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午時,公廚。
這裡滿滿坐了一片道士,都在用齋。
門邊的一排長桌兩側,先前新來的那些人有約一半坐在這。其中一人艱難嚥下,隨即嘆道:“也就是餓的前胸貼肚皮,不然誰吃得下?我真是遭罪來的!”
“可不是。我還聽說了,今天又有屋子空下來,許是又有誰走了。寧肯摔了押金不要,也不願在這吃苦。”這是先前替衆人詢問吃飯着落的那位。
“哎,又叫我想起當日。我們安頓下來第二天,有師兄過來收取押金。結果當場就有將近半數人走了。”
“嘿嘿,也不想想這裡什麼地方,施粥的麼?想白吃白住,哪有這等美事?”
“兄臺所言極是啊!”
“就是這個道理嘛!”
......
過了一會兒,衆人出了公廚大門。
“嘿,馬三,你倒是消息靈通,幾日沒見,打通不少關節了吧?”有人調侃道,他說的就是方纔提到今天有人離開的那位。
“必要的,必要的。我這人,天性急公好義。最擅長的,就是急師兄之所急,急師弟之所急。兩方聯絡一下,只是我該做的。”馬三往自己臉上貼金。
旁人也不點穿,只是嘿嘿笑着。
一羣人走着,漸漸分成兩股,其中一股就雲天和馬三兩人。另一夥人與馬三和雲天道別,徑自沿着山道下去了,而云天和馬三,卻是一同走入左邊岔道。
馬三看着雲天,笑道:“這位兄臺,在下馬三,未請教?”
“雲天。”
“白雲的雲?天上的天?”
“正是。”
“哈哈,我觀兄臺面相好生俊朗,怎地不愛多言?從幾天前就只和大家混個臉熟,該熱絡一番纔是。”
“我來山上修道。除了幹活誦經,不敢分心。”
“哦,那兄臺投的是哪座觀門啊?”
“白雲觀。”
“白雲,雲天,哈哈,真是巧了。看來兄臺與道有緣吶!”馬三奉承一番,語氣一轉,說道,“不過,這白雲觀雖在山腳,可位置極是偏僻。一般香客可繞不到那裡去,就連咱們這些新來的,多數都投了青松觀。你看方纔離我倆而去的那些人,他們都是通過臨近大路的青松觀上山落腳的。”
“哦?那你呢?不會也是白雲觀的?”
“那倒不是,我是從位子高一些的紫霞觀過來的。那裡離我等日常居所最近。”
“那香客豈不是都被山下青松觀截住了?”
“嘿嘿,是這樣。不過那都是平民百姓,真正的達官貴人都是上來我們紫霞觀參拜上香。”
“哦?這又是爲什麼?”
“好叫兄弟知道,紫霞觀觀主是個妙人。他叫我等觀內師兄弟下到山腳,引領外表顯露富態的人,說紫霞觀處於高處,與這山腳青松觀不是一般格局。你看低處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只有達官顯貴才能走到高處。等等如此一番話術下來,我紫霞觀內早就拉攏了好幾位富家老爺夫人,雖然香客稀少,但福祿錢卻是三觀之中最多。”
“咦?竟然還有這般曲折?”
“正是如此,兄弟我先前也是細細考究了三座道觀,才選的紫霞觀。你是沒看到,那裡的師兄弟個個肚大腰圓,油光滿面。兄弟我呀,也就陪你們吃這兩月的苦,到時候正式入了觀中,立馬就能吃香喝辣的了!”
“那倒是要恭喜兄弟了。”
“嘿,算不得什麼。那青松觀香客最多,那邊的師兄弟倒也不愁吃穿。他們雖然人也多,倒還能互相幫襯。不過,雲兄你這邊可就不好了,我先前打聽一番,聽說你那邊人煙稀少,且多數都是遊人。觀中師兄弟加上一位老觀主,也就五人,活計多,人少沒得幫襯,最是清苦。”
雲天早看出來,這馬三最喜歡牽線搭橋,眼下這是要拉攏自己呢!
