潤不約而同回頭望着貴妃巷,一剎那間,眼淚擠滿擠滿了眼眶。
這時候盧安也不管那麼多了,伸手捉住葉潤的手,安慰道:“以後有時間了,還可以回來。”
“嗯。”葉潤輕嗯一聲,目光在兩側筒子樓掃過,最後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
前行一段時間後,葉潤突然對前排副駕駛的胡月說:“媽,你別擔心,以後每年清明我都會回來看望爸爸的。”
“好,好!”胡月慢聲連着說了兩個好,最終還是把探出車外的頭收了進來。
風大,有些冷,關上窗戶的胡月轉頭看了看牽着手的盧安和女兒,臉上的不捨神情瞬間被一抹複雜的笑容覆蓋,過了會,她語重心長地對盧安說:“小安,今後潤寶就交給你了。”
“媽,你放心,今後只要我還活一天,就會帶着葉潤一天。”此時此刻,盧安今生第一次換了稱呼,並這樣鄭重承諾。
“好!好!”胡月又連着說了兩個好,不過這次的語氣比剛纔的輕鬆了許多,然後轉過頭,望着車外不斷變化的景色,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