他順着說道:“那可怎麼辦呀?”
“放心,咱們住在一塊,雲兄以後有什麼難處,只管向馬三提,馬三這兒還是有不少門路的,你且放寬心吧!”
“那雲天在這裡先謝過兄臺了!”
“哎,應該的,應該的。”兩人說着,已經走到又一處岔路,其中一條直通一座道觀後門,想必那就是紫霞觀,馬三見此說道,“你看,兄弟我到了,咱就在此拜別吧!晚上再見!”
“再見。”雲天淡然回道。
見到馬三遠去,雲天兀自拐到另一條岔路上,只是沒走多久,趁着前後無人,便縱身一躍,穿過樹林,直直來到自家道觀後門處。
......
十數日後,黃昏時分,殘陽既沒。
眼見得天色轉黑,晚課收尾,衆人從大堂魚貫而出,三五成羣,紛紛回到自家小院。
馬三並着同住小院的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了小院門口。他們遠遠就望見蹲在門口樹下的小胖子。只見他正兀自在那握着一根枝條,在地上劃來劃去,顯得很是無聊。
人羣中有人笑着喊道:“喬進財,我說今天怎麼沒見你影子呢!原來在這兒玩過家家!哈哈哈!”
旁人一下鬨笑起來,這時馬三急忙提着一籠飯盒,鑽出人羣,轉過身來面對衆人,厲色呵斥道:“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人家財萬貫,來這兒只是耍子。哪像你們,有多少都是壓上身家,過來避稅的?還好意思笑!”
他一通呵斥,衆人竟不敢反駁,皆面露憋屈之色,只是說不出話來。他們倒也不是說不過馬三,只是這些時日,馬三成天爲院內衆人奔波,他們漸漸都將事情託給馬三來辦。因而,馬三逐漸成了衆人的主心骨,一旦遇到事兒,其他人一點兒也不敢背離馬三的意思。
馬三也在與師兄弟們上下溝通,解決難題時,從中撈了不少好處。後來,還讓他知道這名叫喬進財的小胖子,家裡是富商出身。
小胖子父母通過青松觀把他送上山,青松觀內香客甚多,事務繁雜,那裡的師兄弟們性子也愈發急躁,再加上這小胖子心高氣傲,兩方早已結了怨。
今日小胖子沒出門,就是先前受了青松觀內師兄弟的擠兌。
馬三想着自己的機會來了,他今天通過紫霞觀內師兄的路子,特意準備了一籠好肉好菜。馬三還準備以後悉心照料小胖子,爭取在小胖子父母面前擺出紫霞觀的善意,拉攏這家貴人成爲紫霞觀常客,好幫助自己以後提升觀中地位。
而剛纔一番呵斥,就是他特意在小胖子心裡留下印象,拉進與小胖子的關係。
見衆人放不出一個屁來,馬三冷笑道:“還不快回去睡覺,難道要我教你們?”
衆人悻悻然回到院內,有些人走遠了,忍不住嘀咕,被旁人連忙阻止了。
馬三也不管他們,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小胖子面前,看到小胖子蹲在地上,淚水就在眼眶打轉,他做出一番關心的模樣:“你爹孃關心你,怕你吃不好。看,這是他們託我帶來的飯菜,快些吃吧!等熬過了這陣,就可以回家了!”
小胖子聽馬三說到一半,早就泣不成聲。他餓了一天,頭暈眼花,這時打開飯盒,抓着肉就往嘴裡送。
馬三心裡一喜,連忙阻止道:“可別這樣,叫你爹孃看見了,他兩老人家得多心疼呀!咱回屋慢慢吃,沒人搶你的!”於是放好盒蓋,一手提着這籠飯菜,一手撐起小胖子,慢慢進了院子。
此時,院內衆人全都回屋休息了,唯獨雲天那間屋子是空的。原來他這會兒正在白雲觀內值夜。
自從他來此的第二天,還沒等專管雜務的師兄爲他分配事情做,雲天就自告奮勇,主動承擔了值夜的任務。
原來觀內諸般雜務雖然勞累,但都是在白天,只有值夜是在晚上,因此最爲傷身。而觀內師兄弟們也都不敢尋機偷睡,只因老觀主年紀大了,覺性不好,時常半夜起來,四處巡視一番。
眼下有了一個自願受苦的,雜務師兄哪還不願意滿足雲天的要求?
不過,雲天此時並不在觀內神像前守夜,反倒在老觀主廂房中。
一般情況下,道觀的觀主年紀都不小了,爲了方便,他們都是居住在道觀旁的廂房中。
眼下雲天正詢問自己對道經內容不明瞭的地方,老觀主也在悉心教導,這樣的光景已經持續十數日了。
這就是雲天的謀劃。這白雲觀也不是瞎選的。雲天在上山前幾日,除了在外頭打探消息,還幾次化作麻雀,潛入各個道觀中。爲的就是尋找一位年高,愛徒且道學精深的觀主,再拜入其觀中。
一方面爲的是好叫觀主給自己開小竈,以便較快掌握全真教中道經。天下高明武學,有許多都是出自道經佛經,全真教中武功又多數與道經有關,須得鑽研。
另一方面,觀主年老體衰,自己也好以此爲由,上山習醫術,認穴道。
雲天並沒有一開始就準備變作麻雀,上山偷學武功。只因萬丈高樓平地起,自己一個門外漢,如何能自學成爲武學宗師?只能在前期由師父帶領,教授經驗。沒見那黑風雙煞,因着沒人教導,自行摸索,結果練武練得人不人,鬼不鬼。
雲天能加快思維,卻不能借此提高悟性,想得快是一回事,想的明白是另一回事。不過多虧他思維敏捷,所以翻找記憶時,從未有過阻塞,幾乎相當於過目不忘,也就是和東邪黃藥師的妻子馮衡一樣的本領。
不過馮衡是容易記得牢,但翻找起來極爲耗費心神,再加上默寫九陰真經時,她正有身孕,結果最後落得個心力衰竭而死的下場,殊爲不幸。
眼見雲天把自己的幾本道經都學明白了,老觀主當下也不遲疑,轉身從櫃中取出自己的道學典籍。他回過頭來,笑着對雲天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聰明的孩子。這是我的書,裡面有註解,有不懂的,再來問我,以後值夜還是讓其他人來吧!你身上這根道性,可不能讓病痛給消磨了!”
“謹遵師令!”雲天拱手拜道。
“不用如此拘束,你我已促膝長談十數個晚上,不用行那多餘的禮數。”老觀主笑了聲,繼而問道,“你還沒受施冠巾吧?”老觀主指的是入教儀式。
“不曾。弟子對這裡也有一點疑問。尋常子弟入教前,都要先修道三年,爲何這邊只要兩月?”
“這個好解釋。近些年來,我全真發展壯大,不論是江湖,朝堂還是塞外,都有全真教弟子。因此,最近總有許多人,前來拜入全真。若是時間放在三年,難免容易勸退來人。”老觀主有些與有榮焉的神色,“而且因爲香客衆多,我們這些山下道觀大多缺人,爲了廣收弟子,於是縮爲兩月,好維持全真盛況。”
“弟子明白了。”
“那便好。過幾天選個黃道吉日吧。以你的道性,不必再等了!”
“是,弟子知道了。”
“好了,老道士困了,你自去吧,明日以後晚上別再來了。”
“是。”雲天看着老觀主翻身側躺,不一會兒鼾聲漸起,就吹滅油燈,退到外面,關上房門。
他走到觀前,一躍而起,坐在觀頂,繼續遙望重陽宮。
雲天望着繁星下的道宮,心裡思索着,自己向目標又接近一步,真是可喜可賀,接下來就是等待上山的機會了。